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含丹
李千沛赶到东门的时候忽然有点手足无措,那里凑了四驾几乎一样的马车,每一驾都被丹军紧紧护住,沈流韬带着骑兵左右袭扰,用弓箭射击车厢,逼车里人下车。
城门开了一条缝,四驾马车都要往外挤。
演得挺像那么回事的,但是,必然只有一个李含丹。
仗着墨雨体量大,她冲到最后一辆马车跟前拉紧缰绳提起马头,墨雨前蹄腾空重重落下踩在两匹老弱的拉车马背脊上,老马在地上滚两圈,再也爬不起来。
失去了马匹的车驾重重往前栽倒,里面滚出来一个穿金色袍子的男人,他抬头看一眼女将军,两人都是一愣。
怎么可能?李千沛明明看到他的眼下有一圈金色!即便是黎明十分天色昏暗依然熠熠生辉。
几十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呼啸而过,拔刀便慢了几分,那男人看到空档旋身滚下马车,闷头跑向城门。一名骑兵及时跑过,一箭射中他膝盖,男人摔倒在地,骑兵又对着他补了两箭。他与李千沛相视一眼,迅速掉头跑开。
此时有两驾马车撞在了一起,双方都没得好处,又一个金袍男人从车上掉出来,他并没有跑,转而抱头躲到马车下方。这时东城楼上的弓箭手射下稀薄的一片箭矢,李千沛眼睁睁看着方才射杀第一个“李含丹”那名骑兵中箭跌下马背,被混乱的丹军踩踏而过。
她狠狠瞪一眼躲在马车底下的“李含丹”,驱使墨雨绕了一圈提起一点速度,一只脚踩实马镫子,另一只脚抽出来,身体悬在墨雨的单侧,腾出一只手,弯腰下去抓住车下男人的衣领,把他整个拽出来拖行,另一个骑兵默契地射中他的小腹。她再次看清了,这个“李含丹”眼里也有金色。一定是什么鬼把戏,她确信,必须把剩下车上的“李含丹”全部抖出来。
城门又拉开了一些,足够马车通行了,更多的丹军涌过来。骑兵速度快,立刻扯开变成一个翼状合围,沈流韬扔出一根绊马索给李千沛,两人拉着绳索的两头,拉开数丈的距离,一起对着冲来的丹军跑去。绊马索原本是骑兵对骑兵的时候绊倒对方战马的工具,坚韧的绳索上还有一些小圈套,缠住马腿很难解开,此时这根拉的笔直的绳索绊倒了一片丹军,后续冲来的丹军连锁般的踩踏在一起。
有一辆马车已经挤出了城门!
顾不上更多,李千沛从马背上站起来跳到车顶上,在空中拔出手刀插入了车顶,她大喝一声,用尽全力把刀向后拉,竟在车顶上开出一个两尺长的破口。车内依然是个金袍男人,他透过破口看到了从天而降的女罗刹,慌忙从窗户跳出去,李千沛跟上他,双手握刀劈砍在他的背上,“李含丹”再次扑倒在地。
还剩最后一个。
来不及了,最后一架马车已经夺门而逃。她稍微一失神,刚刚被劈了后背的“李含丹”猛地暴跳起来,一把半尺长的锯口匕首已经迫到她身侧,格挡不及,她眼皮一跳,感到腰间一阵冰凉又一阵滚烫,忽然眼前一团黑影落下裹挟着“李含丹”一起滚倒在地。沈流韬危急时刻弃马跳下来抱住了他,两人扭打在一起,毕竟背后被砍了一刀,“李含丹”渐落下风,最终沈流韬压住他反手从背后箭筒里取出一只箭矢捅进了他的咽喉,大量的血喷出来,几滴溅到他脸上,他深深喘了几口气,抬头眼神询问李千沛有没有事。
亲娘嘞,我……我们流韬也太好看了!
她甩甩头,跑出去追马车,不可以放过!一个都不行!
徐一品骑术不算很好,此时也顾不上腿快磨破皮了,带着整整两个营的骑兵全速赶到海阳东城门。城门外的码头大火还没有烧尽,零星几个丹军还在搜索没有烧毁的船只。
东门跑出来一架马车,慌不择路地向他们冲来。
训练有素的骑兵展开成一个包围的状态,车夫一看前面密密麻麻的骑兵立刻掉头往另一边跑。
李千沛这时也跑出城门,“拦下!”她大呼。
知道是跑不出去了,一辆车上跳下来好几个金色袍子的男人,同时往码头跑去。
搞什么?变戏法吗?还要跳海?
已经失去耐心的女将军指着其中一个,说:“这个!”
几个“李含丹”往不同的方向跑,听得李千沛指明了其中的那位,几骑奔出队列,先是上前拦住他去路,然后围着他转圈,把圈子越缩越小,最后像戏耍一样把那个“李含丹”捉住,扔到地上,再捉住再扔掉,反复几次,一直到他站不起来。
她摸了一下腰间的伤口,这会儿才感到疼,她咬咬牙在衣服上擦擦血,走近看着趴在地上神志不清的他。他的肋骨大概全断了,金色的袍子上裹满了泥污,眼睛还是金灿灿的,她握紧手刀,上前抓住他的头发。这才看清楚,那金色是画在下眼睑的一抹金漆,弄虚作假!
二十出头的男子,假扮遗孤时间长了连样子都带了几分贵气,他抬眼看着李千沛,笑了,口中涌出一大滩血。他含糊地问:“怎么……怎么知道是我?”
刚刚同时跑出马车的人虽然跑向了不同的方向,但是地上泥泞,他的脚印最深,因为只有他穿了软甲,最慢、最沉。
“下辈子告诉你啊。”李千沛面无血色,居高临下地看他。
东方既白、火光消逝,空气里弥漫着焦味、血味、海腥味,他眼里的女将军背后升起清晨第一缕晨曦,她下垂的漆黑眼眸像是没有眼白一样,竟让人错觉她带着几分神性……他失去力气,头跌到地面。
她一只脚踩住他的头,半张脸都踩进泥里,另一只脚后撤,双手握住刀柄,她的刀开的反刃,刀柄也更长,双手握住向下劈砍的时候会在空中留下诡异的残影。
既然你穿了软甲,那只能得罪了……
她全力砍下这一刀,把刀刃砍进他的颈骨里。
剩余的骑兵奔向城门,把堵在门口的丹军逼回城内。
“把李含丹给老子挂到城楼上去!”李千沛捂着腰说,血顺着指缝流出来,徐一品下马悄然靠过去让她站得稳一些。
“回营房吗?”他轻声问。
她摇摇头,搭住他的肩膀,“去州丞府,请琼瑛来。”似乎费了她浑身力气,她靠着的身体越来越沉。
“还能骑马吗?”
“能。”
首领被砍头,丹军迅速溃散,城里的沈流韬带着剩下的二十几骑出来,他也经历了一场混战,脸上满是泥泞血污。看到他的脸李千沛又忍不住笑了,她招呼墨雨过来,二十几骑迅速合拢,把她和徐一品护在中间,一行人慢速走向州丞府。
州丞府是个三进的院子,门开在东南侧,进门有影壁马匹不得入内,一行人只得把马匹栓在马柱上,步行进入。徐一品一直扶着李千沛,他们穿过影壁走进垂花门来到庭院,依然能看出州丞殉国之前的起居作风,整个院子种了几棵柳树和一些长青的树木,丹军无人修剪已经显出凌乱之态。有个木质的秋千架,断了一根绳子,想来州丞家曾经有女儿。花坛鱼缸里也没有了生机,散发出一点点沤味。
他们来到西厢房,应该是州丞女儿生前所住,浅浅蒙尘,依然能看出他爱女之心,精致的铜镜和妆盒,绣了喜鹊的屏风和后面隐约的枣木澡盆。
“州丞小姐生前肯定是州丞大人的掌上明珠吧。”
徐一品把她扶到床边,说:“嗯,听说半年多前也请旨希望皇家赐婚。”
“哦?是吗?请的是哪家的……”李千沛说话有点吃力,突然被屏风后面的声响打断。
澡盆突然跳出来的男人冲到李千沛面前,举起手里的剑就刺,快得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容。李千沛一把推开徐一品,他在地上滚了一圈,看到她后仰躲过了一剑,强行翻动身体向刺客腋下撞去。
她的手刀还嵌在李含丹颈骨里没有送来,此时赤手空拳面对刺客招招致命的剑法。对方根本没想过自己能活命,只想尽快解决她。
徐一品大喊一声,门口的沈流韬带着几名弟兄冲进来迅速捉住了刺客,把他按在地上。
他大概十七八岁,看肤色面容像是个普通的海阳渔民,李千沛扯动了伤口,原本已经轻微结痂的口子又开始滴血,她用力捂住,蹲到刺客面前,问:“他都死了,你怎么还要帮他?”
年轻的渔民被压着头不能动弹,只是龇牙咧嘴地说:“皇帝得位不正!就该死!”
“你怎么知道李含丹就是真的?”
他竟然笑了笑,“皇帝派你们来……不就是因为李含丹是真的吗……”说着他咳嗽几声,李千沛忍不住后退一点,黑色的血从他的口鼻里喷溅而出,溅到暖黄的驼毛地毯上,星星点点。
他自尽了。一个年轻的原本可以安安生生的渔民,为了一个假皇子在刺杀李千沛之前就选择了服毒自尽。
沈流韬迅速收拾了现场,抬着尸首出去了,女将军拉住他,说:“放到衙门去,可以让家人来认尸。”说完她力有不逮连连后退几步坐到床边脚踏上,又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徐一品俯身扶她起来,她却笑着说:“他一个假冒皇子还能有这样的死士,估计也是穷途末路的苦孩子,不会有人来认尸的。”说完皱着眉看到自己的血在脚踏上缓缓铺开。
“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找几个?”她还在开玩笑。
“好,我给你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