第13章 第13章
“童磨你也知道，我才刚醒来不久，也不是很有经验，想要教会你更好地理解人类的感情，我们看书好了。”
童磨此时提出反对意见，“可是书里的故事不都是编纂出来的虚假吗，有作为教材的意义吗？”
“但能被大家接受，广为流传的著作，一定是会引起人们共鸣的，这就相当有借鉴意义了呢。”
说着，里沙想起那本源氏物语。
“那是本相当有意思的书呢，童磨你看过吗？”
听比吕断断续续念了两三天，期间数次想让她把书烧了的里沙如此说道。
没想到童磨还真看过，“有哦，虽然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我记性很好，现在还能背出来呢。”
里沙道：“那就背给我听吧，要尽量要有感情的方式，试着理解书中角色的情绪哦。”
作为读书的工具人，和比吕比起来，童磨简直不能更出色。
他肺活量惊人，能用抑扬顿挫，饱含感情地方式把书中情节和语句朗诵出来，里沙半闭着眼听，心想，这家伙少数的好处之一就是嗓音很好听了。
稳重而富有磁性，光听声音给人很靠得住的安心感，虽然仔细些听就能发现这家伙的感情都是表演……不过听书嘛，既好听又稳重，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反而更合人心意。
……看来以后念书的活计都应该交给这家伙才对。
里沙心里打定了主意，在他读到六条御息所时出声打断了他，“你觉得六条在这里的心情是怎样的呢？”
“生气和失望吧？”
读书机器童磨显然不关心虚拟人物的心情，听到里沙的提问，他微侧了下头，很快给出不走心的回答。
“源氏看望她，她先是谴责他想抱她的时候就像野兽一样莽撞，
但在没有热情之后就会迅速冷淡下来。想必她在此时已经意识到源氏的不靠谱了。六条御息所身份高贵，与其留恋这样一个会给自己蒙羞的情人，果然还是维护体面抚育好自己年幼的女儿更好些吧。”
多客观理智的判断啊，可惜在源氏物语这本书里。
这些女人连同源氏自己，统统都是些被各种欲望和情愫支配的动物而已。
“因为没有背到，所以你就没想起来吗？”
里沙道：“六条虽然嘴上说‘你快走吧，以后也别来了’，可当源氏低头望去，却发现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摆。”
“源氏物语的女主角不能算是六条，她不是源氏最钟爱的女人，但也无疑是个重要到不能替代的角色——她因为妒忌自己不是源氏最宠爱的女人，无法独占他的爱，竟生魂离体，害死了正室葵姬。”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童磨恍然大悟般地说。
“嘴上说的话和手上做的事截然相反，还因意难平化做怨灵，就连法师都无技可施。”
“难道因为是故事所以乱写，但这样的话，源氏物语就失去了它的魅力。”
里沙引导着问：“所以你再仔细想一想，此时六条的心情究竟是如何呢，她想要源氏离开再也不回来，还是希望他不顾别人的非议，留在她身边？”
童磨不关心死了几百年的女人写的书里虚构出的女性有怎样的心情，但他对神女会如何指导自己很感兴趣。
他托着下巴打量里沙的脸色，说：“六条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啊，她其实希望源氏能够不顾别人的非议，离开其他女人专心和她厮守，嘴上却抱怨源氏的行为全都是兴之所致，完全不顾及别人的想法和立场，但心里想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呢。”
“我认为不是这样。”
里沙认真道：“六条对源氏的评价其实相当到位，她已经认清那是个怎样的男人了，因此不会奢望他会专情对自己才对。”
不过童磨所说，已经是大部分读者公认的论点了。
表面上美貌高雅的六条，背地里善妒并且气量狭小，最后终于因为‘丑恶’的本质被源氏疏远，她最后出家做了尼姑，彻底离开源氏的视线，死后旧时居所还被源氏改建成自己众多情人的居所，不得不说是相当有讽刺意味的结局了。
一开始，里沙觉得源氏物语是个由男性视角构想出的无聊小说，可耐着性子看到最后她反而不那么想了。
“对或错，正与反，黑和白。”
她微有些感叹地说：“这可以是评判大部分事物的标准，但用来判断人的情感就不行了，我想这时的六条御息所，她的心是割裂而矛盾的，一面怨恨源氏的霸道和任性，一面爱慕着他的热烈和真挚，她嘴上说的不是假，‘你应该离开，永远都不要回来’，手里的行动也是真，‘即便是错的，我也希望你留下，哪怕只是短暂的终将逝去的热情，我也希望你抱紧我。’”
“童磨，”她望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彩眸男人。
“喜欢的反面是厌恶，与爱相对的是恨，欢喜的背面是悲伤，这些都没错……但人心实在太过复杂，这些相悖的情感有时会因一件事，同一个人同时衍生出来，它们彼此间有时能互相抵消，有时又不行，交织在一起，就会驱使人类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行为。“
”面对同一件事，不同人会有不一样的反应，也许类似，但基本上找不到完全一致的，这种事你也了解吧。”
“是呢是呢，”童磨点着头表示赞同，像个好学生那样举一反三。
“神女你就十分特别，既不喜欢华衣美服，也不把我找来的玩具放在眼里……唉，明明我超想让你开心，可就算找到你感兴趣的东西，花一整天功夫陪你玩，你也没有高兴的模样。”
说着，他一脸惆怅地摇起头来，“还真是难以取悦，让人为难。”
这位极乐教主在里沙面前从来都是一副温柔体贴、耐心无限的模样，就算被戳穿了无情无觉的真面目，亦没有一丝懈怠。
这还是他头一次表露出不满为难的模样。
是啊，你用枷锁困住我，把我关在这里动弹不得，偏偏还要摆出温柔体贴、予取予求的模样来……这些都是为了从我的血肉里汲取一些情感的虚像。
你愿意为了那种东西，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里沙如此思忖，面上作出一副怔住的表情，蓦地掉下泪来。
有些人会在哭上格外有天分些，她大抵就是如此了。
生了张白净素雅的脸，有双偏圆的杏眼，瞳仁既黑又亮，这时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唯独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框里溢出来，越发浸得那双黑亮的眼瞳里像是含了星星。
“呀，好端端的，神女你怎么哭了？”
童磨好奇地问。
里沙知道自己不擅长演戏，她也不喜欢演戏。
上辈子她很拼命，短短几年坐上了一个不光不用演戏，还能看别人为了各种原因演戏给她看的位置。
可惜风水轮流转，如今她就是沦落到了非得演戏不可，还是这种哭戏的地步。
因为表演的对象是童磨这样根本不理解感情，不会共情的混蛋，因此要想蒙骗过关，她应该表演得更浮夸些，光掉眼泪还不够，她很应该把脸皱成一团，把‘我特别伤心’‘难过到不行’这几个大字怼到童磨脸上去才行。
……饶是如此，里沙能做的也只是这样面无表情地掉眼泪而已。
既然表情不给力，那就只能多说几句话了。
“童磨，我很难过啊。”
她说：“窗外的风景很美丽，每天都能看见鸟儿飞过天空，池塘里也能看见小鱼游来游去，大家都在各自的世界自得其乐，自由自在，唯独我，和它们全都不同。”
“你因为这个难过吗？”
童磨长臂伸展，把她揽进怀里，捧起她的脸看着她掉眼泪，然后仗着自己是个天生ky的事已经在里沙这里已经过了明路，拿手指沾了点她的泪水放进嘴里尝了尝。
“原来这就是悲伤难过的滋味吗？”
他新奇又有些高兴地说：“有点苦也有点涩，还蛮奇怪的呢。”
这不是悲伤的味道，这是气愤羞恼，想弄死你却做不到的悔恨！
里沙也说不清她是怎么把这口气咽下去的，她眨着眼睛试图再挤出几滴眼泪，可惜被气得一滴都掉不下来了，最后高频率地眨眼反而成了宣泄焦躁和愤怒的方式——这样下去可不行，被童磨看出马脚就不好了。
于是她停下来，面无表情地微抬起头望向童磨，平静地问：“你果然没办法体会我的伤心和痛苦吗？”
里沙对自己的演技颇有自知之明，不过她不知道，现在她这张漂亮可爱到了极点的脸蛋是会给演技加成的。
童磨望着她那张稚嫩而美丽，睁着眼睛无声淌泪的脸，心想，才不是呢，我虽然是个不能理解任何人悲伤情绪，无法共情的怪物，但唯独你不一样，我当然理解你所有的伤心和动摇，喜悦和欢欣。
他几乎就要说服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