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来了 1
【嘘!别出声,再叫,我就杀了你。】
“这些日子谢谢你,警官。”
唐赫雄捏着手里的释放证,对着面前的人深深鞠了一躬。
“行了,出去之后好好改造,走吧。”
唐赫雄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勇气抬起头和送他出来的警察对视。
自入狱之后,已经过去四年六个月了,无论是他的样貌,年纪,自信,思想,全部都已经被彻底的改造。
九龙市第一监狱位处城乡结合的郊区,从大门口走出来,向前后左后望去,除了身后拉着电网的高墙,均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田野。
五月份,正是农忙季,田间到处都有农民弓腰干活的身影。
他左右望望,想知道到底走哪边可以找到公交站点。
这些年过去,他好像已经不记得回家的路,但是他记得,曾经他走步就可以上学的地方,是城里。
唐赫雄顺着乡道一直往前走,他想走远一点。
只要走的够远,就没人知道他是从那里出来的人了。
“请问,在哪里可以坐车啊?”
农妇们忙着手里的活儿,听到唐赫雄的声音,像是抓住了休息的缝隙,纷纷直起早就酸痛的腰,看着眼前这个双手空空的年轻人。
“你上哪去啊?”
被这么一问,唐赫雄愣住了。
“咋啦,都不知道要去哪来的呀,那你怎么走啊!”
农妇们七嘴八舌地问,只有唐赫雄一个人不知道应该回应什么。
半晌,他微微张口,“我要去……向阳小学。”
“向阳小学?”
“学校啊。”
农妇们纷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没人知道向阳小学具体在哪儿。
“进,进城,只要能进城就行。”
四年多的时间,唐赫雄根本没和这么多女人说过话,他支支吾吾的,连想说的话都表达不利落。
“进城啊!”
农妇们恍然大悟,瞬间,她们齐刷刷地抬起带着花花绿绿套袖的胳膊,指向同一个方向。
“一直往那边走,直到你看到了齐刷刷的大树和柏油马路,对面就是了。”
唐赫雄点点头,向她们道谢后准备离开。
“站牌在一个电线杆子上贴着呢!别找不到啊。”
农妇们热情,望着唐赫雄的背影还在扯嗓子提醒他。
唐赫雄听到了,他想回身再向农妇们道谢,可是随着提醒接踵而来的是一阵女人们的嬉笑声。
那笑声本意并不带任何讽刺的意味,可在唐赫雄的耳朵里,听上去却尤其刺耳。
他赶紧低下头,捏紧衣兜里的释放证,疾步离开。
“周祺,别看了,吃饭。”
厉無伤扎着围裙,一手端着清炒荷兰豆,一手端着味甄家的招牌熟食,卤牛肉。
周祺看着厉無伤给他拍下来的证物和资料,连连感叹:“我真是想不通啊,想不通。”
“无论你能不能想通,这件事也的的确确地发生了。只能说人性是复杂的。”
周祺刚到餐桌前,就忍不住夹起一块鲜嫩多汁的卤牛肉片。
味甄家的牛肉是他最喜欢的方便食品,无论即食还是加热,他家的牛肉的肉质永远都是劲道软烂。
一斤888块大洋,要不是厉無伤出钱,他才舍不得掏出他银行卡里所剩无几的钢镚呢。
原本,他应该集中精力享受自己喜欢的美食,做到罕见的食不言寝不语。可是,当他从厉無伤的嘴里听到方婷就是那天在市场里翻垃圾的人时,他顿时就不怎么淡定了。
“你说人性复杂,我倒没没有那么深刻的体验,我只是感觉到相比人性,人的感情更加复杂。”
“怎么说?”
周祺道:“你想想方婷,她说自己之所以在魏严从犯罪现场出来之后,猜到他可能杀了自己的丈夫,却选择了见死不救,是因为她认为是张泽徐的关系所以让梅兰莹落下病根,在魏严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随后魏国山也因为压力过大,思念成疾,死了。所以这么对比下来就等于在张泽徐和魏国山中间选择了魏国山。而后她又为了张泽徐找到了魏严犯案的凶器,举报了魏严杀了张泽徐的事实。在这件事上,方婷又选择了张泽徐……你说说这人的感情能不复杂吗?她这么做只能让我感觉她爱的是两个人,或者说方婷她本来就是一个矛盾体。”
“我倒不这么认为。”厉無伤说:“我更倾向于方婷喜欢的一直都是初恋魏国山,对于张泽徐只是因为一日夫妻百日恩,更多的是亲情,是家人的感觉。”
“那她就没有为了张美琳想想?这一下子,原本整件事跟她都没关系,最后不但死了父亲还没了丈夫,简直就是最惨的受害者。”
“张美琳很爱方婷,但是经过这件事之后,听说她选择一个人离开,准备独自去美国定居。”
“那方婷呢?”
“老宅。”
“张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厉無伤耸耸肩,“大概是无法面对吧,张美琳一直都和方婷更亲,但同时也爱张泽徐和魏严。方婷不但没有及时去救濒死的张泽徐,还举报了魏严。在张美琳心中她的母亲不声不响地将她身边爱她的人全部夺走,这样自私的母亲,估计她也没办法继续面对了。”
厉無伤说的这点,周祺很同意。
张美琳和魏严同岁,已经人到中年。但是遇到事情之后,她只能默默地接受结果,不但一直被复仇的魏严蒙在鼓里,还被母亲隐瞒,自作主张。
当她得知全部的真相后,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定局。
无法扭转,只能接受的无力感。
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都是让人没有办法接受的。
“今天开张吗?”
厉無伤还记得,在逮捕食人魔孟芃之后,周祺曾想过关门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但这个愿望被着急寻找父亲的张美琳打破了。
如今张泽徐案的两名凶手也已经伏法,案件告一段落,事务所究竟是开还是关,选择权又重新回到周祺的身上。
周祺转头看了一眼右侧的房门,他心里也纠结。
你说开着吧,万一要是有委托人过来,他还有点乏。要是不开吧,整天无所事事的,他也无聊。
嗡嗡两声,厉無伤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听筒里传出的是杨瑞宇的声音。
瞄到厉無伤的来电显示,周祺立刻闭嘴,他想让房间达到最安静的地步,这样即使厉無伤的手机没开扩音,他也能凭着自己支起的耳朵听个大概。
“师傅,我写好了,发到你微信上了。”随后,杨瑞宇顿了顿,像是不太好意思的语气,说:“可以帮我看看吗?”
厉無伤嗯了一声,随后挂断电话,翻找杨瑞宇发来的信息。
周祺抻长脖子,问:“一点线索都没有?”
厉無伤叹了口气,说:“一点也没有,没办法,我们只能发布公告,悬赏征集线索了。”
——— 一周前 ————
厉無伤送走方婷之后回到办公室,只要她带来的证据经检验有张泽徐的血迹和魏严的指纹或dna,这件案子就算结束了。
等待结果之前的时间都是无比煎熬的。
即便是他也会感觉到身心俱疲。
直到金飞将证物送去后回来,看到平时总是严肃认真,随时保证状态在线的厉队长,他居然趴在桌子上休息。
金飞站在门口发愣,直到后脑被啪地一声,袭击了。
回过神,是自己的师傅黎旭拿着塑料档案夹给自己一下。
“看什么呢?傻了吧唧的。”
黎旭跨步进到办公室,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抬起双脚搭在桌边上休息。
金飞无辜地摸了摸脑袋,他只是好奇就被师傅打了,真是冤枉。
厉無伤听到有动静,缓缓地直起身,揉了揉太阳穴。
“行了,案子你也破了,该回来了吧。”黎旭说。
“回来什么?”厉無伤依旧闭目养神。
“你说回来什么?找x啊!张志,刘媚,不破了?!”
“破。”
“那行,这样我这两天啊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晚点我们两队一起开个会,研究下一步应该怎办。”说完黎旭回头看了看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办公室,说:“你们一队呢?案子破了咋都不在啊?”
……
一队!周祺!
厉無伤猛地睁开眼,腾地一下站起来,吓了黎旭和金飞一跳。
“干嘛啊你,见鬼了?”
这时候也就黎旭敢随便吐槽他。
这时候厉無伤没空和黎旭瞎扯,他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事。
一队和周祺,他们还在垃圾厂翻找魏严丢弃的凶器!
厉無伤抓起手机,刚找到周祺的电话号,他的电话就响了。
正好是和周祺在一起的杨瑞宇。
接通后,还未等厉無伤张嘴,电话那边就传来杨瑞宇捂着嘴呕吐的声音。
杨瑞宇总是会看到尸体的时候才会吐。
厉無伤顿时心漏跳了一拍。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杨瑞宇!说话!”
“哎行了,你上一边去,我来说。”周祺的声音响起,他接过电话,问:“無伤吗?”
“是,发生什么事了?”
“城东最大的垃圾厂,你过来一趟吧,我们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一具下身赤裸的女性尸体。”
厉無伤看着杨瑞宇写的公告还算可以,除了几个词之外不需要太大的改动后,叫他发布出去。
厉無伤走后,周祺看着微博上,警方发现无名尸体的新闻,上面报道的是杨瑞宇写的公告。
「五月四日,在九龙市安沙区城东水乡镇的垃圾厂中发现一具无名女尸。
该尸体身高160cm左右,体型偏胖,年龄在16-20岁。
艳红色的头发(长约30厘米),上身穿着紫色的蕾丝吊带,背上有镂空玫瑰花的图案,脚穿一双黑色丝袜,十指手指贴有镶钻美甲,右下颚的第6号牙齿做过根管手术,配有郜材质的假牙冠。
未查找尸源,现发布悬赏通告,望广大人民群众对身边有符合上述特征的失踪人员,积极向公安机关提供线索,对协助查明尸源的,奖励人民币三万元,并严格保密。
联系人:厉警官 188xxxx 杨警官176xxxxx」
除去这则公告,下面还附有三张照片,一张是平铺在桌上的紫色蕾丝吊带;另一张是截取美甲,没有手指的照片;最后一张是尸体脚上那穿从发现就已经勾丝的黑丝短袜。
警方发布的公告很快就在网上沸腾起来,但是周祺在评论区逛了一圈,所有的人都在感叹现在这个世道为什么还会在垃圾厂出现无名尸体。
还有另一部分则是在诚心祈祷,无意冒犯。
等了半天,直到黄昏将至,周祺也没有等来厉無伤的任何消息。
「九龙市公安局刑侦队,会议室」
燕洋面对所有人,站在最前面,说:“尸检已经完成。女性,年龄在16-20岁,死者的颅骨粉碎性骨折,脑组织外溢,死于急性颅脑损伤。”
“打的?”
“没错,伤口主要在后脑,判断凶手是手握凶器,在被害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偷袭至死。”
“凶器是什么?”
燕洋说:“死者后脑伤口被凶手用凶器接连打击创口,导致创口融合,在一般情况下这种伤口是没有办法判断凶器是什么的。但幸好我们在伤口中找到了一部分不属于死者脑组织的残渣,经检验,是柴火。”
“柴火,是农村用来烧火的柴火。”
“对,而且根据死者后脑的伤口看来,这根柴火还很粗。”
杨瑞宇说:“既然是柴火的话,那死亡现场就不会是城里了。”
“没错,城里几乎是见不到柴火的,另外死者被凶手抛尸于城东的垃圾厂,本来就是城乡结合的地方,所以我认为你们下一步的动作就是着重垃圾厂附近寻找线索。”
厉無伤点点头,这点燕洋和他想的一样,“还有其他吗?”
“有。”燕洋说:“在死者的颈部发现了扼痕,是宽扁的绳子,像是那种礼物盒上的彩带。但奇怪的是,死者没有抵抗的痕迹,也就是说,死者被凶手用绳子勒住颈部后并没有产生反抗。她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