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由七彩玻璃拼接成的落地窗,打开后是由向外延伸一臂长栏杆构成的窗台,向外望去,正能见到一片怡人景色。
平整清澈的水池,上面修建着曲折蜿蜒的栈道,被分割交错开的水面,舒展着莲叶和将开未开的淡粉莲花。
搬来这里,就算是不用被困在那间房间的比吕也不由松了口气,觉得心情明朗许多。
她回过头对里沙道:“神女,正好要到月中了,你看,月色多好呀。”
她想,就算是神女这样的女孩,毕竟也是只被困住的笼中鸟,也许还是头一次用这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看窗外的景色呢。
想到这里,她心中甚至升起一丝怜爱。
然而迎接着她的视线,端坐在床上的女孩沉默无言,那双清湛冷清的眼睛里不见一丝动容,却影绰着某些比吕无法理解,看不分明,绝对于轻松愉悦无关的情绪。
神女确实和寻常人不同呢,非要说的话,她果然和那位……和教主大人才是同类。
比吕又想起里沙初醒时,她感到的那种悚然。
“真让人高兴,虽然我只能看到映在水面上的月亮。”
神女勾起唇角,冰冷地笑道:“但我觉得它一定比天上的月亮更加美丽亲切。”
你哪有高兴?
比吕垂下眼,避开了她的视线,弱声道:“是呢,神女,月亮真是亲切美丽。”
等听她完整念完那本源氏物语,又到了休息的时候。
窗户被严实地掩上,漏不进一丝本来照不进房间的阳光。
里沙觉得她那样谨慎仔细的态度,倒好像她觉得她是照见阳光就化的雪人一样……也或者她真是,不过现在还没到验证的时候。
当你知道‘夜晚’降临后,在你熟睡时就会发生可怕的事,但这些可怕的事会在一夜之后如露水般蒸发干净,无影无踪,不曾发生般地不留一丝痕迹,你是会选择饮下会让你昏睡无觉的药粉饰太平,还是非要清醒痛苦地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里沙选择后者。
就算前面是地狱,她也非要清醒地见识一番,才不枉来过一趟。
因此当比吕熄灭灯火,退出房间之后,她就躺在床上合上眼,像熟睡一样,用自己的心跳声计着数。
还是非常、异常的安静。
就像前夜一样,虽然搬来了这间明显更靠外的房间,在这阳光正盛的白日里,却完全没有人声影动。
就连鸟语和风声都被隔开很远。
好像在这个规模不小的教会中,所有人都习惯昼夜颠倒,昼伏夜出。
又一次,门被开启得毫无声响,气流变化的动静却比任何声音都要鲜明,没过多久,一双冰冷的手抚上了里沙的面颊和脖颈。
里沙心想,如果它保留野兽的习性,并且喜食人类的血肉,把他们当作猎物——那么,对它来说,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大概就是脖子了。
这是命脉,是血管和气管的汇集处,撕开就会喷涌出巨量的血液,瞬间就让猎物失去挣扎和反抗的力气,让猎食者享受最新鲜和美味的一餐。
它会咬下去吗?
里沙感受到极近的冷如冰霜的吐息。
但很快,它就直起身放开了手。
像前夜一样,它抓起里沙的手,锋利如刀的指甲划破她的手指,等到血流淌到快滴下去,才舔食着咽下。
可很快,这点血就满足不了它了,喜食新鲜血肉的野兽很快就舔着血液咬上了指尖的伤口,磨着牙齿一点点撕咬下来,带来细弱却连绵的痛楚和痒。
里沙继续数着自己的心跳,竭力让呼吸保持原有的节奏,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又开始想些漫无边际的事情。
记忆由近而拉远。
映在水中隐绰破碎的月亮,月色下红中带银的莲花……
再接着闪现而过的,是遥远到隔开生死的记忆片段。
‘里沙,对不起,我犯了不能被饶恕的罪过。’
‘就让我下地狱好了……可你要怎么办呢,我可怜的妹妹。’
从她眼中滴落的泪水,在夕照的余晖映照下,比她胸口流出的污黑血迹更加鲜红炽烈。
“你不像我……一定会成长为比所有人想像的,都更加强大的存在。”
就算不堪重负,满溢苦痛,里沙依旧能从她的眼中看到一片温柔和担忧。
“大家都知道里沙非常坚强……可他们都不知道,你同时也很温柔,可是在这种地方,这样的温柔会像刀刃一样刺伤你,让你无法前进,到达想去的地方吧。”
她喃喃低语着,逐渐模糊的意思中,依旧放不下对幼妹的担忧。
可是那时的神原里沙什么也做不到,脚像被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一步,喉咙也像被塞进碳火般无法发声言语,只能呆呆地看着即将死去的姐姐。
看着她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艰难地望向自己。
最后,她说:“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那么温柔……软弱、痛苦、忧愁、恐惧,可以的话,就全部给我好了……这样的话,里沙你一定能活得比任何人都好,不会像我这个无能的姐姐……”
莫非人类的执念和言语,真的能变成某种契约和力量吗?
里沙有些恍然。
自那之后,她好像真的再也没有害怕或者悲伤过了,姐姐的葬礼过后,她甚至没要求祖父给她报仇,轻描淡写地放过了姐姐的死,按照之前计划的步调,一步步地实现了自己的计划。
正如姐姐所说,她的死带走了她的恐怖和悲伤,不过好像也不止如此。
是什么呢?
里沙不甚在意地想着,一时间无法理清。
漫长到好像不会结束的刑罚此时也终于到了尾声,泛着幽香的冰冷液体浇淋在她被啃食的手指上,皮肉快速生长的痛楚几欲令人发狂,但她终究眉头也不动一下地忍耐过去。
童磨拿微温的绢布擦净她的手指,在她身边躺下,把她圈在怀里睡下了。
这家伙需要睡眠吗?
里沙觉得忍受童磨冰冷的怀抱比承受痛苦还要难捱……可是有些东西就非忍耐不可,这种事她早就清楚了。
一天一夜没合眼的她此时也到了极限,只能皱着眉头沉进梦乡。
“是梦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睁开眼时,依旧被那美丽皮囊下不知是什么可怖之物的极乐教主拢在怀中。
他微低着头,温柔体贴从眉角眼梢泄露出来,彩光流溢的眼睛里也仿佛带着无限情意。
“为何眉头紧锁呢?”
“我以为搬里精心布置的新房间里,神女你会稍微开心些呢。”
童磨苦恼道:“结果你一点都不开心……稍微让人觉得有些头痛呢。”
他这无奈中带着宠溺的语气,让人错觉就算向他要求天上的月亮,他也会想办法摘下来捧到她面前来。
“是的,我做梦了。”
里沙顺着他的话说:“可能是白天想了太多关于自己身世和家乡的事,所以就梦见了。”
童磨表现出十足的关心,捧起她的脸颊问:“梦见了什么呢?”
“梦见下了很大的雨,大雨中泥石滚滚而下,把附近的村庄整个都淹掉了。因为恰好是晚上,所以大家都很安静,没有人哭,也没有人逃跑,没有人从睡梦中惊醒……就好像他们已经全部是死人了一样。”
里沙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描绘着她的‘梦境’。
难道那些村民信守的习俗产生的神女,真能得到类似神明的能力吗?
回忆着从突然醒来的神女身上感到的种种异样,童磨心中不由如此想道,那还真是有趣呢。
“还真是可怕呢!”
童磨一声惊呼,伸手掩住里沙的眼睛,促狭道:“你快别说了,我都快觉得害怕了。”
呵,呵。
里沙心里冷笑,懒得和这家伙掰扯,“比吕,帮我打水擦脸。”
按照前两天的节奏,她会用擦洗做借口,把童磨打发出去忙自己的事,然后找些事情消磨时间。
童磨倒也自觉,这次不用她赶,就起身向外走去。
里沙却对着他的背影道:“童磨,你今天忙吗?”
“咦?”童磨一脸意外地回头望她。
“如果抽得出时间来,要不要陪我玩?”
女孩用乌湛湛的眼睛看着他,“难得你替我准备这么多玩具。”
“当然可以,”
童磨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虽然手头上确实有些事情……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还是陪伴神女比较重要。”
他像个急于表功的小孩子一样,从柜子和床底下,把那些塞得满满当当,认为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在地上指给里沙看,只要她的视线略在某样东西上停一停,他就会拿起来给她仔细看,并且玩一次给她看。
里沙打心底里觉得,眼前这位年轻俊美的极乐教教主一定是个极可怕、难缠的对手——毕竟不是变态到一定程度,是不会把翻花绳、踢毽子这样精巧花俏的玩意飞速上手,并且能兴致勃勃地玩出精湛花样,浪费大半天时间还能笑容满面不见一丝不耐的。
不要急,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水磨功夫,于细微处一点点把事情扭转向你希望的方向……这是你最擅长的事啊。
里沙如此告诫自己,像个对新鲜玩具着迷上心的小女孩般饶有兴趣地‘看’玩了一圈,把目光落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盒子上。
“咦,这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