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年夜饭
不知怎的,总觉得现在的春节没有小时候热闹。
许怀记得七八岁的时候,临到节日,街巷里都是摆地摊卖冻货的商贩,从街头排到街尾,大冬天里裹着军大衣。
卖冻梨的大叔,帽檐上结着白濛濛的冰霜,一边嗑瓜子一边吆喝着,十块钱能买一大兜,个保个的冰凉爽甜。
相熟的商贩之间,插着手,在冰天雪地里跺着脚,也聊得热火朝天。
街头的油炸糕冒着滚滚热气,伴随着油香,能飘到不远处的馄饨摊上。
松花江的大鲤鱼,冻成鱼棍,立起来有半人高,切成小段,冻在阳台上,每顿取一小块,一条鱼够吃到元宵。
现在几乎看不见往日的景象。
许怀爱吃炸春卷,炸鸡柳那些预包装的小吃,也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他奶领他出去采买,才能吃上一次两次。
即便再走回老厂区的附近,他熟悉的菜市场,街边,似乎都不再有这样的场景。
代替他们的,是大商超,是形成规模的奋斗路。
商品虽然比小时候多了,更加琳琅满目,可看着那些推着购物车来来往往的人群,总觉得不对味,缺少点什么。
缺少的是年味儿。
大家都行色匆匆,年夜饭订满桌的饭店张灯结彩,就连跨年的钟声响起,楼外放烟火的小孩,手里的炮仗,都没有那时候响亮,绚丽多彩。
从前的二踢脚能窜到五楼,现在也就听个闷响。
许怀从没见过电视上,新年广告那样,十几二十人的大家庭,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年。
好像过年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小时候除了他奶能多做几个荤菜之外,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他也不敢索取什么。
万家灯火和热闹都是旁人的,从不与他有关。
甚至不敢和钟老实攀比。
每逢年节,钟老实都有或多或少的新衣服新鞋,他都羡慕不已,好像除了每年许君山不定期回国一次,能给他带点像样的新衣服,他奶奶几乎不会为他在吃穿上面多花钱。
连吃饱都不常有,更别说别的了。
所以钟老实是知道的,从小到大,无论自己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或者新衣服新鞋,自己不舍得吃穿,稀罕两天,赶紧可着许怀来。
一来二去,倒是给许怀养成了这二皮脸的毛病。
愈发的习惯来自钟老实的投喂和“伺候”。
许怀后来经济条件好点了,他爸经常给足生活费,也从未亏待过钟老实。
自己但凡看上点什么,都要发给钟老实过目,他要也觉得不错,就必然有他的一份,从不吃独食。
就像前几天和许念一起去采买过年的新衣,看上一双马丁靴,觉得钟老实腿粗屁股大的,穿运动鞋咋穿都不好看,想着给他换换风格,脑补下来应该也不赖,也没经过他同意,就买了两双一摸一样的。
倒是不用顾及许念,因为他也不喜欢那玩意,穿上反而不伦不类,不是他狐狸精的风格。
趁着年前,钟老实不用再上他那个快连轴转的破补习班,赶紧给他送了过去。
但钟老实显然已经被永远做不完的试卷,和补不完的课折磨疯了……双眼无神,魔魔怔怔。
看不出来高兴不高兴。
顶着三中省重点中学的压力,或许此时此刻,放眼整个高三,再找不出第三个能像二许哥俩这样悠闲的准高考生。
钟老实黑眼圈都快掉脚后跟了,和这俩白里透红容光焕发的可人儿比起来,那简直就像坐了十几年的牢。
承蒙钟老实一家照顾自己多年,这恩,许怀一直都在报。
每年春节前,许怀也经常出入钟老实他们家,帮着打扫卫生也好,采买的重物扛上楼,反正能做的自己都多做些。
尤其是后来搬走,他也会学着大人的模样,买一些过年的吃吃喝喝,送到钟老实家里,和他妈妈也不会太客套,毕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
也吃惯了他家的饭菜。
但许怀从来都不在他家过年,即使他奶奶走后的每一个春节,都是一个人度过,也从没想过给旁人添麻烦。
说是不在意,其实最在意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他觉得春节是阖家团圆的节日,他没有家,何来的团圆,又团了谁的圆……
好不容易许君山回国,他都不知道提早了多久,就开始幻想,许晓雅也回来了,大家都阴差阳错的聚集在这一年里。
一定能好好过个年吧。
可许君山闹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事端,当他在电话里说不能回来过年时。
许怀的心好像被草泥马踩踏而过,但后来又觉得,反正最坏也不过如此,他从来都习惯一个人,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无非就是多了点失望而已。
能去和许晓雅过年,虽然不在他的计划内。
他想的是,这个年节里,有许君山,也有许晓雅,更要有许念。
名义上的一家四口,可以整整齐齐,过个充满仪式感的春节。
虽然事与愿违,但能再次见到许晓雅,又何尝不是他的心愿呢。
许晓雅不擅长做菜,她除了会做点包子饺子这种带馅儿的东西,扒拉两个菜都费劲,而且都清淡寡味,手艺和口味远不如许君山。
所以许晓雅也是有自知之明,年夜饭订了饭店,跨年的饺子,她倒是准备了好几种馅儿,包的个大又精致。
包饺子准备的食材,是许晓雅白天就准备好了的,冷藏在冰箱里。
三人吃完所谓的年夜饭,回到许晓雅的住处,刚好春晚开始了。
她家的沙发不大,坐下三个人已属勉强,许怀格外拘谨,即使他和许晓雅之间隔着许念,但狭窄的沙发,还是把三个人靠得很拥挤。
许怀紧张得手心冒冷汗,那俩人看小品时,笑得咯咯咯。
有许君山在,他还能自在一点,这样和许晓雅算是半个单独相处,这环境场景,总让他不自觉地想起,初遇许晓雅时的不愉快。
顿时觉得心内繁杂,想拿出手机给许君山发微信,可打开对话框,满屏都是自己发的绿条消息,便也作罢。
这对亲生母子最悲哀的就是,即使面对面坐着,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生疏的不亚于陌生人。
许念夹在中间,偶有气氛尴尬的时候,总想挑起些话题,均已失败告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许怀终于熬到十点,许晓雅看了看表说可以包饺子了。
她有事做,许怀也终于不用假装着,陪看那无聊的节目,如坐针毡。
上次在许怀家包饺子时,他倒是跟许念学了两手,于是也凑热闹的想再捏两个试试,却看见食材旁边,用白酒泡了几枚硬币,和洗干净的大枣,都是双数。
“这是干啥的?有啥讲究吗?”许怀指着那泡着硬币的碗问许念。
“这个??包饺子的啊。”
“啊?往哪包啊?硬币馅儿的啊!”
许晓雅被哥俩的对话逗笑,从碗里取了一颗硬币,塞进许怀手里还没合口的饺子馅儿里,说:
“爸爸和奶奶以前过年,没包过钱吗?好寓意,谁吃到了有福气有财气。”
许怀才想起来,好像也有过一点印象。有一年过完春节,大年初二他奶就迫不及待的出去打麻将,给他自己扔家没人管,就只能找到钟老实,去他家蹭年夜的剩饭。
吃到春节晚上没吃完的冻饺子时,还吃到过一次硬币,好悬没硌掉半颗烂牙。
回头他问他奶奶,咱家年夜饺子里咋没有钱呢,他奶的说辞是,钱吃着的越多,花的越多。
从那以后,他也认为恐怕是这个理,谁叫他奶向来抠抠搜搜,时间久了,便也淡忘了。
“嗯……许君山几乎没回来过过春节,我奶……我奶她没这么包过饺子。”
许怀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声音明显小了大半格,他本不想提他奶奶,但又觉得不回应许晓雅的问,有点缺礼貌。
于是他这些微小的举动,自然是逃不过许念的眼睛。
许念拍了拍手上的浮面,用力的揉了一下他的后脑勺。
“以后每个春节咱们都包多多的钱和枣,看看你能吃到几个,哥给你折现,一百元一个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