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婚宴
第五天，是个晴天。
擦地的宫女和嬷嬷来了，他们看见黎庶的血一直蜿蜒流到楼梯的最后一级，便骂了黎庶好一会，见黎庶一直不答才翻了个白眼擦地。
第六天，依旧是晴天。
油水不进的黎庶面色发白，但他依然跪着。
第七天，皇上身边的太监来了，他跟小黎庶说了很多话，之后小黎庶服下毒药后感到阵阵虚弱。
皇上命人替黎庶梳洗包扎伤口，小黎庶想起雨天的那个男孩儿，却再也没有看见他，直到几年以后。
秦岭很快便被封了秦王，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纳妾，黎庶得知后几天没同秦岭说话，但是生米已然煮成熟饭，这件事终究是不了了之。
黎庶锁着眉，缓缓睁开了眼。
他撑着身体坐起身，背上全是汗水，很冷。
黎庶揉了揉眉心，虽然做了个梦，但他难得觉得精神不错。黎庶并不知晓昨夜有人来给他喂药，便匆匆下了榻去梳洗更衣。
出来的时候林沅已然在庭院中等他了，黎庶这才想到，今日是秦岭的大婚之日。
一想到这，黎庶苦笑一下，冲林沅道：“等了多久了”
林沅摇摇头，温和道：“并没等多久，一起用了早膳晚些再入秦王府贺礼吧”
听到“贺礼”一词，黎庶神色微僵，半晌他才缓缓点头，算是同意了林沅的安排。
同往常一样，林沅带着黎庶去用早膳。
黎庶早晨并不喜过甜的食物与辛辣的食物，林沅便将黎庶桌前的甜豆奶换成鲜奶，粥也只是带了些微甜。
黎庶看着林沅为他所准备的一切，心中一动，却也很是遗憾。
难得有一人这么尽心待他，可他却尝不到了。
黎庶冲林沅笑笑，小饮一口鲜奶，道：“味道很不错。”
林沅的眼中倒映着黎庶脸上的笑容，也很是欢喜地道：“那便多用些，近日日夜奔波劳累，我都感觉黎哥哥瘦了些。”
黎庶“嗯”了一声，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林沅待他如此，他哪里还可以毫无顾忌的去寻死？这仅剩的几日里便竭尽所能的对林沅好些罢了，随遇而安吧……
午时三刻，林沅的马车停在了秦王府门口。
黎庶被林沅亲自扶下车，身后跟着辰溪。
黎庶抬眼望去，手持那日秦王再次交予他却依然忘了归还的令牌，一时间有些恍惚。
如果门口少了这些喜庆的红丝绸与喜字符，黎庶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外出了一段时间刚回来罢了。
黎庶庭院的桃花花瓣随着风一起飘出院墙，打在黎庶的肩头，又落下。
“黎哥哥。”林沅轻声唤着，怕黎庶太过触景生情。
黎庶瞧了林沅一眼，不答。他出门时的装扮很简朴，却不失风度，是淡淡的浅青色。
林沅瞧出黎庶的难过，他随着黎庶来到秦王府门口。
侍卫都是新面孔，他们不认得黎庶，便问：“阁下可有请柬？”
林沅从袖中拿出请束递给侍卫，侍卫与林沅对视一眼，点头喊道：“二皇子府前来贺礼！”
喊完又看向黎庶。
黎庶毫无表情的举起秦王令牌，淡淡地看着那侍卫。
“啊……”那侍卫没见过黎庶，却知晓秦王令牌。
持此令牌者如见秦岭本人。
侍卫正愁着要不要放人，只听秦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二皇子可是贵客，怎的磨蹭这么久还不请人进来”秦岭身着喜服，几日未见，似乎眉眼间的气质更加成熟。那侍卫微微一侧身，给林沅让出位置，却不见林沅抬脚
侍卫那一让，恰好露出了黎庶的身形。
秦岭一愣，几日没见，黎庶确实消瘦许多，但却更显得好看。
黎庶跟秦岭对上了目光，那侍卫也察觉到不对，解释道：“王爷，这位公子手持您的令牌，不知放行不放”
“自然是放的。”这一句话的气势明显比上一句要低。
黎庶紧捏秦王令牌，一步一步靠近秦岭，林沅紧随其后。
“之栩……”秦岭喃喃念道。
黎庶的眼眶微红，缓缓举起令牌，随后发狠猛的一砸。
“黎庶，黎之诩，恭贺王爷迎娶贵妃。”
令牌碎了一地，黎庶已然抬脚往前厅走，秦岭表情有些难堪地怔在原地回首看向黎庶的背影，林沅则是有些震惊。
刚刚递交请柬的贺栩刚踏进王府见后一挑眉，倒也不惊讶。
而接了请柬的侍卫时有些腿软，他战战兢兢地看向秦岭，却也没见秦岭有半分恼火，只是吩咐下人将地打扫干净。
黎庶穿过前厅，眼中的下人便都是熟人了，他们纷纷冲黎庶行礼，但黎庶像没瞧见一般的径直走向自己居住的那个院子。
院中一切如旧，黎庶打开暗阁将一把秀气的短刀拿出，再三犹豫，随后放入袖中。
刚一出门便撞上了贺栩。
“怎么总往别人怀里撞”贺栩话里带笑，仿佛那日皇宫中的锋芒只是浮光掠影。
黎庶没有说话。
贺栩便淡了笑意，语气前所未有的正经与温和:“不逗你了，知晓你心中难受。”
黎庶默默摇了摇头，微微侧身，从贺栩身边走过。
贺栩仰望着天空，有些乌云，他喃喃道:“要下雨了。”
黎庶脚步一顿，看向贺栩道:“那贺公子可要注意避雨。”
贺栩冲黎庶一笑，换了个话题道：“你是要回前厅吗，一起？”
黎庶“嗯”了一声，倒也无所谓。
贺栩走到黎庶身旁，同他并肩缓缓向前走，青衣和玄衣搭在一起，衬着满地桃红花瓣，倒也独算种风景。
黎庶有时略偏头，无意间会瞟到贺栩侧颜。细长的柳叶眉和挺立的鼻梁，这个贺栩在不笑时眉宇间带着种难以亲近的模样，但笑起来却截然相反，甚至有时会露出些痞气，但总是点到即止并不过分，叫人讨厌不起来。
至少黎庶是这么想的。
“这么瞧着我，都要以为你暗恋在下呢。”贺栩在不知什么时候也转过头。
“……”黎庶哑然地看着他，有些无语，但他却瞧见笑吟吟的贺栩，眼睛里面全无笑意。
黎庶忽然觉得，这个贺栩城府好深……
虽然黎庶是无意间发现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脚步一顿。
“怎么，被我说中了？”贺栩依旧笑着问道，随后眼珠一动，似乎在看黎庶身后。
黎庶转身一瞧，看见了不远处的秦岭。
贺栩笑容一僵，客气道：“王爷怎的不去前厅招待贵客却来王府中这样幽静的地方”
秦岭不看贺栩，只对黎庶道:“之诩，我想跟你谈谈。”
黎庶朝贺栩身边退小半步，这个举动虽是下意识，却叫秦岭很不悦，秦岭危险地眯了下眼。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要找林沅了，告辞……”黎庶说完便慌乱地要走，秦岭似乎要跟上。
贺栩一把将黎庶拦进怀中，要笑不笑道:“之诩，这么急着走做什么，打算抛弃我了”
黎庶有些急迫地挣扎，却依旧失败。
“放开我。”
“放开他!”
黎庶和秦岭的声音同时想起，贺栩笑意更加明显，说:“若我偏不呢”
黎庶皱眉看着贺栩，依旧试图挣扎。
“你在做什么”
黎庶闻声望去，在看见林沅的那一刻竟有些欣喜。
贺栩已然自动放开黎庶，要笑不笑地摇摇头。
“黎哥哥无事吧”林沅挡在黎庶身前，淡淡地瞧着眼前两位。
“无事。”黎庶道。
林沅微微点头，将黎庶从头到尾扫视一遍，似乎是在确认是否真的如他所说。
确认完后林沅才舒了口气，眼神缓和下来，拉住黎庶的手腕冲秦岭和贺栩道：“贺公子和秦王殿下，前厅需要你们。秦王莫要忘了今日你与王妃才是主角。”
林沅停顿一下，又道:“黎哥哥近日身体虚弱，不便同二位纠缠，本皇子便带他先行一步，告辞。”
林沅伸手替黎庶挽了碎发，拉着他离开了。
贺栩倒是无所谓地挑挑眉，冲秦岭拱手完后也离去了。秦岭默默捏紧身侧的拳头，盯着黎庶和林沅的背影，许久都未动。
“黎哥哥应当同我一起的。”林沅走在黎庶身前，依旧握着他的手，语气并没有谴责，却叫黎庶听了心下一顿。黎庶停下不走了，叫林沅也不由得跟着停下。
林沅转过身，深邃地望着黎庶，道：“我找了你许久，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我很怕你又被秦岭抢走了，我也害怕贺栩跟你又有什么纠葛……之诩，你能不能以后别总是突然消失”林沅声音越说越小，他的语气很恳切，但又透露出些小心翼翼。
黎庶的双手被林沅覆住，黎庶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之诩，从前是你心中有人，我便不做出逾越之举。而如今你心中无人……我便斗胆，可否成为你心中的那一人”林沅表现的那么勇敢，又那么胆怯，他此时认真地看向黎庶，流露的是早就想说，却从来都不敢道出口的喜欢。
“不……”黎庶下意识道，肉眼可见林沅脸色变了变，他又顿住，思索半晌道，“程远，你让我思量几日可好？”
林沅抿了抿嘴，沉默地摇摇头，半晌笑了：“不是纯粹的拒绝。说明黎哥哥心中多少有我，便知足了。”
黎庶没有想到林沅是这样想的。
明明是可以骄纵一生的二皇子，却可以为了这么一个自己做到这般低声下气的地步。
“程远，”黎庶叹了口气，“我这一生太累了。”
林沅眼中似乎有光闪了闪，垂眸听着。
黎庶渐渐将自己的心刨开：“我十几岁便随秦岭来到长安，算算日子已然有十年了。我经历过欢喜与悲伤，疼痛和失望，我今生只爱过一人，那便是秦岭，我的心已经掏给他了。”
林沅怔怔地看着黎庶。
“也就是说，我再也没有余力与勇气，再去爱一个别的人了。”黎庶平和地缓缓道，“你还年轻，程远。你对我的或许并不是爱意，你会遇到那个更好的人，而那个人，不会是我黎庶。”
几滴泪水落在黎庶还未完全放下的手背上，黎庶抿嘴望向林沅，目光深得像潭水。
林沅任由自己泪水滴落，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道：“你说我对你的不是喜欢？”
黎庶偏开头不看林沅。
林沅犹如被刺了一刀，道：“我知道了，没关系黎哥哥。”
黎庶松了口气，接下来却听到了更不可思议的话。
“黎哥哥方才说累了，怕了。”林沅试掉泪水继续说，“我会永远站在你身后，一直看着你。”
“你说你的心已然给了秦岭。”林沅目光变的坚定，“我将我的心分给你。”
“你的目光所及，便是我之所在。”
黎庶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了四岁的人，他与秦岭截然不同。
林沅不会用花言巧语去哄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死心。他敢爱敢恨，喜欢一人便将所有都给他。
他便是这样一个执着的人，黎庶早该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黎哥哥……”林沅见黎庶许久未答，便道，“你生气了吗？”
黎庶笑了，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林沅目光一动，道:“那我能追你吗”
“……不行。”黎庶无奈道。
林沅抿了抿嘴，虽然失落，眼神却坚定:“我一定要试试的。”
黎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只是好脾气又无奈地点点头道:“程远想怎样便怎样吧。”
林沅有些不可思议，但激动与欣喜更加占据高峰，他炙热的目光贪恋地落在黎庶的脸上，将黎庶看的有些无法言语。
“先回前厅……”黎庶嘟囔两句话，转身便走，不给林沅任何反应的机会。
林沅盯着黎庶的目光慢慢收回，随后垂眸捏了捏指腹，轻声道:“我真想此刻便吻你。”
黎庶的影子在日光中被拉长，今日的桃花落的这样多。有人欣赏这般落花美景，却无人知晓桃树就快油尽灯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