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巡游
“哦,爹,我给您介绍一下。”
即便隔了道矮墙,齐沐的骄傲和兴奋也没被挡住,拉着她爹的手,显得有些急不可耐。
“这位是殷云姑娘,之前咱家奚吾山那事,正是多亏了她才没酿成灾祸。”
“殷……云?”
“嗯。云姐,这位是我爹,齐寻。”
齐寻?缙云愣了一下,那不是百年前曾去鸣溪谷求学的宣州齐家少主吗?
缙云回头看了一眼商予今,便见他点了点头。
真是啊……缙云面上平平,心里却已经天翻地覆。
当年的齐寻,是何等高傲自大的天之骄子,仗着自己的身份修为,几次三番找借口要与缙云动手,虽说下场都比较丢人,但屡败屡战绝不服输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精神。
要说起来,缙云最初开了灵窍,也是因为醉酒与他打了一场,结果误打误撞撑开了个本命结界。虽然事闹得大了些,好在结果也不算太坏。
可眼前这人,中年之态,肚子略有些发福,掩在宽袍大袖之下。年岁早已然磨去了他的棱角,眉眼之下再不见昔日飞扬跋扈的自信,只剩下收心敛性的和顺。
齐寻也在打量她:“姑娘看着有些面善,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
“没有吧。”缙云淡淡地答道,“这是我第一次来上京。”
百年沧桑,物是人非,昔日同窗的儿女如今看着倒像是与她一辈儿的。而且听起来,他与乾元宫的关系异常复杂。这人要是认了,不麻烦也尴尬。
“想来,是我记岔了。”齐寻敛了手,轻轻一点头,“殷姑娘,是住在此处?”
陡然被这么称呼,缙云还有些不习惯:“嗯。”
齐寻环顾了院子一周:“此处藏在闹市之后,难得清静,也是个不错的住所。”
“少主也看上这里了?”
“殷姑娘误会,齐某在京中自有住处,断不会夺人所爱。”
“我也不会。”齐沐赶忙道,“抱歉啊云姐,我不知道这是你住的地方,我们不买了,不买了。”
那房产中介顿时就垮了脸。
他看上这处许久了,只是徐老一直不肯松口。本以为这次买主势大,给的银子也多,他再给疏通疏通,那是志在必得。等大典结束,人走了,他再想办法把这屋子盘过来。
多好的算盘呀,岂料中间出了这么多弯弯绕绕。
折腾这么久,买又不买,认亲认亲,房子还看不看了,不看老子走了,真是浪费时间。
他人站在后头,白眼翻得老高,闵哲自然看到了。还未等齐澜发话,他便已经抛去一袋小银:“房家辛苦,请您喝酒吃茶。”
那房商中介得了银钱,才又换上那副谄媚的笑,呵呵地说几句客气的吉祥话,还算体面地先走了。
齐寻:“殷姑娘先前助我齐家过了困境,如今来了上京,该好生招待的,不知可愿到府上小叙一番?”
齐沐:“好哇好哇,云姐你过来住几天呗。”
缙云总觉得,齐寻好像在试探什么,但说话客气又得体,将后面的心思算盘围得密不透风。
她还是躲着为妙。
“抱歉,我们刚来,累了,就不去了。”
齐沐有些失望,齐寻的脸上却看不出悲喜:“既如此,就不多加打扰了。”
他微微颔了首,走出几步又突然回过头来:“对了,齐府在城南,殷姑娘若有什么事,可随时过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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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上京是真的热闹,从早集到夜市,一天到晚就没停过,各方的人,各界的东西,端的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殷离算是知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了。
点心看着好吃,买了。
东西看着好玩,买了。
灵丹妙药看着不错,买了。
……
殷离心慌,悄咪咪地扯了扯他姐袖子:“阿姐,差不多了吧,我们上哪儿找这么多钱?”
“找钱做什么?”缙云正站在一个巫域的摊子前,将几样小东西挑了出来,“要这几个,替我包起来吧。”
“诶,好,姑娘真是爽快。”老板眉开眼笑,手脚麻溜地就把东西包好了,生怕她突然反悔。
山青自觉地给了钱,缙云便把东西拎走了,在袖子底下一藏,收进了乾坤袋里。
殷离紧紧挨着她:“你买这么多东西……”
“怕什么,花的商予今的钱。”
“啊?先生的钱?”殷离在风中凌乱,从来只见学生给先生束脩的,从没见弟子这么花师父钱的,“那要不要打个欠条啊?”
“打什么……”
“好主意。”
缙云想说打什么欠条,商予今却已经走到了她身侧,笑着插了话。
“这一路下来,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回去让山青给你算算,压个数。”
莫名躺枪的山青:关我什么事,我就是个掏钱工具,哪儿记得买了什么花了多少银子。
缙云:“商先生不有的是家底吗?这就心疼了?”
“你这是打算啃老吗?坐吃山空,多少家底都抵不住你这般花。”
商予今的声音透着轻快明媚,并无多少埋怨申饬,毕竟他只是与缙云打趣。再贵重的东西,还不是她要也就给了,差不了这点钱。
“打个欠条,赶明儿就出去找工还债。”
又想诓她做苦力,缙云可不上他的当,一挥手,买下了一整架子的魂灯。
“那便多买点吧,债多不压身。”
缙云看着他,一脸别想我还钱的老赖模样。
商予今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嚣张,谁教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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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玩闹归玩闹,这几日外出,缙云还是留心打听着乾元宫的事。
碍于结界压制,她不敢太过张扬,只能在小范围内把听觉铺出去,偷听偷听墙角。
“今年花车巡游,听说百花谷带了百花香露,要沿街赐福呢。”
“今年浔阳楼的少主也来了,听说有意挑个意中人,那可是名传天下的美女啊,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见见她的样子。”
“听说伏魔殿的那个大弟子闭关出来,修为大有长进,说不准今年能拿个头筹。”
……
吵吵嚷嚷,都是些胡拉乱扯的吃瓜八卦。
“乾元宫在东北角的旸山修了道围场,你们听说了没?”
缙云眼前一亮,集中了精神。
“我知道我知道,修了好多年了,也没让人靠近。听说形制奇异,像是要关什么东西。”
“不会是珍奇异兽吧。”
“我看不像。那地方阴邪得很,旸山这名字,当初就是为了压住那一地诡异才起的,哪个珍奇异兽会喜欢。”
“我看啊,八成是关邪兽的。”
“呸呸呸,你这话,可不兴乱说的。乾元宫能放任不管?”
“说不定监守自盗呢。这些年允芳仙上与宫主愈发不合,听说宫主已经好几个月不掌事了,连这次大典,都是允芳仙上一手操办。”
“真的假的,不会要出事吧。”
缙云皱了皱眉,手下一个没夹稳,那饺子便啪叽一声掉回了碗里,溅起的汤汁差点飞进她眼睛里。
听到声响,山青和殷离都从海碗里抬起了头。
商予今给她递了个帕子:“胡思乱想什么呢?吃个饭都能走神。”
“没有,没夹稳。”缙云接过了帕子,心不在焉地捏着擦了两把脸,便搁到了一边。
再要听时,那几人已经换了个话题,划着拳斗起了酒。
商予今的手在桌上轻轻扣了一下,打断了她的施法。
“光天化日,偷听什么呢?”
缙云乍一回神,收回了听觉。
商予今看着她不以为然的模样:“这么熟练,平时没少用吧。”
“你管我。”
商予今拿筷子的顶端轻轻敲了一下她的手,好气道:“管你,专心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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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太大,东西太多,逛了好些天都没逛完,花车巡游却开始了。
花车巡游,是每一届大典的开幕项目。百家各坐一辆花车,自乾元宫门出,沿上京大街走到底,在京南门收整结束。花车装扮各具特色,百家弟子站于其上,出演各自的节目。
对许多门派世家而言,这是难得的自我宣传的机会,若是表现出众,获得奖赏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打出名声,往后收徒接单出售灵器丹药等也更容易些。
因此,绝大多数都是精心准备,巡游队伍可谓浩浩荡荡。
天还没亮,山青就已经尽职尽责地过来喊起床了,她眼睛都没睁开,卷着被子又想窝回去。
“干什么,天还黑着呢。”
山青拉着她一只胳膊:“花车巡游,晚了可没位置了。”
“没了就不看了,让我再睡会儿。”
“哎呀,觉天天有得睡,快起来。”
缙云到底没拗过他,朦胧着睡意就被拉出了家门。
果然很多人。沿街两旁早就挤得密密麻麻,两侧酒店高楼的窗台倚栏也毫无空隙,山青好不容易,才在一处茶阁的三楼小间找了个位置。
缙云挤在人群里,遥遥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大街,她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什么时候开始啊?”
山青望了望天:“早着呢,还有一个时辰呢。”
缙云都想打人了,还有一个时辰,那么早来干什么,喝西北风吗?她反身就要从人群里出去。
“哎,别走啊,这么多人,走了还找得回来吗?坐这坐这,瓜子给你,磕一磕就不困了。”
缙云被他按回了椅子上,目光落在那一碟炒瓜子上。
有点想吃,但要磕壳儿好麻烦……
一只手伸到了碟子里,将瓜子抓走了一把,缙云抬头,看到了坐在她旁边的商予今。
商予今长指一合,再张开时,掌心里的瓜子已经被剥了壳儿,白白胖胖煞是诱人。
缙云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殷离默默地从碟子里摸起一颗,牙齿一碰将瓜子壳儿磕开,对着这两人在心里摇头。
再这么下去,她姐迟早得让先生养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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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光未亮,等到日头高悬,终于等来了三声锣响,鼓点鸣天,花车巡游总算是开始了。
人潮中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缙云却没看出多少名堂。
有比招的,但毕竟是表演,一招一式早就对好了。
有弹奏的,琴箫和鸣淹没在阵阵迭起的人声中,都没听清几声。
有变戏法的,点石成金,滴水成油,唤木生花,其实就是幻术和障眼法。
还是撒东西的实在啊,百花谷的香露,圣草堂的灵芝,诛邪楼的辟邪石……
一路下来,缙云也算捡了好些,即便自己用不上,转手卖出去也能得不少钱,不亏不亏。
商予今看着她一脸财迷心窍的模样,好笑地问她:“你这是打哪儿学的财迷相,快掉钱眼里了。”
“技多不压身,钱也一样。”
缙云正将一块辟邪石放进乾坤袋里,突然浑身一颤,凉意自脊背而起。
她微蹙了眉,抬起头,见商予今的脸色也沉了几分。
巡游的队伍已经接近末尾,按惯例都是由乾元宫殿后。
那花车徐徐驶来,并不像先前的花车那般装扮华丽,却比别家的要大上几分。
车上只站了两人,左边的扮作神相,右边的戴了鬼面。
行至近前,右边戴鬼面的人突然点地跃起几米,厚长的披风一展,两股黑气交旋而出。
缙云心下一凛,耳边又响起那熟悉的哀鸣声。
怎么会……
原本还嘈杂喧闹的大街瞬时安静下来,两侧观众都停了动作,不明所以地盯着那黑气。
“鬼面”双臂抡开,黑气便自长街前后飞出,来势汹汹,横冲直撞。
天色瞬间便暗了下来,黑气裹着寒风四下狂虐,所过之处花草皆枯,鲜色褪尽。
不知是谁最先发出了惊叫,裸露在外的皮肤竟在黑气中现出一道道刀割一般的口子。
长街顿时一片混乱,原本还谈笑风生的游人四下抱头逃窜,前头的百家弟子已经祭出了各自的兵器。
“怎么回事?”
“这黑气哪里来的?”
“什么人,竟敢作乱上京大典!”
有一小撮黑气在空中轻轻游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想缠上缙云的手腕。
缙云皱了一下眉,掐了个净化咒,烫得那撮黑气不敢靠近。
四处飞蹿的黑气仿佛得了什么召令一般,虽还是横冲直撞,却也越来越多地汇聚到缙云所在的茶阁附近。
黑风肆虐,刮得人简直睁不开眼。
便在那一刻,黑气飞卷,迅速凝成一股,仿若黑色的水龙,咆哮着直取那处茶阁窗口。
缙云心下一惊,捏了净化咒便想挡下这一招。
眼前突然一晃,一大片墨青色的宽袖招展,却是商予今一袖子将那黑气尽数兜了去。
“安——定——”
一声极沉而有力的喝声直达人心底,四处奔逃的人竟真的停了下来。
“神相”手执神杖,右脚抬起踏了三下,花车上顿时幻象频生,又迅速笼进了整条上京大街。
峰峦叠嶂拔地而起,“鬼面”正处于群山之中,被围在其内的,还有缙云身处的那座茶阁。
缙云心里漏了一拍。
“神相”同“鬼面”交手,幻境中电闪雷鸣,风咆雨哮,阵阵灵波激荡,直要刮去了人的心魂。
随着轰隆一声响,神杖落下,“鬼面”终于不敌,被压入群山之中,原本在街上肆虐的黑气也随之而去,堕于群山围成的囚笼。
人群还未从惊惧中缓过神来,只有花车还在慢慢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