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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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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缙云那晚睡得极不安稳,恍惚间觉得自己又站在那个巨大的尸坑旁,底下的是她村里的人,还有她阿娘,可早已面目全非,辨不出谁是谁。

    天空阴沉得厉害,寒风如刀割一般划在她脸上,脚下的血水和污泥混成一团,结成一块块狰狞的疙瘩。

    她站在那儿,听着耳边不息的哀鸣,皱着眉望着坑底,脸上没有哀伤,只剩了麻木。

    怎么又梦到以前的事了?

    小时候的事隔得太远,她已经不记得了,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曾经日复一日折磨她的眼前的噩梦。

    可再恐怖的梦,经年累月折腾下来,人就算不疯,也麻了。

    她皱着眉等了一会儿,那呼呼的风声却不见停,反倒是哀鸣凄厉一声尖锐过一声,刺耳得她有些头疼。

    缙云按了按太阳穴,有些不耐烦:怎么还不醒?

    她以前在鬼面谷混时总做这个梦,一次又一次地摸着手上的血变得冰凉,再麻木地醒过来。

    可来了鸣溪谷后,不知是修为涨了还是她心中定了,几十年都不曾梦过两三回,还都是她受伤生病虚弱的时候,而且一旦意识到是梦,用不了多久就会醒了。

    但这次,梦境为什么迟迟不散?

    她站在苍茫昏暗的天幕下,地平线上一马平川,再望不到多余的景象,只有她如游魂野鬼,孤立在那儿。

    又听了一会儿,她渐渐觉得耳边的凄厉哀鸣愈发真实,不像是梦境中记忆的印象,倒像是实实在在爬在她耳边的。

    “别吵了!”缙云捂了耳朵,可却根本掩盖不住,那一声接一声如利爪抓过钢板的尖锐,听得她头皮发麻,心中不安顿生。

    她提起了一脉灵力,强行注入到灵识中。清冷激荡,昏暗的苍幕下划开一道裂缝。

    缙云恍然惊醒,见自己坐在屋里的床上,却是在这酷暑的夜里出了一身的冷汗,浸得薄衾冰凉。

    怎么回事?

    缙云心头跳得厉害,不祥的感觉层层叠叠,她慌忙从床上下来,往玉林的屋里去。

    可刚开了屋门,便察觉出不对劲来。一个结界明晃晃地罩着院子,将她和屋外隔绝开来。

    结界?玉林设的吗?他好端端地设个结界干什么?

    她好像猜到了点什么,却存着一丝侥幸不敢承认,再不顾其他,猛地推开了玉林的屋门:“玉林!”

    屋内四下寂静,并没有玉林的身影。

    最后那点侥幸消失殆尽,肯定是后山出事了!

    缙云松了手中的门板,提了灵气便想瞬移过去,可哐的一声如金钟长鸣,她被结界挡了回来,啪的一下落回院中。

    居然还不让她出去。缙云心中委屈叠着着急。

    禁制结界这种东西,玉林已经很久没对她用过了,却在这种节骨眼上把她困在院里,摆明了不想把她搅和进去。

    可这么多年了,缙云也不是傻子,她心里清楚得很,那些黑气肯定与她有什么关联,否则不会这么缠着她。

    安静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出了事,她怎么肯由着玉林一个人担着,自己却躲在这里假装岁月静好。

    缙云凝了灵力,掐了诀,一道灵光自她手中射出融进结界里。

    她得出去!

    后山方向的天明一阵暗一阵,隐隐地能感觉到由远处传来的地动。

    缙云心里愈发着急,可玉林想困住她,设下的结界又岂是那么好破的。

    结界的明光晃过两圈,突然反弹的力道震得缙云撤了手,堪堪退了几步,一手撑住了院里那棵老树。

    她喘了一会儿气,用手背抹了一把脸,提起灵力再与那结界碰上。

    犹如被电到一样的刺痛自相接处传来,缙云却咬紧了牙不肯撤手,灵力源源不断地推出,与它死磕。

    “缙云,出事了!快……”

    向英几人匆匆赶来,他们如今也算是谷里的核心弟子,出了什么事自然有分派的任务下来,可一赶到这里,却见缙云被困在结界里,反倒怔住了。

    “你……你又惹什么事了?”

    她向来气性大,三天两头不是跟这个动手就是跟那个打架,有时事惹得猖狂了,玉林干脆就把她拘在院里冷静几天。向英他们也见怪不怪了。

    “玉林是不是在后山?”缙云焦急地问。

    向英让她这副模样唬得一愣:“应、应该是吧,后山结界异动,谷主和长老们都过去了。苍苔说,有大凶之兆。”

    大凶之兆。

    缙云睁大了眼,脑海中倏地闪过玉林腰间那串铜钱。是了,玉林从不轻易占灵,他那天带了铜钱,定是看到了什么。

    她该多问几句的,为什么让他一句“没有”就给唬弄过去了。

    缙云有些恼恨地狠狠砸了几下树干,她在气头上也没收着力气,砸得那半天古树扑簌簌落下一地的枝叶。

    “出什么事了?”向英问。缙云这状态不对,太不对了。

    “他自己跑过去了,却关着我……他凭什么关着我!”缙云恨声道。

    带着情绪的一道灵力挥了出去,劈在结界上,震荡出的余波扫得院外众人有些站立不稳。

    缙云却再没迟疑,白光一闪,长月如霜握在手中,眼都不眨一下地朝自己左手挥去。

    “你干什么!”向英吓得大喊,却被结界阻在了院外。

    一道口子赫然出现在左手腕上,暗红的血珠立时渗了出来。

    缙云将灵力贯在那处伤口上,再猛地挥出,灵力便裹着她的血液喷溅而出,洋洋洒洒落了满院子的飞红。

    “缙云!”向英急得直拍栅栏,后山的情况不明,缙云却在拿剑砍自己,那还不得雪上加霜,乱上加乱。

    喷溅而出的血珠融进了结界里,原本温白的光罩现出了无数汪红色的涟漪,轻轻地晃了晃。

    玉林布结界,只是为了拘着她,并没想害了她,因而留了退路,不至于将她困死在里面。

    缙云赌的就是这一点。

    又是一道贯满灵力的血腥挥了出去,砰的一声巨响震人心魄,结界终于自空中裂开,向两边消散。

    向英等人让这一通操作惊呆了眼,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缙云已经从结界的裂缝处掠了出去,身形一闪便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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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飞速地赶到了后山,却只迎得了一阵拔地狂风,四周都是枯化后的枝木和白骨。

    山谷底下的黑气已经不见了踪迹,山崖边还站有两三个被留下的长老。

    缙云几乎是没有片刻停留地扑到他们跟前:“我师父呢?”

    那几个长老惊魂甫定,更是让她吓了一跳,差点儿大打出手,缓过神来见是缙云,才急忙拉着她要往回走。

    “你师父有点儿事,办完了就回来,你先好好地回谷里等他。”

    什么叫有点事?这四周被荡得连一丝生气都没有,那满当当一谷底的黑气呢?

    缙云手一挣,从他们的拉扯中脱了身:“你们回去,我要去找他。”

    说罢,纵身一跃,便凌空而去。

    “诶,诶,缙云,你回来……缙云!”

    长老匆匆来抓她,却哪儿还抓得住,人早就跑没了影。

    缙云御风飞在半空,脚下是纵横起伏的山脉,她四下望不到玉林的踪迹,但那股黑气的气息却还留在半空。

    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仅凭着这留下的余息,她便能感觉出来这次暴动有多恐怖。

    鸣溪谷的封印肯定是压制不住了,不然玉林为什么卷着它们离去,可他想干什么?

    缙云极力忍着心中的焦虑不安,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一次次浮现出那些枯骨的画面。

    突然一阵地动自远处山体传来,到处是鸟兽的惊慌奔逃之声。

    夏日天明得早,此时已经蒙蒙有了些光亮,隔得老远,她能看到那边巍峨的山体重重挪动,竟是移山换谷之术。

    缙云几乎是提了全力在赶,不多时便见到谷主和其他几个长老立在一处山崖边。

    往前望去,四处山峰环绕,竟是一处浑然天成的牢笼,中间黑气四散,仿若一片深不见底的幽冥玄海。

    无数道白色的灵光自谷底攀出,纵横交织,钉在四周的山崖上,宛若一张兜天巨网。

    封印阵!还是最凶的那个!

    她很早以前就看过玉林在画这个阵法,那会儿她还没怎么学过,只听得玉林说这个阵法太凶,要等她魂力稳固之时才能学。

    后来她修为算小有所成,缠了玉林好几次,也让他用各种别的阵法哄过去了。

    玉林虽然不说,但缙云自己推敲着推敲着也整出来了四五分。那阵法太过消耗灵力,布阵之人必须以己身压住阵心,才能撑得阵法不散。

    如此一来,在封印了别的东西的同时,也封印了自己。

    缙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常祁听得响动,回过头见缙云匆匆急赶,心中大叫不好。

    玉林这个徒弟,他好歹也算看着长大,是个什么性子也知道个七八分。别看平时冷冷淡淡,可心里在乎玉林,此刻碰见,必然不管不顾地要扑上去,那还不是自寻死路。

    常祁飞身上前将她拦下:“你怎么来了?”

    缙云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一门心思只在前边那片黑海上:“我师父在里面?”

    她用的虽是问句,但心里却是笃定不疑,她的弟子印与玉林相连,不会错的。

    “缙云……”常祁还试图劝她。

    缙云却是长剑一凛,四周杀起立张:“让开!”

    “常祁。”谷主唤道,“让她过去吧。”

    “谷主……”常祁吃惊,现在让她过去,那还能有活路吗?玉林有多宝贝这个徒弟,要知道了他们还怎么交代。

    “你拦不下她的,与其在这里耗个两败俱伤,不如放她过去吧。”谷主道。

    缙云也算是他看着大的,此时这番模样,必是不死不休。与其将灵力浪费在这内耗上,不如保留好了体力,下去的胜算也更大些。

    常祁咬了一会儿牙,虽说有些担心,但到底还是让开了,担忧地嘱咐道:“你小心点,别折在里面了。”

    “知道了。”缙云口中应着,却是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

    黑气吞没了天光,眼前几乎看不清东西。风声在耳边呼啸,尖利的哀鸣与刚才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奔腾的黑气在她身周翻涌,包裹着想侵入她的经脉。她捏了一个净化咒,将所有黑气的侵扰阻挡在外。

    无边的黑暗中,有一点白色的光芒。

    是玉林!

    缙云眼前一亮,毫不迟疑向那处奔去。

    黑气自两旁飞速退后,那点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缙云觉得自己就要抓到了,脚下却突然一重,定在了原地,再迈不出一步。

    她控制不住那往前的惯性,一下跌倒了地上。

    那白光就在她前面不远的地方,在黑气流转的空隙能看到一棵曲折的老树,上面隐约倚着一个人。

    “玉林……”缙云唤道。

    四周沉默了半晌,没有人回应她,可缙云心里知道,玉林就在那儿。

    “师父……”她又唤了一声,声音中带上了几丝哀求的意味。

    又是一阵沉默,玉林几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唉……怎么还是跑到这儿来了。”

    缙云听到了他的声音,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师父,你放我过去吧。”

    玉林没有答应:“回去吧,这里黑气太凶太重,你用净化咒撑不了多久的。”

    “不要!”缙云立马坚定地回绝道,可转瞬又软了声音,“我撑得住的,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你还答应过我,要去平州城看暑日祭典的……”

    玉林本就见不得她这副模样,此时更是心软得一塌糊涂,可再怎么样,他如今也是有心无力。

    天不遂人愿,平州城的暑日祭典,终究是去不得了。

    啪嗒一声响,一滴泪落下,在缙云跟前的地上染出一点水迹。

    玉林与她有印记相连,又怎会察觉不到。他抬了抬手,一道无形的灵力从两人相隔的黑气中探了过来,要去拭缙云的眼泪。

    “云儿,别哭。”他说。

    缙云别过头去,不肯给他擦。

    可这里四周空荡,又哪儿有躲的地方,玉林的手还是凑到了她脸旁,轻轻抹去了泪痕。

    突然轰隆一声,惊雷乍破,四周黑气俱是一震,继而肆虐冲撞,如狂魔乱舞。

    一道极电自九霄击落,直直劈在那棵老树上,强劲的电流威力自古树通往地下四散,震得缙云手脚发麻。

    玉林紧紧地皱了一下眉,那声极轻的呻吟让他压在了喉下,汹涌的灵力顺着灵线流向封印阵的各处,将这个牢笼稳稳锁在其中。

    缙云觉得她灵识中与玉林相连的印记狠狠瑟缩了一下,立马就淡去了不少,她心知不好,再不肯乖乖让玉林拘在这方寸之外。

    “玉林!玉林!”她一边哭喊着,一边尝试着挣开玉林的束缚,“你让我过去,你别自己一个人扛着,你让我过去!”

    缙云是阴灵之体,在暴动的黑气下本就危险万分,但她一心在玉林身上,也顾不上好好撑开净化咒,在狂躁的黑气下出现丝丝裂痕,引得黑气争先侵入,在她周身割出大大小小的细碎口子。

    缙云却浑然不觉,只一味地朝着玉林的方向挣去:“玉林!你松开我!你若待死在这里,也别想我出去!”

    细细密密的血珠洒下,顺着阵法灵线的感知传回玉林身上,他心里一疼,再没忍心将她拘在那处地方。

    脚下的禁制一松,缙云几乎是飞扑向前。眼前的白光大盛,一转眼将她拢进了一片虚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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