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未亡
黎庶被林沅安置回屋，传了太医，太医瞧了许久却拿捏不准，额头都微微出冷汗，半晌才道:“黎公子脉象十分不稳，老夫只能试着为黎公子续命。若能撑过今夜，或许会有所好转。”
林沅听后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如何还需你续命？黎哥哥究竟如何，你瞧是瞧不出”
那太医被质问的大气不敢出，林沅便更加心慌，他适才在婚宴上听到黎庶亲口道自己时日无多时便有些不安，此时像乱了阵脚。
“回殿下……黎公子可能是中了某种毒。也许有一种，也许不止一种，若不知为何毒，老夫今日怕是死都无法挽救，只得先续命。”太医战战兢兢地答了。
只见林沅腿一软，险些跌倒，却被辰溪眼疾手快扶住了。
“你先替黎哥哥续命，越长越好……”林沅忽然不顾一切地道，“我……我入宫面见父皇一趟。”
林沅连走带跑地出了府，直接快马加鞭通往皇宫。
天上阴云密布，仿佛倾刻便要塌陷一般，但林沅顾不得许多，即便是天塌下他都要见林询一面。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林沅猝不及防地闯入叫他一一愣。
“父皇。请您帮儿臣一个忙！”林沅进殿后直接跪下，一针见血。
林询笔尖一顿，闷头咳嗽两声，缓缓道：“难得见你请朕帮忙，所谓何事”
“求父皇救一个人。”林沅道。
林询慢慢眯起眼，垂头写奏折:“是黎庶吧”
林沅抬头一顿，随后道:“父皇怎知”
林询的奏折差不多接近尾声了，他慢慢收笔，整体瞧了一眼，然后冲林沅这边一递。
林沅忙起身去接，满腹疑惑地瞧了一眼，瞳孔猛然一缩。
“十年前，黎庶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便独自一人千里迢迢赴京为秦岭求位。”林询看了看林沅整个愣住的模样也有些许疑惑，“你不知？”
林沅迷茫的抬起脸，道:“儿丞只替黎哥哥挡了一下午的雨，他从头至尾只同儿丞道了一句话，儿丞不知”
林询“嗯”了一声，继续道:“朕原本不同意此事，黎庶便在这个殿外跪了整整七天……”
林沅越听身体欲发止不住颤抖，他只好咬住下唇来控制自己。
“奈何太后也替秦岭求情，朕无法驳了母后的面子，便答应了。”林询道，“可朕怕将来控制不住秦王，便要求黎庶服下了五感封情丸……想想如今他应该尽失五感了吧？”
林沅紧紧握着林询方才递与他的那张纸，许不知那竟是封诏书。
“后来呢……”林沅问道。
林询叹了口气道:“后来秦岭与母后越走越近，朕便还在数日前给秦岭下了道婚旨，也是为了控制住整个秦王府谁承想竟无意间棒打鸳鸯。”
林沅将诏书放回桌上，泪水滴在手背上，道:“可儿丞不需要黎哥哥替儿丞着想，儿丞想让他活……父皇，求您，救救黎哥哥！”
林询看着林沅这副模样，忽然严厉道:“为了一个同你不相干的男人哭成这样成何体统！你兄长便是被人骗了才战死边城，有了他的前车之鉴，朕不准你再走你皇兄的后路！”
“父皇……”林沅跪下道，“何为君王？”
林询威然道：“治理国家，安天下百姓而享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之权威，是为君王。”
“错了。”林沅道。
林询目光下子淡下去，冷然道:“你说什么？”
“错了。”林沅道，“父皇以为君王是治国安/邦的好工具，而儿丞以为不然。”
林询漠然看着林沅。
“连自己幸福都争取不到的人，如何替黎民百姓求幸福？同理，连自己都料理不好的人，凭什么治理国家百姓？”林沅道。
林询猛捶龙椅，道:“将来这龙位便是你坐的，你竟为个男人说出这种负天下人的大话，荒谬至极！”
林沅站起身，坚决地道：“我宁愿先负天下人也不愿先负黎庶。父皇若不肯救黎哥哥，那这把龙椅我自然也是坐不得了，儿丞告退。”
林沅说完，便径自退出大殿，身后是林询的怒喝声，但林沅充耳不闻。
刚出皇宫，倾盆大雨便倒了下来，林沅慢慢行在雨中，同老天一起落泪。
一把伞撑到林沅头上，林沅转过头愕然片刻，抱住了撑伞的黎庶。
“怎么哭成这样”黎庶温声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如此虚弱，也不知是怎样到的皇宫门口。
黎庶也抱住林沅，侧脸贴在林沅胸膛心脏的位置，等着林沅回答他，此时此刻无比耐心。
“你怎么来这了，你的病不能叫你如此劳累。”林沅道着将脸深深理进黎庶脖颈间。
黎庶温声道：“我在昏迷中听到你一直唤我名字，不放心所以一定要醒来看看你。”
“为何替我打算？黎哥哥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又处处为我着想，为什么来替我挡雨？黎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林沅整个身体都是颤抖的，他不受控制地问出了这么些话，其实都是他一直以来最想问的话。
黎庶无比温柔地抚上林沅脸庞，轻轻地道：“因为我也喜欢上你了。”
林沅怔然地望向黎庶。
“其实早就喜欢了，一直不敢承认是因为我怕我早早走了留你一人，你可怎么办呐？”黎庶替林沅挽好碎发，踮脚轻轻吻上去。
唇齿纠缠，林沅愣在原地，感受到黎庶的双唇很冰凉，整个口腔却是滚烫的。
黎庶吻完林沅，在唇分的时候吐了口气，语气温和地道:“我不想让你伤心。但我就在适才明白过来，若我不将这份心意转告于你，你也许会更加难过吧……我也想让你体会一回被人爱的滋味，即使我马上就要死了——”
“那日的问题有答复了，我爱你林沅。皇上将我的事情应该都告诉你了吧？那么你是否还在知晓全部过往后爱我如初？”黎庶真切地望着眼前人，逐渐交心。
林沅猛地吻下，这一下占有欲极强，林沅恨不得将黎庶整个吞下去。
“你怎会有半分我不爱你的感想？我爱你始终如一，从来不会因你的过往而改变。”林沅在短暂的换气过程中留下几句话然后更加强烈地亲吻着黎庶。
黎庶紧抱着林沅，这句“爱你始终如一”的告白就连秦岭都从未对他说过，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只能全力回应林沅的喜欢，尽余生之能。
夜幕将至，黑漆漆的天空乌云密布。
林沅手中端着汤药，仔细吹过后喂给黎庶。
“黎哥哥是怎么到的皇宫”林沅问道，也许是因为黎庶看起来很虚弱，所以林沅的语调也放低了许多。
黎庶喝完药后温声道:“是贺公子用马车送的我。”
林沅一顿，有些奇怪:“他怎会载你”
“我醒了后并未瞧见你，只是看到贺公子坐在榻边。”黎庶仔细回忆了一会，“随后我便请求他送我一程，在我抵达之时我便叫他不必等我，先走了。”
林沅药勺在碗中一顿，又笑了一笑，道:“那位贺公子是位善人，只是行善的方式总很特别。他常常去宫中见我父皇，想必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改日我需专程拜访道谢。”
黎庶点了点头，半睁着眼看向林沅，眼神是少有的温柔，似有整片星辰大海。
林沅看得入迷，半响才觉得黎庶许是乏了，替他盖好褥子，灭了蜡烛。
黎庶轻轻抚住林沅的手背，缓缓道：“别走，叫我多看看你。”
林沅也抚上黎庶的那只手，柔声道:“好。”
黎庶温和地笑了，只是在阴暗中林沅瞧不见而已。在不知什么时候，视线逐渐模糊，黎庶渐渐睡了过去。这一觉睡了许久，直到七日之期那天的傍晚才猛然醒来。”
黎庶身上已然不是前一天的衣裳，想必是林沅已经替他换过了。
黎庶的面色很苍白，但并不觉得痛苦。他轻轻握住榻边林沅的手，瞧着他的睡颜。
单看林沅的各个五官并不算精致，但是当他们组合起来的时候确实天壤之别。特别是那双嘴唇，总是带点好看的红色，似是成熟的樱桃，又像饱满的苹果色。
林沅微微睁眼，正好看见黎庶对他笑。
林沅恍惚偏刻，问道:“黎哥哥感觉如何”
黎庶垂眸道:“程远，替我拿把小剪刀。”
林沅在天黑时便遣散了黎庶屋中的佣人，打算亲自照料，此时便起身去拿剪刀。
当林沅转身的那一刻，黎庶忽然动容，眼中在蜡烛的照射下照出点点泪光，黎庶忽然很难过，与平日的难过有所不同。
林沅递与黎庶剪刀，道:“黎哥哥要做什么”
黎庶默不作声地拿起自己一缕头发便是一剪。
林沅双眼微微睁大，看着黎庶继续拿起一根红绳将那缕头发绑成同心结。
“好了。”黎庶微弱的声音响起，依旧那么温和，“拿好程远。”
黎庶将绑好的同心结交到林沅手中，笑着道：“还有最后几个时辰。今夜是我的最后一晚了，明日便见不到你了。”
林沅握着同心结，不可置信地道:“什么……？”
黎庶温和地笑了，却止不住咳嗽起来，他已经咳不出血了，只是干咳片刻后道：“看来皇上还是没有将事情说完罢了。”
“究竟怎么回事？五感封情丸不是有十五载吗？”林沅乱了阵脚般地道。
“程远，莫怕。”黎庶道，“我的告白无论说不说出口都很残忍，只不过被我放弃的那个想法要自私一点，我可以一个人默默地死，至少看不见你为我悲伤。”
林沅紧握住黎庶的手，恳求般地道:“可是我才追到你……我好不容易才听到你说爱我，喜欢我，你可不可以别走……别离开”
黎庶的手已经没了余温，可却还是道：“对不起程远，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往后你一定要坚强，若有来世……若有来世，重头来过……我一定先遇见你。”
黎庶的眼角落下一滴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嘴角却是扬着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地说道:“我好开心……起码，在临死的时候，能跟我爱着的人说说话……”
黎庶的手微微抬起，想要抚摸一下林沅的脸颊，却在将要触碰的一瞬间落下了。
那一刻黎庶呼吸停止的瞬间，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林沅始终握着黎庶的那个同心结，半晌放进怀中，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