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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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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缙云以为自己会被抓回鸣溪谷,但玉林却带着她去了平州城,住进了客栈。

    此时,她抱着自己微微发抖的身体缩在榻上,看着眼前氤氲着热气的浴桶。

    玉林一手夹着几张黄纸,指尖白光闪过便化出几道咒纹,只轻轻一抖,火光自符纸尾端烧起。等快烧到头时,玉林两指微松,符纸便打着旋在空中化成灰,扑扑簌簌地落入水中,温热的水汽转瞬便缠上了符灰的气息。

    “过来泡一会儿。”玉林头也不抬地唤人。

    缙云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上次泡温泉可没在她心里留下什么好印象,她挣扎着想找找借口:“你放了什么进去?”

    玉林:“净灵符,你在那怨气中泡了那么久,人都黑了,得洗洗干净。”

    缙云瞪着他,闷声不说话,默默地往门边方向挪了挪。

    “别挪了,你还想挪到哪儿去?”玉林好笑一句便收了揶揄的口吻,“真是净灵用的,把渗入你体内的怨气渡出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缙云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被冻上个把月比较难熬,便乖乖地蹭了过去,脱了外袍,踩在架上伸着脚试探水温。

    “挨刀子的时候都不见你眨一下眼,怎么现在这么小心?”玉林抱着手,斜倚在屏风旁看她。

    三天两头取笑她,这人不说话会死啊。缙云背着身白眼一翻,咬牙跨进了浴桶里。

    她在黑气里滚了一遭,皮肤本就微微地泛着红,如今让热水一激,有些刺刺麻麻的痛,好在并不重,三五下呼吸顺过之后,也就缓和了。

    缙云调整着姿势,正想找个舒适的位置靠着,那麻痒之后却另有一股感觉爬了上来。

    水中好似有什么东西顺着皮肤渗入体内,汇进她的五脏六腑,与原本寒凉的黑气搅和在一起,再顺着七经八脉一点一点往外扯,就像拿着一把铁钩,在她经脉上刮来刮去。

    疼痛感渐渐明显,缙云咬牙挺了一会儿,被折磨得脑袋发麻,哗啦一声从水中站起来。

    “下去。”玉林不知何时去了屏风外,听到水声砰的一下将手中的瓷瓶搁到桌上,语气中难得带了一丝严厉。

    缙云止住了往外爬的动作,挨着桶沿浑身上下都是排斥。

    “想被捆着?”玉林淡淡地威胁。

    哼!缙云隔着屏风怒视那影影绰绰的人的轮廓,重又缓缓地蹲下了身,留着手臂和肩膀还挂在桶沿上,水浸到了肋下。

    “手。”玉林叩了两下桌面。

    缙云快要让热气氲出两汪眼泪了,突然觉得让黑气熬上一个月也没那么糟糕。她抿着嘴,隔着屏风同玉林对峙,但到底没顶得住玉林的威压,在他作势起身时,倏地一下收了手,整个人缩进了桶里。疼痛感瞬间爬满全身,逼得她拧紧了眉,从齿缝间溢出了几句呻吟。

    玉林点了熏香,混在符灰气中清清淡淡的,闻着却很舒服,缙云与那疼痛挣得疲惫,慢慢地就挨着桶壁打起了瞌睡。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觉得脸上被泼了两抹凉意,一道影子在跟前晃着,缙云人还没醒,拳头已经挥了出去,两下格挡后手腕让人给扣住了,耳边传来玉林低低的笑声:“醒一醒,水都凉了,再泡就该得寒症了。”

    她恍惚着睁开眼,果然瞧见了玉林靠在桶边,一手轻轻扣住了她。那手显然刚掬过水,修长的手背上还挂着未曾拭去的水珠。

    缙云抽回手,稍稍舒展了一下斜歪着有些酸疼的脖子,然后一眼瞧见满桶的墨色,惊魂甫定地从浴桶中跃出来,飞洒的水溅了一屋子,直接泼湿了玉林的衣袍。

    “怎么了?这么紧张?”玉林从桶边站起,抻了抻被打湿的外袍。

    缙云终于回过了魂,一身湿哒哒地滴着水,眼睛却盯着那一桶墨黑:“这水,为什么是黑的?”

    玉林的笑中带了一丝放心和宽容:“你身上的黑气,渡出来了,还难受么?”

    缙云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开合几次,果然不见了冰冷僵硬,除了伤得最重的左手,其他地方的泛红也褪下去了。

    玉林看着她好玩,伸手拎起一旁的大毛巾,兜头将人盖起来,胡乱地搓着她的头:“赶紧擦擦吧,着凉了又闹腾我一阵。”

    缙云让他劈头盖脸一顿乱搓,脸都被揉红了,差点岔了气,好不容易挣扎着从玉林魔爪下冒出头来,拽住毛巾毫不客气踹了一脚过去。

    玉林退开两步,任由缙云的一脸愤恨地瞪他,自顾自地往房外走去:“擦干了换身干净衣服,我去找点吃的。”

    玉林端了吃的回来时,缙云已经换好衣服卷了被子,团在矮榻的小几边打着瞌睡。她的头发没有全干,湿润润地已经垂过了肩线,随着那脑袋如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地晃着。

    缙云在鸣溪谷让玉林好吃好喝地养了好一阵,原本消瘦的身形囤起了点点肉,凌厉的线条褪去,如今这般打瞌睡的模样倒显得乖柔可戳。只是这几天奔波,又在黑气中折腾回半条命,她脸上的气色也就淡了些。

    玉林把手上的托盘放到小几上,真就戳了戳人脑袋:“云儿,先吃点东西,吃完再睡。”

    缙云从浅浅的瞌睡中挣脱出来,喉咙中含糊了几声睡意的嘤咛,才裹着被子往小几边蹭了蹭。

    一碗蛋丝粥夹着葱花和肉碎,暖暖地飘出几缕热气,看着就很诱人。她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摸了勺子舀上一勺吹了热气便往嘴边送。

    玉林便坐在一旁看着她,寻思着如今倒是养得熟了,给什么就吃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缙云将一碗吃完,见玉林还盯着她,神色间是淡淡的温和。她抿了抿唇上的一点汁水,略微垂了眼眸,试探着问道:“你不生气吗?”

    她原本觉着,自己这次跑出了鸣溪谷,跑了这么远,这么多天,要让玉林逮回去的话,肯定得挨上一顿罚,说不定得捆了绳子在屋里关上个把月。可如今看玉林的样子,不像要动她的意思。

    “嗯,能跑这么远,挺厉害的。”玉林看她握着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碗里划着,顿了一会儿才道,“你又不是囚犯,我也不能总拘着你。”

    缙云一愣,停了手上的动作,抬起眼刚好对上玉林的目光。他们彼此看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跳动的烛光有些晃眼,缙云眨了一下眼睛,将手缩回被子底下,重又裹紧了点,慢慢地蹭着侧了身。她心里明白,玉林之前跟她说住一段时间,显然这段时间到了,玉林在问她的意思。

    她承认,玉林待她很好,鸣溪谷里的其他人也不坏,安稳的日子让人贪恋,可她总是悬着一颗心,觉得虚幻,觉得命不由己。

    “你能放我走吗?”缙云轻轻地问道,第一次产生了害怕伤到别人的情绪。

    玉林的眸光黯了一瞬,立马在眨眼中恢复了平静,他看着缙云在烛光下的侧影,微湿的头发胡乱地垂在鬓边和脑后,已经不再滴水了,却把被子润湿了一圈。

    “好。”玉林答道。

    缙云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她没有想到玉林居然答应了,而且答应得这么轻易爽快。

    “真的吗?你答应放我走了?”

    玉林没有答话,而是在她满眼震惊中站起身,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一下她的头发,看那儿不再沁着水,便抬步往房外走:“天色不早了,快歇着吧。”

    “你还没回答我呢。”缙云的目光追着他的背影出了门,“喂,玉林。”

    门叩的一下轻关上了,留了她一人在屋里。

    屋里的安神香没有熄,缙云安稳地睡了一晚上,等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桌上的烛灯已经燃尽,日光透过窗纸洒了满地,亮堂堂地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缙云几乎没睡过这么沉的觉。以前在鬼门关讨生活,总是悬着颗心,从不敢真正睡熟了,进了鸣溪谷后虽然好了些,但也总留着警惕。昨晚不知是因为安神香,还是因为一番折腾后见着了玉林,破天荒地睡得极沉。如今醒了,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她往床内侧稍暗的地方拱着,左腕搁在眼前刚好一抬眼皮就能看到红绳穿着绿叶,泛着莹莹的光,很是丰润。她用两根手指摩挲着叶片,又发了会儿呆,决定还是趁早走的好。

    等出了门,下了楼,她才发现这是一家很气派的酒楼,隔着小庭院分成了前后两栋,后边住店,前面干饭。此刻正当饭点,熙熙攘攘的人头一个挨着一个,她寻了一会儿也不见玉林的踪影。

    昨晚答应放人,今天就不见了踪迹,难不成是已经走了?随她接下来爱干嘛干嘛?嗯,不管怎么说,还是等他没反悔前赶紧跑路吧。

    缙云寻思着就加快了脚步,匆匆从人群中挤过,跨出店门拔腿就跑。

    这里正是平州城的主街,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缙云随便拣了个方向跑了一会儿,在一个小路口身子一闪就想遁入支巷,脚下却突然让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紧接着一道灵光缠上身,在她脸着地前将她拽了出去。窗户一开一阖发出叩叩两声,下一秒缙云就被掼到了被团上。

    这熟悉的操作……她挣扎着坐起身,果然看到了坐在桌前的玉林。

    “你做什么捆我?”她形式性地挣了挣绳子,一如既往地没挣开,心里暗着道:这人不会是昨天发了懵,今天清醒过来要秋后算账吧。

    “你一觉睡醒就跑没影了,这么不待见我?”玉林并没生气,带着温和调笑的语调,边说着边给盛了碗汤出来。

    缙云把脚往床边的脚踏上一蹬:“不是你说的放我走吗?”一觉起来就翻脸不认账了?

    “你手上的伤还没好。”玉林道。

    缙云左手抓了那竹筒,留下了一片灼伤,虽然体内黑气被渡走后伤就好了许多,但还泛着红,一旦碰着压着还是有些疼。

    “我自己能弄好。”缙云显然不买他的账。

    玉林将手上的汤放到对面,无奈地唉了一声,又伸着手给自己盛了一碗:“你打算去哪儿?我送送你吧。”

    缙云连地都没认得几处,自然没打算去哪儿,只是想着边走边看,碰到合适的就落脚。但直觉告诉她不能回答不知道,否则又得让玉林诓着留下来了。她心里盘算一圈,想出个答案。

    “我想出关。”

    自她所知,此处地处中洲山川腹地,自成得天逍遥一派,而出了山间关口,就不再是他们的势力范围了,是一个摆脱控制的好去处。至于到底要不要出关,到了关口再做决定也不迟。

    玉林停下了盛汤的动作,看了看一脸认真的缙云,无奈地叹了口气:唉,从哪儿养出来的这些心思。但面上也没戳破,只是从善如流地应承道:“好,我送你去关口。”

    说罢,便收了缙云身上的绳子,哄道:“饿了没,可以过来吃饭了吗?”

    缙云心里略觉自己被下了套,但终究没辨出具体,只得闷闷地接受了由玉林送她去关口的安排,捧起碗一饮而尽。

    缙云跟着玉林,一边养着伤,一边晃晃悠悠地往关口走,有时坐的轻便马车,有时蹭的唧唧歪歪作响的牛车,有时也会碰上没人搭理只能沿着路边一点一点地走。

    “你不是会飞吗?为什么要这么慢慢地走?”缙云随手薅了一根路边的蓬草。

    “我受伤了,飞不动。”玉林面不改色,缙云一点不信,“再说了,你反正要走的,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走走看看不亏。”

    缙云转念想了想,这话也有道理。

    于是,她跟着玉林逛最热闹的街,看最喧嚣的戏,排最长的队买包子……

    她以前一直不愿意待在人多的地方,平日里没有任务的时候就在山里躲着,即便碰上要去城里的任务她也是尽量避开人,只在夜里和暗处藏身。如今身处人间繁华中,烟火迷离差点糊了她的眼。

    玉林带着她,身处闹市却自有一身温和清静,他不去人堆里推搡挤兑,不去和人大呼小叫,只是带着缙云到处走走看看,偶尔还给她解释上一两句。

    这一晚的夜市开得很长,两旁都是吆喝叫卖的小摊,烟雾缭绕熏得人一身油烟气。下了两天的小雪好不容易放了晴,街上比之平时更加热闹,随便走两步便能撞上人的肩头。

    玉林以灵力凝成了一根细绳,一头圈在他手上,另一头便在缙云手腕上绕几圈,明光一闪,消失无痕。

    缙云在手腕边摸了摸,又伸着手扯了扯,并没察觉出什么不一样:“你做了什么?”

    “人多,给你拴根绳子,要是走丢了,我好拽回来。”玉林笑道。他说着轻轻地拽了拽手,缙云果然感觉到腕上一股拉力,牵着她右手往前伸了伸。

    缙云抿了唇,顺着那力道突然用力往回一扯,玉林顺着力道,让她扯得往前蹭了一步。缙云得了逞,略略地抬着下巴:“可说不准谁拴的谁。”

    玉林温和地笑着:“这种时候,倒是不怕我。”

    突然轰的一声响,惊得缙云炸了毛,人群往一处涌了去,空气中弥漫出一股甜香味。

    缙云惊愣着不明所以,站在原地,伸着脖子往那人群后张望。

    人间确实有很多有趣好玩的东西是她以前所不知道的,因而碰上喜欢的,总会多看两眼,但就是别扭着不肯吭声,脸上永远挂着不咸不淡的唬人模样。

    玉林看得明白,见她伸了脖子的时候便懂了她的心思,抬着步子便往那处走去:“走吧,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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