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疗伤
琼瑛来了,终于,琼瑛来了。津蕤用冲车撞开了城门砖石,从营地快马加鞭地带着她来了。
她甫一踏入西厢房恨不得带着一路的风驰电掣,头发上全是砖灰,衣裙也跑得凌乱,身旁的壮汉背着她不常携带的大药箱,进门的时候在门槛上绊住了脚,连滚带爬地摔到了女将军跟前,药箱里的瓶瓶罐罐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抬起一张憨厚黝黑的大脸凑到李千沛面前,瓮声瓮气的说:“将军……津蕤来救你了!”
她伸手拍拍盆口一样的脸盘,“不知道还以为你来取我首级呢。”她苍白地笑笑。
琼瑛稍微理了一下头发,蹲到女将军面前,揭开上衣看到血痂已经把中衣粘住了,伤口不算深但是刀口不整齐,缝合难度大,痊愈之后还会留下很大的疤痕。面容冷静的女医官看了眼忙着捡瓶子的壮汉,说:“蕤蕤,把将军抬到床上去。”
“好嘞!”壮汉得令,一把扔了药箱伸出一双女子腿粗的手臂。
“还是伯衡来吧。”李千沛摆手拒绝。
徐一品把她扶上床,琼瑛示意她把手举过头顶,她拿出一把剪刀把她的衣服由腰至腋下全剪开,刺啦一声。又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男人,津蕤会意立刻捂着眼睛转头出去了,徐一品愣愣看着血浸透的布料,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如徐大人来替将军上药?”女医官询问道。
高大的军师这才回过神来,嗯啊两声退了出去。
李千沛看着青衣男子出门,一直支撑的一口气才彻底吐出来,咧着嘴叫唤:“疼疼疼。”
“一听蕤蕤说你不回营地了,我就猜到伤得不简单,”琼瑛一边清洁伤口的血污一边说,
“你受伤跟吃饭一样,怎么不见徐大人和沈流韬伤着了?依我说,就该罚他们挨板子,一个个大男人连你都护不好。”
“嘶……”女将军抓紧了床上的被褥,“要不是流韬……这刀就该伤到内脏了。”
女医官麻利地穿好针线,用火折子烧了烧,依然嘴不饶人喋喋不休:“早知道前几天就不让你带着小队出去了,他徐一品办不了这个事吗?沈流韬也在啊……营里昨天来了宫里的贵人,搞得蕤蕤手足无措的。”
冷汗涔涔下,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着牙脸涨得通红。
女医官看她一眼,稍微温和一点说:“缝好了,上完药就行了。”说着翻了几个瓶子,把浅黄的粉末抖在洁净的纱布上,再捂到女将军的腰部,“来,抬一下腰,我多缠几圈。”
仿佛刀山火海走了一遭的李千沛颤抖着配合她,总算完成了最后的工作。
“你先躺着,我去让蕤蕤熬药,你今晚指定发烧。”女医官说得每一句都轻描淡写,看到床上的人就只是看到一块肉。
“你……”
“什么?大点声。”琼瑛一边收拾瓶瓶罐罐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她。
李千沛呼出一大口气,也不知道是疼还是气,“我说……你让伯衡熬药……还有,宫里来贵人……了?”
“是,昨天白天到的,蕤蕤只顾着捯饬床弩根本没理他。”停了一下,琼瑛似乎也觉得其中重要,问女将军的意思,“需要现在见吗?”
“我快死了……见什么见,让伯衡去吧……”稍微舒服了一点,她偏过头,“我睡会……”
收拾好药箱的琼瑛也要退出去,在门口也不忘顶撞她一句:“你死个屁,阎王可不收你。”
徐一品这边也听津蕤说到了宫里来人的事,出奇一致地回答道:“让他等着吧。”
“还有几封信。”津蕤说着从怀里摸出几个信封。
徐一品看到两个信封的一角有兰花图样,呢喃一句:“兰大人的信……你回营地先招待贵人,得让将军先看了兰大人的信才能见他。”
“好!”津蕤回答得干脆,刚刚转身又被徐一品拉住。
“东庐王关好,不能让这几个人见着面,明白吗?”
他当然不明白,却还是干脆回答:“明白!”
她醒来的时候只知道是夜里,并不知道睡了多久。昏昏沉沉的,被子里全是湿漉漉的汗,腰上的纱布却是干燥的,想来是琼瑛换过的。药味弥漫在屋子里,她端起放在床头的碗一口喝完了,她从来不觉得药苦,每次喝药都能想起小时候在凤池山跟随师父炼丹的经历,她偷偷吃过许多不知名的丹药,可比一般的药汤苦万倍。
她赤足点地,试了试腰力能不能站起来,几番尝试之后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门口,还是疼呀。
门口守着两个骑兵,见她起来都抱拳行礼,她摆摆手让他们去请徐一品来,自己径直走到小庭院里,院子里的秋千架换了新的绳子,她走过去坐下。吱呀吱呀的木头响声在院子里荡开。
“徐大人今下午命人来换了绳子,说将军醒来肯定喜欢。”一名骑兵说。
她轻轻笑了,赤脚在空中摇晃。“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肖机语。”
她微微皱眉,“小……鲫鱼?”
肖机语微微有点尴尬,他的口音并不常见,五官纤细,皮肤也比一般的军武要细腻一些,身量较小,个头刚刚够骑兵的要求。
“哪里人士啊?”
“盐州来的。”
大裕十四州,她唯独没去过西南的盐州,那是大裕最大的一个州,山路难行关隘险峻。“好了,小鲫鱼,我现在啊……很想吃点小鲫鱼。”说完,她肚子很配合的咕咕两声。
小骑兵会意一溜烟的跑出去了,中途又折回来,解下腰间的手刀给她,“将军的手刀,崩了一点刃口。”
她抽出来看了看,砍李含丹的那一刀震得她虎口发麻,手刀崩了一个小小豁口,她轻声说:“没事的,你去吧。”她把刀放在膝上,轻轻晃起秋千来。抬头看天,这方小院子里的夜空澄澈透亮,繁星微闪。要八月了,夜间气温明显下降了,大伤初愈的她并没有觉得冷,倒是难得这一刻什么都不想,脑子里空空荡荡自由自在。
徐一品进院子看到坐在秋千上的她,散着头发披着他给她备好的薄绒袍子,是她喜欢的杏色。她眼睛黢黑额头光亮,并不似一般伤愈的病人。
“伯衡……”虽然没有收回看星星的眼睛,但是感觉到他的到来,她轻轻唤他,“我师父说,我们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每一颗都有自己的轨迹,我问他哪颗是我,你猜他怎么说?”
“嗯?”
“他说,我他妈怎么知道。”她说完,咧着嘴笑了。
徐一品看着她,担心她赤足受寒。
“半刻,让我再坐半刻钟。”
半刻钟没到,名字叫肖机语的小骑兵端了一个热腾腾的锅子进来,放到秋千架面前,一脸实诚的笑,说:“将军,这海阳城可找不到鲫鱼,末将给您端了锅海蛎子羹,现在正是肥的时候。”一边说一边拿出怀里的小碗筷子递给女将军,“您尝尝,鲜灵得很。”说完又掏出一张锅盖大的烙饼。
“就别碗了,你端着锅,我直接吃锅里的。”李千沛拿起筷子夹了块蛎子肉,一吸入口就吞了。
徐一品实在见不得她的吃相,走过来说:“你去门口吧,我来照顾将军。”他接过小锅,蹲在地上递到她面前。
烙饼宣软不足韧劲有余,她扯得牙疼,没吃一半就放弃了塞到徐一品手里,自己端起小锅把剩下的羹汤一饮而尽。末了,徐一品掏出绢子给她擦嘴,她拿到鼻子边嗅了嗅,玩笑道:“鸳鸯阁笼的小娘子给的?”
他总能从身上掏出五颜六色的绢子,这回是块淡绿色的,往常并没有见过。他没有回答,收拾了碗筷出去交还给肖机语。回来扯了块她吃剩的烙饼在嘴里嚼着,说:“走吧,一大摊事。”
她装疼,缓慢地挪步。
哎……终究是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