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无名烧
许念缓步走下台阶，在他身边屈膝坐下，气喘还没有平，就问：
“为啥没去上学……”
许怀依旧摆弄着空塑料瓶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不想去，想一个人待会。”
许念此时是理解他的，换谁谁都不能很快释怀，当作没事儿人一样。
毕竟许晓雅在他那里，是提都不能提的名字，虽然许念曾经不知道缘由，但也一直小心翼翼地避讳着提起妈妈这个身份。
许怀看着远处，江风吹眯着眼，又说：
“对不起啊念哥，昨晚不该冲你来，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许念摇摇头，表示他理解。
“许晓雅还好么？”说出许晓雅三个字的时候，许怀以为自己早已平静，却不想，还是如鲠在喉，心里泛着酸。
许念本以为自己能说出点安慰他的话，可转念一想，有些事情，还是有必要让他知道的。
“不太好……”
许怀听到他的回答，好似早有预料，有准备，默默放下手里摆弄的水瓶，双手手指交叉，叹了口气，没再作答。
“想聊聊么……”许念说。
“有什么好聊的。”
“有些事还是让你知道的好。”
“知道什么，知道你其实是许晓雅宁愿扔了我，也要养你？？”
许怀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说出的话依旧像刀子，扎得许念措手不及。
他的眼神带了点狠戾，委屈无从发泄，即便克制再克制，明明知道许念无辜，可还是像上了膛的子弹，横冲直撞，
许念确实被吓到了，他的怀狗从不会这样说话，一定是委屈极了吧，他心想。
“不是这样的……许怀！我……”
“闭嘴吧！老子不想听……”
许怀突然愤怒，起身一步跨俩台阶，朝岸上冲去。许念回手去抓，却扑了个空，便连滚带爬跟着冲了过去。
纪念塔下，有两个小孩在地上捡石子玩。
许怀停下脚步，看着两个还没有他一半高的小人儿，小脸脏兮兮的，像极了小时候的他和钟老实。
许念终于跟上，一把捏住许怀的胳膊，揽在怀里不撒手：
“你再跑？！”
许怀皱着眉头，假装看不见他。
直勾勾盯着蹲在地上玩的两个小孩，说：
“你看，别的小孩来这儿，都是来玩的，你知道我小时候来这，是因为实在无处可去，能过一秒是一秒，哪有什么玩的心思……”
许念全心全意地共情着，那种孤独感有过之而不及。
他松开许怀的手臂，欲言又止。
许怀眼周泛着红，眼球变得水润晶莹，努力地深呼吸，压低声音说：
“许晓雅待你一定很好吧……”
许念以为他会继续放狠话，也做好了准备，接住他的刀子。
毕竟，自己就是来给他发泄的，只要心里的怨怼散了，哪怕全部接下，都没关系，他只想让许怀好受一点，哪怕一点点。
但许怀语气和情绪的高低起伏不定，让他心内难安，怕就怕，他不发泄，又是习惯性地自我吞咽，试图慢慢消化。
许念为了照顾他的情绪，只能迎合着说：
“嗯，很好，她是个非常好的妈妈……”
听到这里，许怀终于绷不住了。
其实，无论许念回答什么，好与不好，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必须从许念的口中，真真切切地将许晓雅和他，紧紧联系在一起。
他哭的有点歇斯底里，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哭，声音也丝毫不知道收敛。
许念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一片一片拼凑起来的人，就这样再次毫无征兆地碎了一地，比从前更加破碎。
他愣在原地，颤抖的双手慌乱而不知所措，要如何才能将他重新拾起，想到这儿，心痛如剜血。
单膝跪在许怀身边，小心翼翼地靠近，轻手轻脚地环入怀里。
用鼻尖蹭着许怀的耳朵和碎发，越搂越紧。
……
待许怀略有平息，许念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颤抖，不似平常的情绪发作的颤抖，而像……冷颤？
他松开双臂，仔细打量着眼前人，轻拍着后背：“怎么了这是？冷吗许怀？！”
许怀仍然深蹲着，双手抱着头，把自己埋得深深的。
许念用力掰开他的手时，整个人向后仰，坐在了地上，双手拄着地面。
面如火烧云，双眼空洞无神，呼吸声沉闷如钟。
“哪不舒服？说话！”许念心急如焚，不停摇着他，见他脸色越来越差，神情也有些恍惚。
于是双手捧住的脸，仔细感受着他的体温，那脸上的温度远远高于手温。
又不死心，闭着眼睛，用眼皮去试探他的额头。
果然，
发烧了……许怀发烧了……
怎么办！好端端怎么会发烧呢？
许怀感受到许念呼吸正浓，焦急地在他脸上贴蹭着，终于硬撑着睁开眼睛，嘴唇微动。
他第一次感受到许念如此近地贴合自己 ，用他长长的睫毛，扶过自己额头的时候，气血翻涌有那么一瞬，清醒舒服了些。
呼吸急促得，不知是因为高烧引起，还是心跳加剧。
竟迷幻地觉得，好想吻住他……
明明刚才还沉浸在许晓雅带来的痛点里 ，这会儿闻见许念身上的清香，仿佛从前能肆无忌惮挂在他念哥身上时一样，轻松愉快。
好熟悉……
没有因为许晓雅的事，对许念的好感减少分毫。
感受到他凑过来时，仍然无法抑制自己的冲动。
许念独有的清香气味，渐渐平息了他的负面情绪。能如此快速抚平他的，只有许念一人。
这是他不辞辛劳种下的因，收获的果，是许怀的信任。
可是……
有些事情，也要有个结果……
他贪婪地嗅着许念的发梢，如此之近，还是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
今后，也许许念就只是许念了，是他家庭关系中的成员，是他妈妈养大的儿子，是他名义上的哥。
事实如此，坦然接受，对大家都好。
也哭过也闹过，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这个人，自始自终都没有能力改变什么，都是别人给什么，自己就承受什么。
谁也没问过他愿不愿意，想不想要。
只有半路杀来的许念，关心过他内心的龃龉和困顿。
从前那些混蛋的妄念，他以为那是爱，原来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原来这条线不是红线，是老天爷弥补他的亲情线。
是他搞错了，多荒谬啊，简直太可笑了。
但许怀还是想吻他，像一场告别，和过去错误而短暂的爱意，好好告个别。
于是他努力地半抬着眸，硬撑着在急促的呼吸声里，挤出几个低哑哑的字：
“我可以吻你么……”
他没有理智，发烧不清醒，被许晓雅折磨的心智混乱。
但许念清醒，他不能在江边的纪念塔广场上，人来人往处，如若无人之境。
本能地躲开了。
紧紧扣着许怀脸颊的双手，也因此松动，落了下来。
“你……你说什么？”许念瞬间就恢复了惯有的冷脸，冷言冷语地说。
许怀重新闭上眼睛，疯狂作战的白细胞，让他实在没力气再次抬起头，喘着粗气，吃力的说：
“许念，你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从来不给我回应……”
而许念出奇的冷静。
他又如何不知道许怀的心思呢，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可是这条路让他恐惧又退缩。
他不想将自己的月亮，也拖入深潭。
不回应，是最好的保护。
也是唯一的救赎。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语气冷淡的，如冰天雪地的万丈深坑，呼啸盘旋的冷风，一眼望不到底，令人绝望的不敢靠近。
许怀讪笑了一下，好似在嘲讽自己的愚蠢和痴心妄想。
“算了，你以后是我哥，不管许晓雅还认不认我，你都是我名义上的家人。也好……也好……”
许念攥着拳头的手指，深深地挖着自己手心，想用手心的疼，来抵抗心里的疼和冲动。
“许晓雅不会不要你的，放心，她那边交给我，你现在必须去医院。”
许怀撑起一只脱了力的手，胡乱摆了两下，摇着头说。
“没事，无名烧而已，过会儿自己就好了，送我回家……”
说着强撑了一下身子，失败，一个趔趄差点让他躺在地上。
许念赶忙用身子支住他，揽过他的肩膀。
人在脱力的状态下，真是重如山石。
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许怀弄起身，直立行走。
他感觉许怀头上都开始蒸发汗液，烧得太严重了，怎么会有无名烧？他这是什么体质……
而且什么叫过会儿自己就好了？
他常常这样？
身体如何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