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愿
黎庶是淋着倾盆大雨来到二皇子府上的，他实在想不出来该到哪儿去了，只能暂时来到这里麻烦林沅。
“抱歉，这位公子……您是”黎庶被侍卫拦在门外，侍卫见他满身透湿，以为是要躲雨。
黎庶哑着嗓子开口：“找林沅……告诉他，我是，我是黎庶……”
侍卫有些犹豫，迟疑片刻还是应下去通报林沅。
不到一刻，侍卫就见这位二皇子亲自赶来，脸上似乎很是喜悦，但那喜悦却在见到黎庶后成了错愕。
黎庶见到林沅后直接抱住他，失声痛哭起来，他哭的那般伤心，叫林沅不知所措。
“程远……我没有家了……”黎庶只是唯一低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林沅任由他抱着，还伸出一只手抚在黎庶湿漉漉的背上，另一只手在侍卫震惊的目光下摆了摆，示意他们退下。很快，大门这边所有的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林沅和黎庶两个人相拥在一起。
在林沅印象中，黎庶这么主动抱着他次数几乎是没有的。他低声在黎庶耳边道:“黎哥哥，先进去换身衣裳好吗再迟些便该烧了。”
黎庶哭到失去知觉，他由着林沅将自己打横抱起，再抱到屋中。黎庶实在是没有分量，林沅抱起来都觉得吃惊和心疼，他让黎庶脱了衣裳去沐浴，随后为黎庶准备了一套干净简洁的新衣裳放好，在屋外等他。
半响后，黎庶打开了门。
林沅睁眼望去，黎庶衣带系的很松，头发有些湿漉漉地耷拉在肩上，背后一片的衣裳已经被有些浸湿了，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半垂着眸对林沅轻声细语道:“进来吧。”
林沅顾不上欣赏黎庶这病中的美态，拿了帕子就进屋替黎庶擦头发。
若是换做往日，这般动作黎庶定要制止，今日却未有，林沅觉得奇怪，又暗自欣喜。黎庶的发丝很细腻，触碰起来很柔软，林沅不知不觉就入了神。
“程远。”黎庶换道。
林沅手中动作下意识一顿。
“我能借住几日吗”黎庶音量很低，似乎有些害怕林沅拒绝。
林沅放下帕子起身坐到黎庶对面，有些忧心道:“当然可以。只是黎哥哥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林沅觉得黎庶眼眶有些红，半晌后他才听见黎庶道：“秦岭他有婚约了……”
林沅神情一顿，皱眉道：“他将你赶出来了”
黎庶摇头，道:“我自己出来的……我想一直待在你这里。程远，不要让秦岭找到我。”
林沅看见黎庶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漂亮的一双桃花眼内含着泪水，那么像哀求，叫林沅的心被撞的粉碎。
也许是因为黎庶只是将他视作朋友，所以才会有如此模样。
一个人永远不会对亲近的人表露出这副模样，林沅知道。
“我自然是要答应你的。黎哥哥，如果你愿意，将这里当作你家吧，将我当作你的家人，心便不会那么疼了。”林沅苦笑道，起身替黎庶点了安眠香。
林沅知晓黎庶喜欢清静，所以特别将他的住处安排在竹林小潭边，屋内陈设精简但屋子的容量却很大，甚至布置了一间独立的小书房，就像是特别为黎庶量身定制般的。
黎庶默默点了头，但林沅知晓黎庶并不会全心全意在这里毫无顾忌，他轻轻为黎庶熄灭蜡烛，只留下小几边的一个小烛台，让地方看着不那么昏暗。
林沅很温柔的嗓音响起，道:“黎哥哥休息吧，我在你身边守着你睡，睡熟后我便走。”
黎庶沉默犹豫了一会，躺下身合上眼，算一种默许。果然如同林沅所料，黎庶在半夜还是烧了起来。他起身去拿提前备好的汤药，却被黎庶拉住了手。
林沅有些僵硬地回过头，见到黎庶似乎陷入梦魇。
“不要走……别丢下我一个人……”黎庶的声音有些急促，看样子似乎还有些着急。
林沅反握住黎庶，温声道:“不走，我哪儿也不去，只留在你身边。”
林沅瞧见黎庶皱着的眉松了些，可见自己的话有些效果。还没来得及欣喜，就听见黎庶唤了声秦岭的字。
林沅低下头只是苦笑，心中了然。他一开始便知道黎庶只会惦念秦岭，即便那人已经要娶妃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不死心的人
林沅不语，将汤药拿来后先试温，随后喂给黎庶。一碗汤药，半碗便见了效，黎庶不再那么躁动，林沅又细声说道:“黎哥哥好生休息，我一直在你身边。”
隔天早晨，黎庶睁眼后察觉身体湿湿的，又见林沅当真守在身边握着自己的手小憩，而林沅身旁，则是昨夜黎庶发热，林沅喂下的药，才发觉自己昨夜当是发起烧才出了这一身汗。
正当黎庶发怔的片刻，林沅醒了过来。黎庶觉得林沅太疲乏了，看着觉很浅，顿时有些心疼。
“程远……”黎庶唤道。
林沅依旧不变动作握着黎庶的手，道：“黎哥哥可还有不适？”
黎庶笑笑：“并无，昨夜多亏有你……谢谢。”
林沅道：“怎么老谢不谢的，黎哥哥太见外了。”
黎庶看着林沅，许久后下定决心般道：“程远，我今日需进宫一趟。”
“为何？”林沅正色问。
“我要去解决一件事。”黎庶认真道，“有些事情……不解决是不行的。”
林沅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默许。黎庶瞧他实在疲乏，便赶他回去休息。
林沅回去后黎庶便慢慢沐浴更衣，备马车入宫了。
同样的一条路，如今却同当年那么不一般，可能是冷，黎庶缩了缩脖颈，转角处瞧见一个人。
贺栩应当是准备出宫的，虽然不知晓他为何入宫，但他们此时方向相反，不出宫又能去哪里？
贺栩见了黎庶也不大惊讶，笑了笑道：“黎公子进宫面圣？”
黎庶拱手道：“在下要做什么，怕是和贺公子无关。”
“无关？”贺栩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瞧了瞧黎庶此时的状态，面色发白，似乎还很冷，便漫不经心道，“病了还这么不老实，从前秦岭不管”
黎庶没想到在这里也能主动听到秦岭的名字，心中微痛。他抬眼瞧着面前的人道:“贺栩。”
“嗯。”贺栩漫不经心地应了。
“我与你不熟。”
贺栩有些微愣。
“我认为我的事不需被旁人多管。”黎庶这才微微楚眉但极为认真地道。
贺栩笑了，他懒懒开口:“你用错意了。”
黎庶看着贺栩，见他脸上一贯漫不经心的笑意一瞬间显露出锋芒，带着尖锐又捉摸不透的意味，叫黎庶心下一顿。
贺栩依旧笑着，此时的笑却令人琢磨不透，他道：“黎公子……时日不多了吧”
黎庶瞳孔一缩，极为谨慎地盯着贺栩。
却见贺栩笑出声，似乎觉得黎庶这表情很是满意，不久后他敛去笑容与黎庶擦肩而过。
黎庶又是奇怪又是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变脸可以如此之快，莫不是神志有恙？
他回过头去，刚好也瞧见贺栩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眼，然后黎庶迅速将头回正，心中很是蹊跷。
黎庶加快脚步来到大殿前，通报后被引进殿内。
黎庶在身着龙袍的皇帝前跪下行礼。
皇帝似乎料到黎庶早晚会来，摆手叫他起来。
“你比朕预料的还早一些来到。”皇帝道，“说吧，你有何心愿”
早在几年前黎庶服下五感封情丸时，皇上就开恩允诺黎庶，倘若将来黎庶要死了，他可以提出一个遗愿。
黎庶闭了闭眼，倒吸了口气，开口道:“皇上，在此之前我有几件事需要皇上解答。”
“道来听听。”
黎庶微微弯腰保持行礼的姿势道:“秦岭赐婚一事，是他自愿的吗”
皇上答:“不错。”
尽管已经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可在真正亲耳得知时黎庶还是差点没站稳，他勉强稳住身形，道：“刚刚我在殿外遇见了贺栩公子，他说我时日无多，请问是陛下告知他的吗”
皇上在听到贺栩名字的时候并没有即刻回答，他眯了眯眼，才否认道:“并无此事。他曾经要求过朕将你赐予他，但朕拒绝了。至于他为何得知此事，恐怕要你自己去询问。
黎庶听后点头道:“那么陛下，我的遗愿一一”
黎庶顿了顿，道:“在我死之后，无论秦岭往后出于何等身份，都不可以动二皇子林沅及其身边、府上的人，还有财务名誉一分一毫，如若……如若违抗，应当被压入狱中，一生一世永不见天日。”
黎庶说完后身子更向前倾几分，他抿着唇，静心等待皇帝的答复。
皇帝笑了笑，起身走到黎庶身边。他抬手拍了拍黎庶的肩膀，然后道:“黎庶。”
“是。”黎庶仍保持欠身模样，应道。
“你可曾后悔”
黎庶顿了顿，迟迟答道:“不悔。”
“哦”皇帝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或者只是单纯觉得黎庶痴傻，“为何”
黎庶道:“回皇上。自己选的路，多黑都要走。”
皇帝叹了口气：“那怎么又要护着林沅了呢”
黎庶久久做不出回答，皇帝深深看了他一会，叹道：“因为傻。”
黎庶一瞬间有些茫然，但他没有抬起头，只是等着后话。
皇帝又向前走了几步，回头道:“你今生做了两件错事，一个是答应联服毒求位，一个是……”
皇帝停了几秒，似乎有几分思索，最后还是道:“一个是太为他人着想。”
黎庶愣住了，他从未这般认真听过一段话，他愣愣道:“错了吗……”
皇帝也再未与他多谈，从龙袍中拿出一瓶药递给黎庶，道:“这瓶药服下后会在一周后死亡，比起五感封情丸的药效，此药好了太多。”
黎庶有些震惊地看向皇帝，他许多年前就琢磨不透这位年轻的国君，如今依旧望不透。
黎庶将药瓶收好，道:“谢过皇上。”
皇帝颔首，他缓缓道:“我会在传位时以诏书的形式公布你的遗愿。此言一出再无机会更改，黎庶，你还要更改吗”
黎庶摇头。
见黎庶摇了头，皇帝也微微叹道:“痴傻之人……罢了你退下罢。”
黎庶缓缓退出宫殿直起腰身，他又拿出了那瓶药，看了几眼后果断服下，他从未感到过如此轻松，明明服下的是毒，他却如同吃了糖般地笑了。
这样就会解脱吧
这样就再不会疼了吧
黎庶自嘲地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