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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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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片人声嘈杂之后,又是轰的一声响,炭黑的罐里涌出一股雪白,混着甜香热气。

    缙云挤在人群中看得出奇,即便老板高声提醒了几遍“要开炉啦”,她还是在那一声爆响时不自觉地往玉林身旁缩了缩,浑不知情地捏紧了玉林的袖子。

    玉林袖口一动,他诧异地低头瞧了瞧那抓着他袖角的爪子,愣了一下神。目光顺着往上,见缙云明明缩着身子,却还伸长了脖子一脸好奇地往人头缝隙处张望。突然拉了人肩膀,将她推到了人群最前边。

    缙云又完整地看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地抱着一袋爆米花随着围观的人群散了。

    他们今晚在一座庙里落脚,玉林生了火,火光丛丛在神鬼像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将那原本或慈悲或可怖的神情烘托得愈发明暗不定。

    “在看什么呢?”玉林将火拨了拨。

    缙云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捂紧了自己脖子:“那神鬼像,在笑。”

    “你还怕这个?”玉林打趣道,然后毫不意外地收获了缙云一枚白眼。

    缙云真鬼都见了不知多少,自然不怕这个,她盯着那忽明忽暗的表情:“神和鬼,这么看着也没什么区别。”

    玉林:“你觉得他们有什么区别?”

    缙云:“神能照到日光,鬼就不能。”

    玉林看着缙云半张脸埋在被子里:“那可不见得,光天化日碰到的不一定是神,月黑风高撞见的也不一定是鬼。”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股强劲的力道自庙外袭来,飓风带着寒气卷灭了火丛,庙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风过之处,将贡品神幡刮得七零八落。

    缙云翻起身来,随手抄起根木棍,绷紧了神经如临大敌。

    果然,下一秒几道冰凌飞射而来,周遭寒气如刃,直逼面颊。它们错开缙云所在的地方,一顿砰砰乱响,将原本平整的地面撞出几个窟窿。

    玉林长臂一捞,将缙云拖到身后,紧接着飞袖卷起两道冰凌,调转了方向往庙外射去。

    “做什么,大半夜的不让人睡觉。”玉林朗朗的声音传了出去。

    应着他的话音,庙外不知从哪儿落下两个人,背着夜色往屋里走,打头的那个调笑道:“半夜不言鬼神,你们也该避讳避讳。”

    他手中一晃,重新燃起一个火丛。

    是谷主尹再安和邢渊。

    “夜半到访,二位是神是鬼?”玉林不与他们客气,拣了个还算齐整的地方坐下。

    “就不能是人吗?”尹再安也撩袍而坐。

    “把别人的庙砸成这样,等着明天赔钱吧。”玉林伸手将深陷残局的被子召了来,掐着个除尘诀一抖才放到缙云身上。

    “不关我事,邢渊放的。”尹再安回头看了看倚在门边,还嗖嗖嗖朝缙云放冷意的人,“唉,你行了,再瞪下去就该被某人扫地出门了。”

    “你怎么带着她?”邢渊背靠着门楹,双臂抱在胸前,一脸不爽。

    缙云窝在玉林身旁,裹着被子,毫不示弱地与他对峙。

    “路上碰到的,就一起走了。”玉林给人顺了下毛,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尹再安带着一脸“我们为什么来你还不知道啊”的表情,看了缙云两眼,欲言又止。

    邢渊却是忍不住了:“我们怎么来了,你不知道?赶紧的,回去了。”

    眼见邢渊逐渐暴躁,玉林便寻了个由头将两人拖出去了。缙云独自躺在庙里,半侧着身子,透过半掩的门能看到他们的背影,裹在呼呼的风声中。

    玉林落了个隔声咒。

    “你这是要带她去哪儿?”邢渊问。

    玉林““去关口。”

    缙云:“你要出关?”

    玉林:“不是,送送她。”

    “你……”邢渊气结,“放她走已经不错了,还送她?”

    玉林:“她不认得路。”

    邢渊:……

    “从平州城出发,坐车到关口不过五六日,你却带着她走了小半个月,兜村逛镇的,不会你也不认得路了吧。”邢渊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倒是尹再安一语中的。

    玉林面不改色:“嗯,故意的,带她到处看看。”

    邢渊再次气结:“你就……你就仗着自己修为高不当回事吧。”

    “后山黑气涌动了这许久,可别掉以轻心。”尹再安收了调笑的神情,正色道,“在你体内都封了小半个月了,当真还压得住?”

    “嗯。”玉林应道,“问题不大,最多不过五日,我便回去了。”

    尹再安和邢渊只待了一会儿,天还没亮就走了。

    缙云又跟着玉林走了两三天,山路愈发崎岖陡峭,狭窄山道一边峭壁一边悬崖,如一条细缝亘入雄山俊峰之中。

    越往前走,人烟便越少,偶然才能碰到几个拉着骡子,背着大包小箱的出关人。

    此处天险,懂些修为法术的,都是开个传送阵或者直接飞到关口,鲜少有像他们这般沿着山路走的。

    但玉林不着急,他带着缙云慢慢走着,看看云海,听听风声,辨辨植株,飘雪时就找个崖洞烤火,时不时还打只山鸡野兔,有如游山玩水。

    距离关口五里地处,有一家驿站,供人换骡歇脚。

    缙云是被冻醒的,准确来说,是在感觉到寒气的那一刹猛地清醒过来。她裹在被窝中,身上明明还能清晰地感受到雍暖,但骨子中就是没来由地溢出一股寒意。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她屏息听了一会儿,呼呼的风声将山林吹得哗哗作响,其中裹挟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悲戚声,在她耳边撩一下,再要细听却毫无踪迹可寻。

    是黑气。

    她摸索着下了床,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玉林的房门。

    没有人回应。

    缙云推开了房门,里头的烛盏还亮着,可到处一片冰凉,玉林离去有一段时间了。

    缙云心下生疑,到底偷偷地从客栈里翻了出来,循着那点黑气的方向找去。

    山崖的背面是一个山坳,缙云飞身躲进一片灌丛时,刚好看到从坳中卷起一股黑色的旋风,飞旋的吸力将四周草木拽得枝断叶残。

    她扒着一棵古树,血脉中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躁动,惹得她发慌,恨不得卷入黑气中撕得粉碎。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一声重击,将那黑气拦腰斩断,犹如锁链断裂,缙云身上登时一轻,被紧绷的力道贯进了土坑里。

    黑气在空中散开重组,咆哮着与人厮杀,悲鸣哀嚎之声在山谷间回荡,震得缙云头皮发麻。

    凌厉的狂风拔地而起,所过之处如细刀乱砍,缙云来不及逃开,只能尽量在矮风处缩了身子。

    就在那凛冽的寒气逼近她眼前的刹那,腕边突然绿光一闪,一层光罩渡过全身。兵荒马乱的飞踏和乱砍在身上碾过,古树粗虬的枝干被划拉出无数道狰狞的口子。

    打斗的双方纠缠了好一阵,那般暴躁的黑气终于被打散了形状,萦萦绕绕地漂浮在坳底。周围恢复了安静,断枝残叶还在半空飘零。

    缙云缓慢地爬起身,光罩护着她安然无恙。

    “谁!”一声威喝自崖下传来,紧接着一道剑气顺着地面袭过,将所有杂乱的草木山石横扫两旁,停在了缙云跟前。

    她无处可藏,顺着那剑路望到尽头,见一人青袍长剑。

    是玉林。他手上的剑还在嗡鸣,浑身上下尽是狠戾之态,周身丝丝缕缕的黑气缭绕。

    缙云从没见过他这般模样,即便是以前最凶的时候也不及此刻万一。她有些迟疑,甚至不敢认眼前的人,只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跌坐的姿势。

    玉林看清了来人,先是一愣,半晌才松了肩线,原本肃杀的表情蒙上一层温和:“云儿?怎么到这儿来了?”

    玉林将长剑背过身后,几下调息敛了锋芒,收了周身黑气,才缓步向她走来。

    “玉林?”缙云一双眼望着他。

    “嗯?”玉林温和地笑着,蹲到她跟前,“吵醒你了?”

    缙云见他没事,松了口气,摇摇头:“没有。你在和那些东西打架?那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玉林:“顺着山谷飘来的吧,这几日风大。”

    缙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脸上写满了“你看我信吗”。

    玉林咬着牙笑了笑,曲着手指,轻轻往她额头上叩了一下:“不骗你,这边山高谷深的,里头藏了很多黑气,偶尔飘出一些来不奇怪。”

    缙云想起刚进平州城时在琳琅楼听到的传言:“是因为红珠丢了么?”

    玉林叹了口气,拎着她的袖口将人拽起来:“不是,你这又是从哪儿听的小道八卦。”

    他原本想打趣几句糊弄过去的,但见缙云一脸认真,可不是三两句能打发的,也就搁了这想法,认真地解释道:“红珠的用处不在封印压制,黑气跑出来并不关它的事。四时轮转,如今秋冬阴气渐盛,黑气折腾得多了些也正常,压下去就好了。”

    这解释在理,缙云认了,她指了指玉林身后的深谷:“那这个算压下去了吗?”

    玉林:“嗯,已经消停下来了。不过,我还得收个尾,你先回驿站去吧。”

    缙云往他身后的山坳望了望,隔得远,夜色又暗,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她总隐隐觉得,那平静之下有什么蠢蠢欲动。不过,她留在这大概率也是添乱碍事的,于是乖乖地听话先走了。

    只是她还没从这山崖下去,便觉一股寒颤自椎骨传遍全身,人还没完全转过身来,便见一道黑柱冲天而起,直向她撞来。她倏地侧了身向一旁退开,那黑柱一击不中,立马调转了头将她团团围在其中。

    缙云眼前一黑,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背上一紧就让一股力道捞了出去。

    玉林一手将她护在身后,另一手撑开了净化咒,顿时从掌心蔓延出一张巨大的白网,寒风烈烈吹得衣袂翻飞,不多时便将所有黑气尽数纳入网中。

    他五指一合,收了咒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

    “玉、玉林?”缙云紧挨在他身后,玉林身上比平时都要冷,紧抓着她的手像冰一样又冷又僵,丝丝缕缕的黑气又从他身上冒出头来,有挣逃之势。

    玉林没有答话,只是捏着她的手力道渐重,直把那处皮肤握出了红痕。

    半晌之后,他长长地呼了口气,松了手上的劲儿,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捏疼了吗?”玉林松开她。

    “没有。”缙云抬头望着他微微偏过来的侧脸,“你还好吗?”

    玉林:“嗯,没事。只是费了点劲,回去睡一觉便好。”

    缙云任由他牵着回了驿站,看着玉林安然盖了被子躺好了才回到隔壁自己房里,一晚上辗转反侧,一点微小动静都能惊醒。

    好不容易挨到天蒙蒙亮,房外传来极轻的木门开合声,缙云一下从床上翻起身来,几步便拉开了房门。

    天色还有些暗,玉林一手拿了烛盏,另一手伸在门旁还未来得及收回。他上下打量了缙云一圈:“这么冷的天,怎么不披件袄,鞋也不穿,受寒了有你难受的。”

    缙云也将人打量了一通,见他气色比昨日好了几分,才偷偷安了心。

    “我不冷。”她嘴上应着,可身体还是乖乖地回去,趿了鞋,随手拿下架上的外袄披在肩上。

    玉林将烛盏放在她桌上:“谷里有事,我得回去一趟,便送你到这儿吧。”

    缙云系袄带的手动作一滞,心中万千思绪一时不知从何辨起,隔了一会儿才生涩地答道:“好。”

    玉林:“别总往山里躲,人间也挺好。”

    玉林走了,不像来时晃晃悠悠走了许久,他是开传送阵走的,不过一眨眼便没了身影。

    缙云的衣带还没系完,便获悉了自己重获自由身的事实。她本该高兴的,可心里却五味杂陈。

    玉林给她留了足够的银两,她便在驿站一连住了好几天,惹得驿站的小二哥频频侧目,不知这姑娘到底是何打算。毕竟这是驿站,只有歇脚过夜的,哪有长住的道理,再说了,这荒山野岭的,谁又会跑到这个地方长住。

    缙云也懒得管别人,白日里便坐在屋顶晒太阳,一声不吭地望着山道的尽头。玉林跟她说过,往这个方向五里便是关口,凭她的脚程,用不了一日就能到,出了关,租个马车,随便去哪儿都可以。

    可她就是不动。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一旦迈开了这一步,有些事情,便再也改变不了了。

    有时晒得累了,她便坐到一旁古树的枝杈上,躲在树荫里看往来的人。但事实上,有时一日能见三两人,有时三两日才不过一人,他们或背着行囊或拉着骡子,总是在驿站门口停下脚,望望来时的路,然后才继续往前走。

    “姑娘啊,你天天在这看,看谁呢?”驿站的小二哥终于忍不住,站在树下朝她吆喝。

    “我在等人。”缙云答道。

    小二哥:“等谁啊?约好的吗?”

    缙云:“没有。”

    小二哥:“哎哟,那可等不到的,这荒山野岭的,谁来啊,你一个姑娘家,赶紧回家去吧。”

    缙云:“我有钱,不欠你房费,再住两天。”

    说不准多待两天玉林就反悔了,就会来捉她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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