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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齐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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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杖摇过三圈,尾端触地,随着那一声长喝“起——”,幻境群山中大火骤起,红光烈烈直舔天际。

    “啊!”

    殷离突然从椅上跌下,抱着头,瑟瑟发抖地藏进桌子底下。

    缙云的手抓紧了倚栏,听得那横木在她手中咯咯作响,马上就要被捏为齑粉。

    突然一只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缙云一惊,回过神来,抬眼对上了商予今那双温润的眸子。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火势就在栏外,灼灼热意扑面而来,但感觉再真,也是幻境,也是假的。

    圈套?

    缙云抿着唇,与他对视良久,终于慢慢松了手。

    她空洞着双眼,耳边时而是殷离的瑟缩声,时而是其他人的挣扎声,哐当一声是什么东西落下,眼前恍惚出现了向英的模样。

    “缙云,……”

    咚的一声,神杖落地,缙云猛地惊醒。

    “神相”左脚在地上踏过三下,大火灭,幻境收,上京大街又恢复了原本的天朗气清。

    锣鼓喧嚣重新响起,花木繁盛依旧,皮肤上也并没有伤口,众人才醒悟过来,刚刚那不过是乾元宫的花车幻戏。

    劫后余生,顿时爆发出阵阵庆幸和喝彩声,谈论几句邪魔歪道该死,再感叹几次乾元宫的清明盛德。

    “乾元宫演得真好啊,简直身临其境。”

    “吓死我了,我刚刚都以为我快没命了。”

    “就你这点胆子,演戏呢,有什么好怕的。”

    “说得你不怕一样,刚刚也不知谁跑的最快!”

    作为彩头,财大气粗的乾元宫洒了一波灵石,缙云却没捡。

    那花车从茶阁底下经过,“神相”与“鬼面”皆与众人拱手致意,目光在重重人群中扫过,却有意无意盯到了商予今身上。

    扫到缙云时,对上了一双冷肃的眸子。

    四七!

    缙云震惊在原地,虽然“鬼面”带着面具,但她不会认错。

    “鬼面”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并没发现她,只是透过她的位置看着别的什么。

    但只有片刻,那目光便挪走了。

    -----

    巡游结束了,殷离被吓得不轻,当晚上便起了烧症,在床上躺了三天,迷迷糊糊地除了喊火就是哭。

    商予今也给他看了,但因着他身体底子薄,又没修为,不好太过激进,只是像常人一样用药。

    缙云没办法,只得在屋里陪了他几天。

    那火生得突然,加之殷离这般害怕,她总时不时地想起那次在殷离神识中的所见。

    外边的议论她也听了,乾元宫花车幻境演的,正是百年前镇压师无道的戏码,虽然已经是老戏本了,但场面这般真实,令不少人心生震撼。

    的确真实,连黑气都是如假包换的。

    群山,黑气,师无道……

    向英,鸣溪谷,大火……

    她心里的预感越来越糟,好像就要想通什么东西了,却又害怕着再不肯接着想下去。

    “云儿。”商予今推门进来了,“去歇会儿吧。他的烧已经退了,不会有事的。”

    “哦。”缙云口里应着,却有些心不在焉,走不出两步便让桌子腿绊了一下。

    商予今搀住了她,见她面色不太好,便抬手捂了捂她的额头:“你怎么回事?不会也发烧了?”

    缙云蹭了蹭脑袋,将他的手拱开:“我没有。”

    “没有脸色这么差。”

    “我困了,先回去了。”

    回到屋里,缙云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的那些画面一直盘桓不去,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一柱香后,到底还是披衣起身,踩着夜色出了门。

    山青:“先生,缙云她出去了。”

    商予今:“嗯,知道了。”

    “您不跟着吗?她看上去不太对劲。”

    “没事,让她出去散散心吧。”

    -----

    按着惯例,齐寻在乾元宫里陪了大半日,将近丑时才回了府上。

    刚踏进内院,便察觉不对,还未及出声,便见一身影欺上前来,二话不说就与他动手。

    匆匆对过几招,心知自己不敌,正想喊人,却让对方掐住了命脉,立时收拢了声音。

    “你是什么人?深夜闯我齐府,意欲何为?”

    来人顿了一下,随即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齐寻。”

    声音淡淡的,并无恶意。齐寻回过身,见高墙的阴影下缓缓走出个人。

    “是你?”

    缙云站着,月光打在院中的白玉砖石上,明晃晃地衬着她的模样。

    “深夜打扰,抱歉。”

    齐寻虽在京中,但自有渠道与宣北通信,又逢齐澜齐沐进京,对当时之事描述得更为详细。

    他心知此人蹊跷,身手修为又奇高,不知来意是何,也不敢惊动他人,只能调整了神色,先将人请进了屋内。

    “我之前说殷姑娘若有事,可随时来齐府,没想到姑娘竟深夜来了。”

    “是你回来的太晚。”缙云已经在檐底等了他半个多时辰。

    齐寻愣了一下,这回答听着怎么有点不太对劲,好像是他让人小姑娘等了很久似的,也太不客气了些。

    “如今正是大典,宫里整日谈经论道,评述比试,晚上又有宫宴交际,实在是脱不开身。不知姑娘有何要事?”

    缙云有些受不住他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我睡不着。”

    齐寻的眼角微不可见地抽了抽。你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睡不着找他干什么,搞得他跟什么蓝颜知己一样,他分明早有家室安分守己得很。

    不不不,肯定是他误会了,对方应该就是在那小破院住得不舒服,来这里寻个条件好的。

    “哦,那请殷姑娘稍候,我这就让人收拾一下客房。”

    缙云一脸无语:“我不是来睡觉的。”

    齐寻正走到一半,生生停住了脚:“那是?”

    “有事相问。”

    缙云说得严肃,齐寻也就敛了神色,直觉告诉他,接下来要问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殷姑娘,想问什么?”

    缙云看着他走回了桌边,坐下,便将茶往他跟前推了推,表达了自己相问的诚意。

    虽然一开始觉得认了这人有些尴尬麻烦,但现在她有一肚子问题,尴尬麻烦就尴尬麻烦吧。好不容易,终于碰到了一个百年前的故人,既是齐家少主,又身在上京,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百年之前,有个地方,叫鸣溪谷。”

    鸣溪谷三个字宛如晴天霹雳,齐寻伸出去拿杯子的手在半途僵了一瞬,才装作若无其事地揭开杯盖。

    缙云看到了他那一瞬的僵硬:“你知道。”

    齐寻端起茶杯,吹开了热气,慢慢喝了一口:“我老了,百年之前的事,已经记不清了。”

    缙云看了他一会儿,垂眼拎起了杯盖,将茶面的沫子抹开了:“也是,毕竟你只在那里待了十年不到。”

    齐寻杯里的茶水晃了晃,他抬起头,目光刚好从缙云的腕上扫过,见一根红绳,缀着一片绿叶。

    记忆中的那根线一下就搭上了。

    “你……不姓殷。”

    “我没说我姓殷。”

    齐寻默默地看了她半晌,缙云也毫不躲藏地对着他的目光。

    “缙云?”

    “嗯。”

    “真是你?”

    “你不是看出来了吗?”

    “这百年过去,你怎么看着还这么点大?”

    这叫什么话!年轻就年轻,什么叫就这么点大!

    “我也纳闷,你怎么看着老了这么多。”

    “……”

    齐寻的嘴角抽了抽,一百年了,大姐你嘴下留情积点口德行不行。

    缙云:“你说的对,百年之前的事,确实很多都记不清了。但我记得,那里就叫鸣溪谷,可为什么,现在却一点查不到了。”

    齐寻知道了缙云是谁,也没再硬撑着那个笑面架子:“你……真不知道?”

    “什么?”

    “谷里的事。”

    “什么事?”

    齐寻看着缙云那副茫然的模样,不像是装的,可那么大的事,他一个外人都还记得,她这个谷里的人,怎么可能会忘掉。

    缙云见他脸上有些犹疑,心中忧虑愈盛,她将手中的杯盖盖了回去,手掌便捂在上面:“乾元宫的花车戏,幻境里烧的,就是鸣溪谷吧。”

    齐寻没有答话,沉默便在屋内蔓延,两人都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再发出声响。

    过了半晌,缙云长长地换了口气,将手从杯上拿下来。

    缙云的动作打破了沉默,接下来的举动便显得不那么惹眼,齐寻终于点了点头。

    缙云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眸中的情绪变得深重。

    “你当时不在谷里吗?”齐寻问。

    “不知道……我之前受了伤,忘了好多事情。”

    齐寻权衡了一下,他与缙云于百年前有交情,前不久缙云又帮了他家一把,鸣溪谷那事怎么着也是乾元宫引起的,于情于理他说了也不至于害了他们齐家。

    “我当时人已经在上京了,只听说了一些。”

    缙云抬起头,眸光便落在他身上。

    “百年前,师无道在西山重现,引得黑气肆虐,生灵凋敝。乾元宫领百家前去围剿,封杀了师无道。”

    “那关鸣溪谷什么事?”

    “师无道重现的地方离鸣溪谷不远,百家围剿时又有鸣溪谷谷主和几个长老竭力相护,自然得了包藏的罪名。所以,封杀了师无道后,百家围攻了鸣溪谷,布了封闭大阵,引天火烧山。”

    缙云静静地听完他讲,没有动作,也不见一丝悲戚,只是声音淡漠得可怕。

    “谷里的人呢?”

    齐寻轻轻地叹了口气:“封闭大阵由百家布下,岂是轻易能解的。”

    他没有把最后那句结果说出来,缙云也猜得到,连名字都查不到的地方,怎么还能奢望有人善终。

    “毕竟出了那么大的事,鸣溪谷这个名字也成了不祥之兆,所以乾元宫下令,抹去了这个地方。”

    “我原本以为,这一世,是再也见不到谷里的人了。之前见你眼熟,也不敢往谷里去想。”

    缙云垂着眸子,发了一会儿呆,好像在听,又好像已经神游天外。

    “我在奚吾山里听说的,你和大公子,留在了上京,像以前常祁先生一样。”

    说到这事,齐寻的脸色变了变,他又何尝不知,自己是乾元宫制约宣州的一个筹码。

    以前,他还能每隔两三年北归一趟,近十几年却是完全不能了。

    乾元宫与宣州的关系愈发暗流涌动,说不定哪一天,就能被套上另一个“师无道”的罪名,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嗯,算是吧。”齐寻随手从果盘里摸了一个橘子,“要吃吗?”

    缙云摇了摇头,他还是将橘子剥成两半,放了一半在缙云跟前。

    “这几日大典好玩吗?抱歉,你我多年不见,又是远道而来,我本该带你到处去逛逛的,但毕竟我这身份敏感,这几日要出席的场面应酬又太多。”

    “人多得厉害,没什么好玩的。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嗯?”齐寻将一瓣橘子剥下,却没放进嘴里,只是搁在一旁,“确实,没什么好玩的。在上京这地方,只要待上三五年,便能把棱角都磨平了。”

    他的指腹在圆润的橘瓣上抚过,再抬起头时眼角却是含笑的,倒能找回几丝百年骄傲小公子的模样:“你倒是没什么变化,老是半夜翻墙,也不怕惹出什么事端来。”

    缙云听他话风逐渐走偏,实在有碍这副端正的打扮。但话是没错,如今到底身在上京,齐寻又是宣州少主,保不准暗地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呆得太久,保不准出什么岔子。

    她起了身,顺道拿走了那一半的橘子:“多谢,我走了。”

    “缙云。”齐寻喊道。

    缙云停了脚步,回过身等着他再说什么。

    “谷里那事毕竟过去了多年,乾元宫到底积威已久,你留点心。”

    齐寻和缙云,虽说当年打架争吵的多,但如今想来也是情谊,鸣溪谷唯一剩下的独苗苗,他到底不忍心看她一个冲动复仇栽了进去。

    毕竟缙云在她眼里,是个三言不合就动手的家伙,打得过拼招,打不过拼命。

    “知道了,我躲着他还不成?”

    缙云说完,足下轻轻一点,便消失在夜色中。

    -----

    商予今是在她回来不久后敲门的。

    “殷离醒了,只是累得厉害,喝了药,又睡下了。”

    “他还嚷嚷吗?”

    “不嚷了,挺安静的。”商予今看了眼她脱下挂在一旁的外衣,还散发着夜里的寒气,“你去找齐寻了?”

    “嗯。”缙云心知瞒不过他,也没想瞒他,“问了他一些鸣溪谷的事。”

    商予今顿了一下:“你脸色不太好。”

    缙云摇了摇头,将自己埋进被里,往里侧偏躺着。

    她确实乱得很,都不知道从何处开始盘想。虽说之前也猜到了些许,但如今亲耳听到了证实,心里还是纷乱得厉害。

    鸣溪谷被烧了,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鸣溪谷的事,你知道吗?”缙云向着里侧,没有看商予今的模样。倏而又想起了齐寻说的那个封闭大阵,还有困在其中无法善终的人,“你……你当时,在里面吗?”

    说到后面,她连声音都有些发抖,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攥住了被子的内里,似乎是鼓了极大的气,才支撑着说出来的话。

    “不在。”商予今道。

    缙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手却又攥紧了几分。

    “我当时……出了点事,不在谷里,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你出了什么事?”

    商予今没有说话,似乎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缙云也闭着嘴,她多少能猜到一些,如果玉林当时不在谷里,那必然是出事了。什么事能让他脱不开身?这么多年,除了那漫山黑气,她想不到别的。

    缙云又揪了一会儿被子,轻轻地问:“那个是你吗?”

    “哪个?”

    “花车上,戴鬼面那个,师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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