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比吕看着里沙的脸色，小心道：“已经这么晚了……神女不如歇下吧？”
就算真是‘晚上’，现在睡也太早了吧？
里沙想了想，却点头答应下来。
比吕便在塌塌米上铺床展被，收拾妥当之后把她从木台上扶下来。
“要用点温牛乳吗？”
像是突然想起般，她问：“之前您歇下前，都会用一些的。”
这个年代也有喝牛乳的习惯吗？
里沙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喝下比吕端来的牛乳之后，她发现牛奶的味道倒在她的接受范围，不光喝不出什么腥味，甚至还能隐约品出一股甜香。
不言不动，木偶手办般的神女，这些年来莫非都像婴儿一样靠乳汁生存下去的吗？
也许是中毒的缘故，几乎是头刚挨上枕头，没来得及想些什么，里沙就沉沉地睡着了。
一夜无梦。
如果不是醒来之后睁眼就发现自己被胸膛宽厚的男人圈在怀里，头脸紧挨着他隔开一层薄薄面料的皮肤，里沙的心情想必会比刚睁开眼时好上不少。
“神女，你为何怏怏不乐，愁眉不展呢？”
童磨非常敏感，里沙刚睁开眼动也没动一下，他就马上发现她醒了。
两个人都是侧卧的姿势，里沙是半蜷着身，手握成拳抵在脖子下的姿势，他把她提起来此，捧起脸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发出饱含情感仿佛就要溢出来一样的感叹。
他的声音低缓而富有磁性，这种距离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怎么会有这么没眼色的家伙？里沙觉得不可思议。
离我远点——滚开——去死——
一连串比初见时真诚用力得多的精神冲击，随着她的瞪视传递过去，可惜和上次一样毫无作用，像撞到了铜墙铁壁般一点动静也没有。
童磨看着她凝滞的表情，有些担忧地问：“你怎么了，不太舒服吗？”
对，你要是能离我远点我就舒服了。
里沙抿着嘴唇微笑了下，说：“只是睡得有点迷糊而已。”
童磨从榻上坐起身，动作轻柔地把她扶坐起来，单手支着下巴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格外关切地说：“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不如今天就先休息吧，接待信徒的工作明天再开始好了。”
“你也不用担心会无聊……我会陪着你的，咱们可以玩游戏，昨天我还特地向家里有女儿的信徒打听过最近流行的，适合小女孩玩的游戏呢。”
“说来神女现在的状况，蹴鞠、翻手绳这些都不太合适……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玩给你看哦~”
他是故意想惹毛我吗？
这样想着，里沙反倒不太生气了，她看着童磨平静道：“不，我好得很，已经迫不急待想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了。”
做什么都好，只要能不看见这个碍眼的家伙就行。
“啊，好冷淡，我相当失望呢。”
童磨像个小孩子似得鼓起了腮帮，这家伙虽然是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人，而且和纤瘦这类的形容搭不上边，却意外地适合做这些表情动作……凭心而论，有些可爱。
“既然神女你都如此勤勉了，我也果然要好好工作才行呢。”
“走之前能麻烦童磨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呢？”
里沙侧了下脑袋，望向自己的头发，“太长了有些碍事，能帮我削短吗？”
“咦，真的要吗？”
童磨惊讶道：“对女孩子来说，头发是相当珍贵的宝物吧，我可是有一直吩咐信徒要好好打理你的头发……你看，它不是很美丽吗？”
里沙微笑着看向他，“是吗，可是我觉得它碍事，我不喜欢。”
“这样啊。”
童磨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伸手越过她的肩膀，手指微微一动，里沙就感到头上一轻，侧眼望去，她的头发已经被削到齐颈的位置。
她不由挑了下眉。
童磨道：“哎呀，是不是削得太短了，神女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啊~”
“不，刚刚好。”
“现在几点了？”
她问守在门边，安静如同摆设的比吕。
“八点钟，神女大人准备好了的话，我来给您梳妆吧。”
“嗯。”她点头应下。
“现在回头想想，我果然是个不幸的人……刚出生不久父亲就死了，母亲含辛茹苦地照养我长大，后来我嫁给了同村的瓦匠，新婚不久，他就被闯入村子的强盗杀了，那群家伙……还玷污了我，那时我已经有了身孕，虽然羞愤预死，却还是咬牙活了下来……”
“同村却说我是个厚颜寡耻的女人，在我生下女儿之后，把我从村子里赶出来了，我只能把女儿托付给亲戚……转眼间已经过去快十年了。”
铺着鲜花的半人高的木台上，里沙盘腿坐着，面无表情，眼神放空，像在听着女人的诉说，又好像什么也没听进去。
守在旁边的比吕动作极轻地抬头看了一眼，心想，神女毕竟是神女，纵然穿着平常的衣服，连头发都被削短得不像样子，可就是有种和寻常女人……不，寻常人截然不同的气息。
“神女……你为何一言不发，是不肯宽恕我的罪过吗？”
诉苦的妇人抬眼望里沙，神情愈发惊惶凄楚，膝行着向前几步，伸手抓住她的衣袖。
比吕张了张嘴刚要制止，却见里沙终于把视线聚焦在这不过三十许，却已经被愁苦浸透眉目的妇人。
她说：“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罪过，也不知道要怎样宽恕你。”
妇人于是问她：“难道我不是生来带着罪孽，非要偿还不可，所以才要经受这些吗？”
“无论多辛苦都可以，我愿意赎罪……可是我的女儿，我不知道她是犯了什么错，才会有我这样，没想照顾她的母亲！”
哦，原来你是忧心自己的女儿……
既然如此，当初就带着她一起离开村子好了，总好过如今在这里流这毫无意义的泪水，向我这如今连动弹都做不到的家伙祷告吧？
事到如今，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里沙思索了会儿，道：“刚出生的婴儿是不会犯什么错的，非要说的话，也有可能是上辈子做了不好的事，这辈子才会格外倒霉些，可能你的女儿就是这样。”
“那要怎么办呢？”
没想到那妇人马上就信了她的鬼话，越发惶恐起来，“莫非……她也要过，和我一样不幸的一生吗？”
里沙垂眼望她，说：“你想让她免于不幸，那就替她祈祷吧，不过向神明祈愿的人太多了，因此‘祂们’很难听到某个人的声音，但如果你始终不放弃，一年、两年……十年，想必最终能达成所愿？”
妇人如获重释，叩首道：“我一定会为女儿诚心祈祷的，谢谢神女为我解惑！”
她走之后，比吕问里沙：“现在等在外面的是裕子，神女要让她现在进来吗。”
里沙今天已经见过四五个信众了，已经被这些家伙念得头痛。
不知道见信众的工作是按时间算还是按人头算，见得快一点能不能早点收工——她这样想着，道：“让她进来。”
裕子是个十五六岁的青春少女，容颜妍丽，身姿窈窕，穿着的衣服很鲜亮品。
她不像是平民出身，虽说不上高雅，浑身上下却洋溢着一种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气息，和之前进来的女信众们截然不同。
里沙见她跪伏在地，抬起脸嗲声嗲气地向她问好，竟觉得有些高兴。
就算来得是个娇气大小姐，也好过前面几个凄风惨雨的家伙，她倒想听听裕子的故事了。
裕子果然没让她失望——她出身不算高，是富商家的小女儿，但很受宠，是被捧着长大的明珠，前不久还才和武士家的儿子定婚，对方虽不是能继承家业的长子，但也和她一样受宠，早早被父亲安排好出路，起码衣食无忧……对裕子这个未婚妻也相当爱护。
那她为什么会来极乐教寻求童磨的庇护呢？
里沙听她扯了半天，总结出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裕子有个大她一岁的姐姐，比她更加温柔漂亮，父亲偏爱裕子，但姐姐却更得母亲和其他人的喜爱，就连婚事也比她强，嫁的是贵族的次子。
第二个原因是前不久她出去散心，偶遇童磨，被这个脸很能打的小白脸迷得走不动道，而且慧眼识珠认出他脑袋上的帽子是垃圾筒标识，立刻选择向他倾诉烦恼……接着就带着一大笔钱跟他进了极乐教。
没脑子的大小姐嘤嘤垂泪，“姐姐哪里比我强……不过是生得比我漂亮，大家就更喜欢她，父亲嘴上说疼我，却只拿些首饰哄我，我的婚姻大事却一点不放在心上！”
大家喜欢你姐姐却不喜欢你，大约是因为眼睛不瞎吧？
里沙无语地想。
裕子抹了把眼泪，抬起脸楚楚可怜地问：“神女大人，您虽年幼，却像天上的星辰一样……让人自惭形秽。”
她娇美的脸蛋被嫉恨扭曲，“您肯定没法理解吧？”
“我不明白，世上为何总有比我美貌，比我更讨人喜欢的人存在呢？既然我不是无与伦比的美人，那父亲母亲何必要把我生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