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忆梦
不知不觉，日月偷走了光阴，日子悄然而过。
回程那天周染试图给黎庶塞点东西路上带着，但被黎庶婉拒了。就是连看他不对眼的黎羽都前来道别，虽然他表情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但是黎庶还是笑着认真跟他道了声再见。
林沅温和地替黎庶拉开车帘，叫黎庶先上了马车，而后再自己上去。
黎羽在他们身后无声翻了个白眼，摆摆手先回了庄子。周染无奈又含蓄地笑笑，纵容了。随后她又冲黎庶和林沅嘱咐了两句，才不舍地看着他们离开。
“哎，稍等。”周染忽然小跑上前到车窗口，“之诩，明年年初再回家一趟……行吗”
黎庶似乎没想到周染会这么说，一时间也无法回答。
怎么办
答应？那不就要食言了么……
拒绝？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周染也瞧出些端倪，有些尴尬地笑道:“不回也无事，我……”
“好。”黎庶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答复，垂下眸没敢看周染，“我答应你。”
车内很暖和，空气中也飘着淡淡的安神香味，黎庶却没有像来时那般的困倦。
马上就要回长安了吗……
黎庶靠在车沿上发呆。
见到秦岭怎么办呢……
林沅被这等安静弄得不自觉瞧了黎庶一眼，便挪不开了。
黎庶似乎有些苦恼，皱眉起身又恰巧瞥见林沅用一重含浑不清的眼神望着自己，愣了愣，也带着疑惑望向林沅。
林沅忙挪开眼神，道:“黎哥哥是不是无聊了我瞧你并无倦意。”
黎庶“唔”了一声，问林沅：“为何要在车内添暖炉和安神香”
林沅轻捏着自己耳垂，道:“黎哥哥先前不是道水土不服吗”
黎庶难得有所触动。
难道是专门为我弄的
很快林沅便证实了黎庶的想法:“我想着这样黎哥哥你也许会好些，便自作主张了……”
黎庶听着林沅声音越来越低，不自觉笑了，他道:“你紧张什么”
林沅耳根偏红，他已经有许久没有见过这般放松的黎庶了，想着黎庶当初跪在殿前为了秦岭跟皇上求情的那个样子，他拳头不自觉紧了紧。
唉……
林沅到底还是有些懊恼，为何黎庶可以为了秦岭那般执着与固执，而却不能为了自己敞开心扉
林沅将这些想法驱逐出去，回答黎庶先前所问:“怕你不高兴。”
黎庶这些年哄着秦岭一个人哄惯了，也许是安神香使人放松，他下意识温声哄着身旁这人:“怎么会生气我欢喜还来不及呢。”
林沅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黎庶。
“你说什么”半晌，林沅才发出声。
就连黎庶都顿了顿，心里默念真是罪过，嘴上却很自然地说:“程远为了我这般，我心中难道不该欢喜，反而应该指责么”
黎庶很少念林沅的名讳，再莫说是字了。
黎庶瞧着林沅的表情，觉得完了，这下更说不清楚了……
难得的，黎庶想把自己的嘴缝起来。
倒是林沅，他满脸都是藏不住的欢喜。林沅私心很重，他想把黎庶关起来，每天只有自己可以看见，但他认为黎庶必然不愿。
“咳。”黎庶看见林沅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满脸不知道该怎么办地咳了一声。
林沅收回那些危险的想法，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黎庶尴尬地晃晃头，重新靠在车沿闭眼养神，却忽然心口一痛。
黎庶皱起眉，没惊动林沅。
马车在入夜前停靠在了皇子府，林沅没有惊动睡着了的黎庶，他瞧见黎庶额上有密密麻麻的汗珠，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车上太热，拿帕子擦干后便将黎庶轻轻抱回府中，放在榻上盖好被子才离开。
入夜以后，黎庶心口便又阵阵刺痛，心上像是被无数小针扎中，让黎庶辗转反侧。
黎庶捂着心口，疼得直皱眉。
“唔……”黎庶半梦半醒间，觉得额头被什么人的手贴住，他下意识紧紧握住那双手。
手的主人僵硬片刻，给黎庶喂了些药，直到黎庶彻底平静后才离开。
黎庶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跪在朝堂前，明明害怕极了，却不得不镇定地说着些话。
“皇上，秦王已逝，明明有遗子，为何不叫他替了秦王”小黎庶跪地说话时，双手都在颤抖。
比他大了近乎十岁的皇帝瞧着他的眼神很淡，道:“朕为何要叫那遗子代替秦王他已然是个被秦王所弃的私生子，我怎么知道他对我来说不是个麻烦”
小黎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询，茫然又焦急，身体颤抖的肉眼可见。
皇帝看着他这副样子，再没有兴趣同他说下去，无奈地摆摆手道:“回去吧，你的请求朕无法答应。”
小黎庶却急了，他慌乱地抬起头忘了礼数:“皇上，秦岭需要这个位子，求您成全！他不会是个麻烦的。”
林询觉得好笑，他缓缓朝殿外走去，在黎庶身旁停留了片刻：“你拿什么保证秦岭不会是个麻烦”
小黎庶僵住了，殿门又开又合，偌大的宫殿只剩黎庶一人。
小黎庶保持着跪地的姿势，他第一次认识到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可以完全称心如意的，并不是什么事，你带着满满的信心与期待，就会如愿以偿，世上哪有那么美好的事情？只是痴人说梦而已。
于是小黎庶便长跪在那里。
一天过去了，群臣早朝，黎庶安静地起身，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没有人扶他。因为没有人敢，便当作没看见。
黎庶沉默地扫了一眼四周，安静地退到外面继续跪下。
第三天，皇帝和他的妃子经过，看了他一眼，却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第四天，下雨了。
小黎庶双膝跪出血，伤口进水后很疼，他只是“嘶”了一声，继续跪着。
一柄伞替小黎庶挡住雨。
“你怎么跪在这里啊你的腿都出血了。”这是黎庶第一次看到林沅，这个比他还小的皇子站在他身旁，为他撑着伞。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林沅问。
黎庶平视前方，不说话。
小林沅也没恼，继续问:“你怎么自己跪在这里啊”
黎庶还是没有回答。
小林沅弩了弩嘴，有些不高兴:“你这个人怎么不理人你再不说话……我就走了，不为你撑伞了!”
小林沅故意说得很夸张，却看见小黎庶闭上了眼睛。小林沅哪里受过这样的气，当即举着伞朝前走了两步，他回头看黎庶，小黎庶动都没动，依旧没跟他开口说一个字，背影却那样孤独。
小林沅低声嘟囔两句，又走回去替他继续撑伞。
“喂。”小林沅不满地喊，“你这人怎么这样？别人跟你说话你都这样吗？你不会是哑巴吧？”
黎庶依然毫无反应。
“好啦。”小林沅先服软，“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你。”
黎庶眼珠动了动，却没有看林沅。
小林沅没察觉，依旧道:“刚刚说不帮你挡雨也是假的，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雨里的。”
小黎庶终于看了林沅一眼。
这次林沅看到了，他欣喜地说:“你终于看我了！”
黎庶又垂下目光。
林沅一阵苦恼。
“你是不是要直跪在这里”小林沅苦恼完又问，当然得不到黎庶的回应，便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啊！”
小林沅抱怨完又说:“不过你放心，以后只要下雨我都会来替你挡雨的。”
黎庶终于动了动嘴唇，哑着嗓子道：“不必……多谢。”
小林沅遭到拒绝，却因为黎庶跟他说话又高兴起来，他将头抬高，说:“那就这么定了！只要下雨我都会来的。”
果然，小黎庶又不理人了。
小林沅依旧兴致勃勃地自己说自己的:“皇宫外面的世界好玩吗——我今天本来是要跟皇兄一起钓鱼的，可我决定放他鸽子，谁叫他平日总是欺负我！”
小林沅说完还自己笑起来，时不时观察黎庶的表情。小黎庶之后依旧没有开口，雨停的时候接近黄昏，林沅冲他道别，他依旧不理人。
但因为林沅，黎庶觉得这一天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