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车一开过，周围又暗了下来，梁予川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
她冲站在不远处的夏漾笑了笑，没得到反应。
隔了两秒，她才朝自己走过来，脸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吓死我了，我……嗯，他妈的冷不丁的就冒出来了。”
梁予川知道夏漾憋回去的字是什么，会意的轻轻笑了笑。
抬起头的时候夏漾正以一种不友善的眼神看着自己，梁予川立刻就把所有微表情都收了起来。
面对夏漾对她的打量，有些紧张的把手背到后面，她出来穿的还是干活的衣服，看起来有点惨不忍睹。
“你今天也是……”夏漾顿了一下，把眼神移开，“没钱回去？”
梁予川朝不远处的路牌看去，听见夏漾的呼吸重了重。
“哦，这是十六村阿……”
梁予川点点头，觉得她们在路边这么站着有点危险，问道：“要不要去对面，那里几乎没车，地也宽敞些。”
夏漾没回答先她一步走过去，梁予川小跑了两步跟了过去。
“你这没什么坐车的地儿了？”夏漾撑着腰，语气还是有些生硬。
她就是赌气任萍看完监控催她，就顺着这路走啊走，没看到路牌，更没想过会这样碰到梁予川，早知道她就不返回来了。
“就前面有个公交总站。”
梁予川特意站得离夏漾有点远，她说话小声，夏漾没听清楚往她这边靠了靠，梁予川闻见了她身上淡淡的花香，是衣物散出来的还是另外梁予川不知道，她就觉得很好闻。
她低着头，鞋上还黏着一些泥巴，夏漾的白色帆布鞋干干净净，梁予川看着等待夏漾说话。
“我就从那走过来的。”夏漾说，“这么远，你每天这么走？”
梁予川抬起头，对直一看是夏漾修长的脖子，眼神朝上抬了抬：“你走大路肯定远，平时我走小路穿，从这到车站走快点也就七八分钟。”
“哦……”夏漾把书包卸下来抱在胸前，“附近有宾馆吗？”
风扫过耳边的时候夏漾的声音刚好闯了进来，有点乖顺的语气，梁予川听完最后的尾音。
“镇上有，隔这儿有点远。”
有点儿？夏漾对梁予川的远近概念表示怀疑。
她不想回家，不满的不是任萍一开口机械的催促，而是监控，她家，是一个到处都有眼睛，没有自由与隐私的地方。既然说了不回去那就干脆把这份任性贯彻到底了。还没想好去哪，夏漾打算先打个车随便转转，说不定走着走着就有想法了。
梁予川看夏漾往外走还以为她要去找宾馆，可夏漾不识路天又黑走到宾馆不知道得多久，她不好直接阻拦，只好跟着走了两步。
“宾馆旅店离这里有点距离，你……”
“我不走，打车。”
“……这样啊……”
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又看见夏漾一点也不想理人的表情，梁予川也就不再说话了，就站在原地想着等夏漾上车自己再走。
但夏漾似乎也有些不自在，没过一会儿就问她：“你还不回家？”
梁予川抬头看她，想起身上还有根火腿肠，忽略了夏漾的问题，问：“你饿吗？”
“火腿肠，你要吃吗？”
夏漾一口就拒绝了，但看梁予川固执的举着，她也只好接过来，“谢了……一人一半吧。”
夏漾撕开包装分了一半塞在梁予川手里。
空气里飘着一股玉米的味道，因为安静，能听见的不过是偶尔一声咀嚼。
恍惚间好像就回到了便利店的那天。
梁予川想起了夏漾吃饭时的好胃口，想起了在那些琳琅满目的食物里她没有表情时嘴角微微向下的脸，也想起了那两瓶牛奶对比鲜明的味道。
她不知道身旁的夏漾和她一样。
夏漾提着书包，思绪逐渐被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充满——
梁予川蜷缩在椅子一角，梁予川抬起头看她，梁予川跟在她后面，梁予川认真的吃着饭，梁予川对她笑……
很多短暂甚至有些模糊的片段在她脑子里不断交替。
就这样各怀着心思无言，一直到车停在她们面前。
隔着车窗，夏漾又看见了笑容，温柔的，纯净的，她低下头，把耳机戴了上去。
梁予川能看见的不过是倒映在车窗上自己不好看的脸，她不知道坐在里面的夏漾有何反应。
大概她会没看见，就算看见了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看着车一点点的远离，直到看不见了，梁予川才走回家，林良平盯了她一眼，她没有解释，走进他们的卧室里给妈妈分了药。
一直在闭眼休息的妈妈睁开看着她，这样的眼神多了一种失望的感觉，梁予川看了一眼就移开了。
“怎么送鸡送了这么久？”
“路上看见了同学。”梁予川把药喂进妈妈嘴里。
她知道，妈妈没信，一来这附近没有和她同班的，二来她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可以寒暄两句的同学或者朋友。
她还在等着自己进一步的回答，但梁予川始终没说话，把补钙的奶粉冲好喂完妈妈她才说：“我先去写作业，有什么事叫我。”
陈梅望着她，扯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
愧疚，失望。
梁予川能明显感觉到妈妈的两种情绪在交替，她回了一个微笑，这是逃离这里的一种鼓励。
路过林良平的时候，林良平嘟囔的几句她没有听清，电视声音开太大了。
房间里的墙灰又往下掉了一些，梁予川把桌子上的灰和仿瓷块擦干净，才坐下来把夏漾坐的那辆车的车牌号写在本子上。
洗了澡做完作业，她看着那车牌号想了想把它撕了下来放进了柜子里，就在棒棒糖下面。
再次见到夏漾是在周三，她的脸色看起来比以前更差，好像一碰到她就会爆炸，而且是地动山摇的那种。
她那晚站在她面前，语无伦次的说着让她吃饭的原因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梁予川有印象的不过是那天她的衣服被风吹的很乱。
乱糟糟的，和现在很像，乱。
她很高，表情稍微冷一点就会有压迫感。梁予川和平常一样，不去关心这些东西，就连排练完合唱对直走过的时候她们也没有任何一点认识的感觉，梁予川看见了她颧骨上不太明显的淤青，她装作自己没有看见，她知道自己表现出来的亲近对夏漾来说是个心烦的点。
就和刚开始一样，梁予川对于这一切都接受，她甚至有些庆幸，庆幸夏漾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她根本不知道怎么与人相处，如果夏漾热情一点只会打乱她原本的生活轨迹。
她这样的人无法坦然的接受善意。
每天平淡重复和以前没差的生活让梁予川被搅起来的不安心渐渐稳了下来，她喜欢这种没有波澜的生活，给了她一种带妈妈走的梦想很快就能轻松实现的错觉。
但那是错觉，她知道。
很多时候她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头撞在东西上了。黑板上看不懂的讲解，作业里解不出的难题，课本上背不完的单词和课文，老师笃定的成绩不好是不够努力的话语，包括一望无际的土地都让她被撞得死死的，看不到方向。
她找不到路，也没人告诉她该怎么走，只有一个默认条件摆在她面前——她走不出去就完了。
每次回家看到妈妈的眼神，梁予川的迷惘就多一点，别人把希望放在自己肩上的那份沉重她几乎要扛不动了。
她还能走吗？带着妈妈走。
走能走到哪里？
自己呢？任何讨喜的点都没有，带着她走能有容身之处吗？
希望呢，为什么越往前走她越看不到希望？
为什么妈妈要失望？她还不够努力吗？
为什么……
梁予川只能紧紧抓着那天转瞬即逝的感觉让自己坚持下去，迷茫被一点点冲散的感觉。
月考成绩下来之后，梁予川是懵懵的，她觉得有点累，到底是哪一步不对呢？
回到家林良平第一次等了她吃饭，梁予川害怕的想逃跑，想要冲出这个家再也不回来，但她做不来这些，她只会顺从的坐下来夹面前的炒鸡蛋。
林良平依旧看不惯她的模样，但出于某些原因忍下来了，梁予川强迫自己不去理会。
“你多大了？”
“十七。”梁予川心里咯噔一下，她加快了吃饭的速度，等会儿很有可能没饭吃。
“这么大了？”林良平嫌弃的看看她干瘪又瘦小的身材，“诶，我命苦哦，养了你十多年了。”
打量的视线，就像是在对一件不太满意的货物的嫌弃。
“不过也快熬出头了，隔壁村的牛二人是丑了点，不过家里是做木材生意的，做生意都爱面子，彩礼到时候也不枉费我养了你这么多年……”
其实早就猜到了，听到林良平欢快的语气时她也不觉得生气，她只是有点恐慌和动摇，好像她的人生就该是这样。
“人家再怎么说条件也比你好的多，还不知道瞧不瞧的上你呢，你也就年轻这一点好，干脆把学退了——”
“我要上学。”梁予川生硬又坚定的打断了他的话。
她只有上学这条路，能逃出去并且稍微能抓住些什么的路。
“你要上？”林良平有些鄙夷，“想上就上，不要钱的啊，当然，钱不是你出……”
梁予川是想逼自己再吃些什么的，她身上没有一分钱，只要和林良平吵架她就会好几天没吃的，她知道自己得趁现在多吃些什么，但却实在是咽不下去了。
她停下筷子盯着碗里的大半碗饭，平静的反问：“我上学的钱不是我妈的补助金吗？”
这是实话，林良平却突然发了火，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啪的一声，好像什么东西裂开了。
“我供你们住供你们吃，你们那点补助金算个屁！”林良平的手指着自己，他发黑的长指甲好像要戳进自己的眼睛里。
“老子让你去上学心肠比菩萨都好，自己不争气，没见你拿过奖学金回来啊，在学校里混日子混到大半夜才回来，还不知道是去干了什么缺德事呢？”
口水，落在桌子上的点滴是口水。
“我给你提前物色个婚事，不是为你好？”
声音把电视声全部掩盖住，好刺耳，好像快要震得她听不见了。
“跟你妈一个德行，活着都晦气！”
但她还是听清楚了，一字一句听得非常明白。
有点累，等着他这场爆发完毕后，梁予川把地上落得筷子捡起来，收拾好，她需要去安抚妈妈。
“对不起。”妈妈每次的开场白。
但这次梁予川很想反问她，为什么一边觉得对不起一边又不相信她呢？
她可能自己都没察觉到很多时候她都不自觉的站在了林良平那边，她相信他，大多数时候。
梁予川把衣服上的线头扯了一根，她没问，只是微笑着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