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皎洁
许晓雅再一次泣不成声，许念也在她描述下，似乎看到了些画面，眼圈泛起泪来。
铺天而来的压抑感，压得他有些气喘，好像是连带反应，越是气喘，眼泪越是止不住的流……
许念生来善良敏感且多思。他可以共情到的，都会被放大，承受着比常人更大的痛念。
他活了18年，终于在这一刻，触摸到了自己的来处。
后面的事他不想再问了，也没脸面再问关于许怀的事了。
他每一天经历的，从5岁那年起至今，每一天，都踩在这个北方少年的血肉模糊处。
他踩着他长大，差点就没法长大的许怀。
因为许晓雅对许念父母的愧疚，不忍心自己流落福利院，忍着生离的剧痛，把自己小心再小心的呵护长大。
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死的罪人，还冠冕堂皇地要带他走出困境，可许怀经历的一切，都是他赋予的。
许怀严重的躯体化，两个极端的性格，还有差点冻死在冬天的楼道里，吃不饱的童年。
如果不是因为许念自己，许晓雅怎么会放着许怀不管？
想到许怀，他的痛感才开始隐现……
那种心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心房，又反复揉搓，非要把最后一滴血攥干抹净，才肯罢休。
许念回到卧室的时候，将门反锁，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排解苦痛。
行尸走肉般坐在床上，低头看着不停颤抖的双手，和抑制不住的狂乱心跳。这种痛要如何释怀，他用自己并不长的前半生，践踏着他此生最爱的人。
他爱许怀的心，不言而喻。
只是他不敢承认，他以为自己回避着，欺骗自己不给回应，不给希望，就不会有更多发展，而如今，他还能怎么做。
已经不敢想如何抚平许怀了，他不配，只要不再追加伤害就好了……
……
许念掏出手机，看着许怀的微信头像愣神，又翻出相册，里面有好多，是许怀悄悄传给他的，从第一次合影，烤肉店里干饭小组一帮喝飘的傻子们，连拍照录像都分不清，那时候他有意靠近许怀，就想能有个更近的合影。
再到后来的游江边，许怀夹着他的头，拍下了一连串奇奇怪怪的照片，没一张是俩人认真好好拍的，他看着许怀傻坏傻坏的模样，瘪着嘴想笑，最后只露出无奈。
还有艺体楼日复一日的陪伴排练，艺术节上他带着他逃走，人群中拥抱。
他们相识之日甚短，却相交甚深。
仿佛他就是为许怀而来的，为了赎罪而来。
许念的痛无人能解，他想关闭心门，才发觉做不到了……
他无法拒绝许怀，心里被他填的满满的，一点一滴都摘不出去。
许怀在他那里，干净得如天边月，有时阴缺，有时盈满。
但无论是怎样的许怀，都一直照亮着自己。
无比皎洁。
……
次日清晨，许念一如往常地在小区门口等许怀，却迟迟不见他。
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便掏出手机发微信。
n「快迟到了，我在小区门口。」
许怀没回。
可惜微信没有已读功能，他不知道许怀有没有看到自己的消息。
但时间等不及了，自己只能独自去学校，侥幸想着，万一他已经先去了呢。
一个能懒则懒的许怀，怎么可能早到。
他想多了。
学校也没有许怀的影子，他问钟实：“许怀呢……”
钟老实也很纳闷，许怀虽然学习不咋地，但几乎没有无缘无故地旷课。
“没来呢，我给他发个微信，再不来迟到个屁的了。”钟老实一边说，一边忙活着手里打字。
许念早就预料到，许怀应该也不会回。
于是钟老实回头像许念耸耸肩，双手摊开，意思是：没回。
班主任老李进门时，也愣了一下，指着许怀空荡荡的座位发飙：“许怀呐？死哪去了！”
班里哗然一片，没人知道许怀的去向。
更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不声不响的旷课。
钟老实说：“哎，念哥，你俩不是老偷摸一起玩么，你不知道咋回事儿啊？”
许念轻摇着头：“也没回我微信。”
他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没想到，许怀会吃心到连学校都不来……
于是许念想了个曲线救国的办法，举手跟老李说：“老师，昨天许怀说他爸回来了，您如果能联系到他爸，或许能知道他在哪。”
老李琢磨了一下：“嗯知道了，下课再说吧，他那个德行也出不了事。”
但许念心里着急，紧追老李继续说：“老师您还是赶快联系吧，他昨天看起来不太高兴。”
老李锁了下眉头，她多多少少还是知道许怀家情况的，便说：“许念，跟我来趟办公室，其他人先自习，班长看好了，别吵吵，一会我回来谁在那儿不要脸地说话，就给我滚去扫操场！”
放完狠话，带着许念去了办公室。
许念当然没有把昨晚的事情全全交代，只是用不撒谎的方式，避开了重点，为的就是能激起老李护犊子的心，联系上许君山，好得知许怀的下落。
哪怕知道他在家还没起床，至少人是安全的。
老李是吃这一套的，不管是谁，只要是她的学生，她就没有不操心的道理。
但电话那头许君山的回答却是，许怀没在家啊，早早就上学去了啊！
他爸也是越说声音越焦急。
老李只能跟着附和，简单地安慰，一起想想办法找找孩子。
这时许念脑子飞快，似乎想到了什么。
顾不得礼貌不礼貌，抓过老李的手机，跟电话里的许君山说：“叔叔，您别急，我知道许怀在哪，找到他我把他给您好好送回去！”
说完，扔下老李和她脆弱的手机，在办工桌上撂出脆响。
没命地朝门外跑去。
等老李反应过来的时候，许念的腿快，早就不知道下了几层楼。
她只能隔着层层楼梯大喊：“许念你个兔崽子你上哪去啊！滚回来！”
却听到回应。
老李又转向朝着操场的廊窗，只见许念飞快地在操场上奔跑。
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三中的大门后，川流不息的行人里。
……
许念自己也不确定，猜想得对不对，但直觉告诉他，许怀如果不在家，就应该在江边。
当然他也想过，可能在箭馆，在酒吧，后都被一一推翻。
许怀曾说，他最喜欢来江边晒太阳，小时候没处可去，没啥可玩，心里烦闷时，就来江边发呆。
那日他看着许怀散在日光里，迎着江风的样子，无比惬意。
似乎在那里，他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时间的流逝。
享受着，本应该幸福温暖的少年时光。
于是许念在出租车上，就给许怀发了微信。
n「我知道你在哪，乖乖等我，不准乱跑。」
而另一边的许怀，每一条消息都有看到，只是不想回而已，想放空一天，给自己缓一缓神。
看到许念这一条，以为是跟这儿套话呢，他看着手机，轻蔑一笑。
心想，哼，快拉倒吧，连市里地图都认不全，诈谁呢，心眼子还不少……
便没当回事儿，直接关机了。
许怀喝完的可乐瓶子，攥在手里，捏得哗哗响。
又把瓶子按在江水里，咕嘟咕嘟地灌满，再倒掉，再灌满，再倒掉……
溅起的水花淋到鞋子上，裤腿上，被风一吹很快便干了。
循环往复。
这是他打发无聊时光，最爱玩的，自己一个人玩玩水，捏捏雪人，把所有看似平常简单的东西，都变成取悦自己的工具。
而在另一个人眼里，蹲在水边的台阶上的许怀，满眼尽是孤独。
“许怀……”
身后响起了许念带着气喘的声音，唤着自己的名字。
许怀心中震荡，卧槽，还真他妈找来了？
回头寻着声音望去，看见许念站在台阶的最高处，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傻子跑了多久？脸都跑白了！！！
许怀有点担心，但没敢表现出来，毕竟昨晚在他家闹那么一出，挺不体面的。
过了一夜，自己知道了很多事情，也早就冷静下来了。
这一切，只有许念是无辜的。
与他无关，他是被动卷入这场解不开纷争。
所以他不能把气撒在许念身上。
哪怕以后当兄弟也好，朋友也罢，或者有幸能有更深的交往。
他家的事，也都不应该牵扯许念。
更深的交往……
许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惦记着更深的交往。
他已经模糊不清，不清楚自己是否还有资格，以那样的身份站在他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