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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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瑾南只觉得自己心头一紧。
她抓紧了手上装菜的袋子，然后就见她妈妈脸上浮现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
“没有，这是我女儿，你之前见过的。”
对面的阿姨再次打量了一遍裴瑾南，然后像是刻意地捂住嘴，惊呼出声，“原来不是儿子，是你女儿吗？”
说完这句还不够，然后又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没认出来。”
即使菜市场人生嘈杂，她的声音也很容易地吸引到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
裴瑾南感受到周围投注过来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的微笑有些维持不住，她看向对面的人，总觉得对方的表情中带着些看热闹的戏谑。
她被这个目光看得有些恼怒，想要反驳却没法反驳，想要上去大声地说一句“关你什么事”，却被旁边的汪梅润伸手捏住了胳膊。
胳膊上的力道不轻，裴瑾南喉头哽住，就看到刚刚还表情轻松的妈妈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却努力摆出一个笑容来，“是啊，她老是被人认错也习惯了，我家里还有事，就不跟你多聊，下次再说。”
说完这句话，裴瑾南就被扯着出了菜市场。
快步离开周围嘈杂的人群，来到宽敞的大道，两人的脚步这才放缓了下来。
裴瑾南没有说话，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只是相隔的有些远，她几乎都快忘记上个这么说的人是谁了。
她还没缓下来多久，就见前边的人又一次加快了脚步，甚至直接从马路的一边穿越到另一边去。
裴瑾南不明所以，看向原本将要路过的地方，那里正有两名阿姨面对面地朝着她走过来。
她躲避不及，只好问了声好，然后也匆匆地过了马路。
汪梅润的速度太快，裴瑾南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她，等到伸手去抓对方的手臂的时候，又被狠狠甩开。
裴瑾南咬了咬牙，又上手去抓，这会对方没甩开，反而有些歇斯底里地冲着她喊。
“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丢脸！”
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虽然人少，但不远处还是有人的，听到这么一声大喊，大家都不由得朝着这边看过来。
裴瑾南只觉得芒刺在背，她伸手过去，小声地说，“妈，那边有人看着呢。”
“你还怕丢脸？我的脸已经被你丢干净了！”
汪梅润最终还是放低了声音，但是她的这句话，像是压抑在喉咙中许久，今天才得以释放。
裴瑾南咬了咬唇，她努力忍住自己眼眶中的泪水，用衣领擦了擦，然后径直往前走。
这种类似的责骂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小时候家里穷，裴瑾南经常穿那些亲戚换下来的旧衣服，那里边男孩子的衣服多，她就常常穿着男孩子的衣服，在外却总是被人嘲笑。
一个女孩子穿男孩子的衣服像什么样子。
有一天她剪了短头发，陌生人看不出来她的真实性别，好像周围人的异样眼光就少了很多。
裴瑾南，就很自然地完成了从女孩向男孩的转变。
当时的父母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虽然嘴上教育两句，但更多的，是对外介绍自己的“儿子”。
其实也不是从那以后，裴瑾南依稀记得幼儿园穿着小裙子的时候，她爸妈就会在家叫她“儿子”了。
以前年纪小没人追究，等到年纪越来越大，等到了青春期，经历了人生中的初潮，汪梅润才好像恍然间得知，自己养育了十几年的“儿子”本应该是个女孩。
谎话说多了，也能变成真话。
但被戳破的那一天，才是真正更难堪的时候。
当身体开始发育之后，有些事情就无法忽视了。
可是这个时候再去更正自己的性别意识，裴瑾南只能感觉到痛苦。
她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本不属于她的躯壳中，每时每刻都感觉到面对自己身体的难堪。
不光是自身，就连爸妈也开始反复指责这样的行为，当然，裴瑾南觉得更多的是因为他们被外人说得多了，感觉到了丢脸。
“你们把小孩打扮成这样干嘛？”
“现在都这么大了，也该注意形象了。”
“搞成这样，以后怎么找男朋友。”
这些都是裴瑾南经常听到周围叔叔阿姨对她爸妈说的话。
她一开始还会试图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但这样只会让她变得更痛苦。
她焦虑的每天吃不好睡不好，上厕所简直变成一项酷刑，她像一个小偷一样，只能避开其他人，在课堂举手去上厕所，去食堂旁边的单人卫生间。
不是没尝试过女孩子的衣服，只是一穿上，她就恨不得将那些衣服直接撕碎，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想把身上的这幅躯壳也给撕扯开来。
而在裴瑾南上高中的时候，她外公因病住进了医院，妈妈顾不上她，她才像是从层层重压中透出了一口气，放松了之前紧绷的那根神经。
只是随着汪梅润的回家，这样的压力又再一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裴瑾南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的路面，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脚下的步伐却越走越快，最后几乎变成了小跑。
她没有带钥匙，最终跑到了楼底下就停了下来。
汪梅润紧跟在后边，裴瑾南又沉默地随着她的脚步慢慢往上爬楼梯。
汪梅润的语气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平和，但她的话语听在裴瑾南的耳朵里却觉得异常地刺耳。
“你这个样子不男不女的，走出去，别人都以为你是个变态。”
喉头间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裴瑾南忍不住干呕，她的声音稍稍加大的些许，“为什么要去管别人怎么说呢？”
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对方的答案，只可惜还没等到，就被楼道间的一道开门的声音给打断。
三楼的一位阿姨正打开门走了出来，见到正走到她家门口的裴瑾南，视线在她有些泛红的眼眶上停顿了一下。
裴瑾南扯出一个笑容向她问了好，“阿姨好。”
那阿姨也笑着回应了她，“你好啊，听说你这次在年级考了前十？很不错啊，高三继续努力，考个好大学！”
裴瑾南的笑容真切了些，“谢谢，我会努力的。”
等走到自家门口，或许是因为得到了楼下阿姨的夸奖，汪梅润的表情终于好了些，她打开门进去，裴瑾南也跟在后边关上了门。
摆在门口的地垫上多出了一双陌生的凉鞋，裴瑾南想，这大概就是新接过来的堂弟了。
果然，听到了她们开门的声音，一个黑瘦的身影就从客厅里走了过来。
“二婶好。”
汪梅润扯出笑脸招呼了他，裴瑾南却没有太多的心情，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沉默地将手中拎着的菜放去了厨房。
裴瑾南这一辈从瑾字，男孩名字中带瑾，女孩名字中带谨，裴瑾南算是其中的异类。
她小时候曾经听外公提起过，当初得知自己出生之后，裴严新给她取的名字是裴瑾男，还是外公嫌弃这个名字不好，最终才有了她现在的名字。
裴瑾南的这个堂弟叫裴瑾良，是她小叔的小儿子，说来裴严新那辈兄弟姐妹六个人，裴严新是兄弟中的老二，他大哥小弟都有了儿子，他却只有自己一个女儿。
也许是因为这样，裴严新才对这方面如此执着吧。
只可惜裴严新作为裴家最有出息的人，一路从乡下拼搏到县城，最后娶了个城里的媳妇，却只能生一个女儿，实在是可惜。
裴瑾南小时候偶尔会听到亲戚间类似的这种谈话。
当时她还不懂事，被亲戚怂恿着来找妈妈给她生弟弟，等到好多年以后，她才知道为什么亲戚会觉得这么可惜，那是因为国家下达的计划生育政策，就不可能违反。
除非裴严新不想要这个铁饭碗了。
没法生二胎，亲戚们还有其他的办法。
比如过继一个。
裴瑾良就是当初被选中的那个，只可惜他上头那个哥哥不幸夭折，最后过继的事情也黄了。
但也因为这个原因，裴瑾南对这个堂弟一直没有好态度。
因为即使过去了许多年，她还记得当初裴瑾良在他们家，被亲戚哄着叫爸妈的场景。
现在回想起来，当真是挺可笑的。
裴瑾良被拉着问话，裴瑾南却拍拍屁-股走人了，她不愿意掺和进去，于是干脆去了自己的卧室，进去之前还警告了大家，“我去学习，不要打扰我。”
好在她在家这点权力还是有的，只要她学习，她妈就会阻拦一切干扰她学习的事情。
裴瑾南其实更想把房门关上，然后在房间里尽情地发泄一通，只可惜从小她这个关门的愿望就从来没有实现过。
因为在父母的眼里，小孩子是不配拥有隐私的，如果关门，就意味着她要在房间里偷偷摸摸做些坏事。
裴瑾南简直要被这种逻辑气笑，但不管她怎么辩解，她的房门作为通风和通往阳台的一道重要关卡，注定就没有被关上的资格。
这一刻，她只想穿越到陆启泽的身上，去他的卧室里冷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