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复仇 10
当厉無伤赶回九龙市公安局的时候，黎旭已经在大门口等他了。
他抽着烟，看到厉無伤停好车才走到侧面的垃圾桶旁，掐灭烟头。
“什么情况？”
在电话里，黎旭只是说有证人拿着证物来找他。
举报的案子，正是张泽徐案的第二凶手。
“一个大概五六十岁的阿姨，金飞在上面陪着呢。”
五六十岁的阿姨？
厉無伤点点头，三步并成两步，一路狂奔，直到他冲进办公室，看到金飞对面坐着的阿姨时，他怔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手握证据的证人，就是张泽徐的妻子，方婷。
她看到厉無伤，先是起身，向他礼貌地点点头。
“厉警官。”
就连她平静的反应也让厉無伤感到意外。
如果她的手里真的有第二凶手的证据，而那个人就是她的女婿，死者是她的丈夫。
为什么她会这么冷静，出奇的冷静。
厉無伤走过去，他看着方婷身上的梅子运动外套想起当时在市场寻找目击者时，有人提供的。
29日凌晨大概3点到4点，一家商贩曾经看到一个身穿梅子色上衣，灰色裤子，梅子色运动鞋，用发卡盘着头发的女人在翻垃圾桶。
奇怪的点在于，那个女人看上去十分干净利落，不像是会拾荒的老人。
原来那个人是她。
厉無伤的视线下移，他注意到方婷双手交叉握着一个物件在身前。
方婷看到厉無伤在盯她手里的东西，她抬起手，将物件递给他，“这是证据。”
三个透明的塑料袋里一个是一双蓝色的鞋套，一个是一双白色的手术手套，另一只袋子里装的是一把银色的手术刀，刀刃上还依稀残留着血迹。
厉無伤接过证物，立刻交给身旁的金飞，“去，查一下。”
随后他向方婷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方婷看着厉無伤端来的两杯热茶，她知道，现在是时候把曾经的故事都讲出来了。
28日那天晚上，方婷收到了丈夫的微信，告诉她白天的研讨会和晚上的聚会玩得非常开心，老友重聚，他不胜酒力却意犹未尽，打算跟着好友回家住一晚。
方婷看着手机上白色的对话框，她的眉毛越皱越紧。
不对，这条微信不像是她丈夫会说出的话。
结婚四十余年，她对张泽徐再了解不过，张泽徐虽然是妇产医生，总是会因为大小的手术和门诊把自己弄得一身污秽，但是她知道，她的丈夫有轻微的洁癖。
所以，从认识张泽徐到现在，他从来没有主动地住过别人的家。即使出差也是要备足全部装备，从被单到枕头，毛巾和拖鞋，简直可以说是一件不落。
这样的他即便是朋友相谈甚欢也不会轻易答应去别人家住。
难道是喝多了？
那要喝多少才会让他忘记自己本来的习惯呢？
方婷有些担心，她担心如果信息真的是丈夫发的，那他是不是喝的太多了。这样的他去了朋友的家，会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等到明天醒酒，会不会因为自己没在家而生气呢？
随后她立刻给丈夫挂去电话，想问清楚，可无论是手机还是微信，都没有人接。
方婷左思后想，还是走到衣柜，找了一身运动装换上。
月湾大酒店就在她家步行二十分钟的地方，就算去上一趟看看，也很方便。如果见到丈夫，他不想和自己回家，再回来也无妨。
方婷不会开车，家里的经济条件不错，但是也没有达到请司机的级别，所以车对她来讲都是摆设。
因为担心自己赶到之后找不到丈夫，她一路小跑跑出小区，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月湾大酒店。
当她赶到的时候，月湾大酒店的门前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
她站在一旁东瞧瞧西看看，宁是没找到一个相熟的，所有人都不是和张泽徐走的很近的人。
看着他们一个个身带酒气，红着眼眶，握手寒暄，那依依不舍的摸样让方婷实在不想上去询问。
她走进酒店大堂，询问聚会的位置，是三楼的飞鹤亭。
可是等她走上去，里面仅有几个服务员在收拾残局。经询问，服务员告诉她，这边聚会的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他们收拾完卫生之后也要走了。
方婷离开了月湾大酒店，她站在空无一人的酒店门前，掏出手机，给张泽徐最好的几个老同事打电话。
可是得到的都是不知道，或者模棱两可的答案。
还有人惊讶地问她，难道老张还没有回去吗？
那天温度骤降，风沙也很大，方婷身穿的休闲外套很快就被打透了。
她抱着双臂，心想既然找不到就算了。大概是自己想多了，大概是丈夫喝得太醉了，在发完信息之后就被朋友带回家，也没办法接电话了。
方婷向家的方向走去。
夜半，解放大路的人很少，一路上，她心事重重，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儿。
如果丈夫没办法接电话是因为醉酒，那他的手机响呢？为什么他的朋友没有帮忙接起？既然能把张泽徐带回家，他一定也可以接电话吧。
解放大路的左侧有很多小胡同，方婷走在人行横道上，不到一百米就要通过一个小路口。
她心事重重，加上夜深人静，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胡同里会不会冲出车子。
「滴！！」
方婷被吓了一跳，她如梦初醒，惊恐地从胡同里冲出来的车头。
年轻的男司机相当不满方婷不但过马路不看车，还愣在大马路上，他摇下车窗，探出头，冲方婷大喊：“赶紧走啊！我赶飞机诶！”
方婷说了一声抱歉，她拖着已经被吓到僵硬的双腿走到人行横道旁边的一棵大树后。
汽车嗡地一声，散着怒气，绝尘而去。
方婷扶着大树，她感觉自己双腿发软，打算站在原地歇一会儿。
她抬起头，眼前的建筑是那么熟悉。
九龙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旧址。
方婷曾经是这里的护士。
自从搬到现在的新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她望着眼前破旧苍老的建筑，在黑夜的映照下散出无限的落寞和凄凉。
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大楼，居然就这么一直留在原地，无人接手。
站了一会儿，方婷感觉她的腿好多了，刚准备离开，一道细长的黑影从眼前闪过。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在深更半夜独自一人走向那栋废弃的大楼。
晚间无人的医院一向会被人当做阴森恐怖的代名词。因为这里见证过太多的生老病死，很多人甚至相信，有些故去的人会因为贪恋尘世不肯离开，就化作鬼魂在死去的地方不停地飘荡。
如今眼前的大楼可不仅仅是晚间的医院。
废弃的医院，直接可以被改造成恐怖景点的存在，正常人，谁会大晚上自己一个人过来呢？
方婷悄悄地走上去，她之所以会好奇不只是因为想知道这人会来这儿的目的，更多的是，她总感觉刚刚的那道黑影，她有些眼熟。
方婷站在大树后，一个死角的位置，等了又等，足足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那人终于出来了。
方婷侧眼看过去，黑色的影子在满是尘土的院子里飘荡，慢慢地向前移动。
直到走出院子之前，那人还警惕地左顾右看，直到确定无人后，才终于跨步走出来。
程亮的灯光倾泻而下。
方婷震惊地看着那人的脸，近乎目眦尽裂。
是她女儿的丈夫，魏严。
魏严很警惕，就算从医院里出来还是会左顾右盼，他观察了半天，终于顺着临江区洛阳街道派出所的位置拐进胡同。
胡同里面正是那个热闹非凡的大市场，而里面垃圾点的卫生也算是最多最难清理的。
方婷看着魏严将手里的东西扔进散落在地上的垃圾，随后又不嫌脏地拽出一些垃圾盖在上面，直到满意后才离开。
“我站在原地等了很久，一直看着那个垃圾点，半个小时之后，我才跑过去，把他丢掉的证物重新翻出来。”方婷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当我找到那些东西的时候，我就明白我的丈夫，他已经死了。”
什么？
“等一下。”厉無伤没搞懂，“你不是一直都在树后等着魏严出来吗？你没有进到现场，为什么在捡到魏严丢掉的东西之后就明白张泽徐已经死了的事？”
“因为我认识魏严的父母。”
方婷说，“那也是我无意之间发现的。”
魏严和张美琳的相遇是在高中，他们俩人都在九龙市五十中的高一三班。后来的某一天，张美琳兴致勃勃地和方婷说，她喜欢上一个男生，但是她不敢和父亲说，只敢和母亲说。
当时的张美琳刚刚升上高三，马上迎来高考的她，每分每秒都是非常重要的。
但方婷一向性格温和，虽然她认为此时的女儿绝对不可以交男友，但是她还是没有采用激动的方式来教育她，而是告诉她，如果你们是真心相爱的，就要一起努力学习，考上好的大学，这样今后才会有更好的将来。
张美琳对方婷的话一直都很听，所以告诉母亲，只要考上大学就要无条件地接受她的男朋友。
方婷也许诺女儿，只要他们都考上好的大学，就在张美琳公开恋爱那天在张泽徐面前说好话。
说是这么说，可方婷的心里一直很在意女儿交到的男朋友。
直到有一天，向来都不去开家长会的方婷主动代替了张泽徐，去开了一次家长会。
在班上，她见到了身为学习委员的魏严。魏严向她热情地打招呼，看着他年轻的脸，方婷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那张脸实在是太熟悉了，仿佛一瞬间带她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魏严他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魏严，魏严，他姓魏，就连姓氏也一模一样！
从那天之后，方婷暗自托人调查魏严的身世，她在才知道魏严的亲生父亲叫做魏国山，在魏严初二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的母亲叫做梅兰莹，在魏严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会死呢？
方婷实在不理解，她继续调查，最后的结果却让她痛不欲生。
梅兰莹是在生下魏严之后烙了毛病，而魏国山也因为家庭和精神的压力最后也患病跟着去了。
重点是，梅兰莹的生产手术就是张泽徐做的。
从几年前，魏严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了。
方婷捏着调查人交给他的资料，魏国山的照片被她滴下的泪打湿了。
后来，大学毕业的魏严和张美琳决定结婚。
方婷是非常开心的，但是张泽徐不愿意。
他不但提出了要房的事，还叫父母双亡的魏严做张家倒插门的女婿。
方婷阻止了，可是却一点效果也没有，张泽徐没有改变自己丝毫的决定。
她看着丈夫难为魏严，心里心疼，所以曾经她私下偷偷拿着私房钱帮过魏严，但都被魏严拒绝了。
无奈，她只能通过亲朋的关系帮助魏严寻找客户，总之只要能帮助他，方婷就很开心了。
“为什么要帮他？魏国山是你什么人？”厉無伤问。
方婷垂着眼，抿着嘴唇，半晌，道：“魏国山是我的初恋。当年我们很相爱，因为家庭条件的差异，我父母在得知我们的事后极力反对，后来我们只能被迫分手。经父母的介绍，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张泽徐。”
厉無伤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张泽徐被杀之后第一个发现现场的是三个上初中的学生，也就是你说你在捡到魏严丢掉的凶器的时候，意识到了魏严会因为给母亲报仇杀了张泽徐，但是你却没有返回现场救人，而是带着这些证物离开了？”
“没错。”
方婷看着厉無伤，眼神中没有一丝波动。
“你恨自己的丈夫？”
“我不恨他。”
“那为什么对他见死不救？”
方婷靠在椅子上，说：“我不阻止是因为我清楚张泽徐欠魏家两条命。”
“但是你还是带着证物举报了魏严。”
“我举报是因为张泽徐不但是他的仇人，更是我的丈夫，我必须为他找到真凶，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