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白月光
母亲转身的时候，还是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小倩。
她有点不好意思，马上对着母亲笑了一下。
“过来吧，怎么一声也不吭地站在那里？”母亲对小倩说。
“我怕打扰你。”
“以后别说这样的话，我不喜欢听你这么生疏地对我说话。”
“知道了。”
“要不你也来给你哥上柱香？”
“好。”
小倩把香点燃，作了个揖之后就插在了香炉上。
她的动作显然没有母亲那么娴熟，她并不像母亲来这里来得那么频繁。想到这里，小倩又觉得自己有点问心有愧。
“正好借这个时间，我跟你单独说点儿什么。”母亲对小倩说。
“您说吧，我听着。”
“说真的，我现在也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这一走我心里一定会感觉空了一大块，没有人会比我更舍不得你。”小倩的母亲说到这里时，喉咙开始哽咽。
“您别想那么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反正迟早我都会走的。”
“阿文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我相信你以后和他在一起，会过得很好。”
“这我知道。”
“这几天我心跳得厉害，身体也不大舒服。”
“您没找大夫看看？”
“没什么好看，病根儿我知道，还是因为舍不得你。”
“我还没嫁出去您都成了这样，我要是真的等到了嫁出去的那一天，您该成什么模样？我能放心吗？所以从现在开始您就得把心放宽。嫁女儿是件好事儿，不要总是愁眉苦脸好像被别人整天都逼债似的。”
“有你这么说我这当娘的吗？”
“我这还不是为了您好。”
小倩的母亲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动作在小倩眼里已经成了母亲的一种习惯性的动作，好像只要母亲一接近她，她就会做出拍肩膀的动作。
“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你对阿文的看法。今天正好有机会，不如就趁这个机会，你说说你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母亲对小倩这样说，小倩显然对她这样的举动有些意外。
“我哪里有什么想法，你们怎么安排的我就怎么做。”
“我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你这句话。我怕如果你以后生活得不好，会怨我和你父亲。就像诗诗那样，后悔自己当初嫁了一个那样不值得嫁的人。”
“诗诗，也许对于她来说，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所以我才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说的，我对阿文的感觉不坏，如果感情真的可以培养，以后或许我会再试着爱上他。”
“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幸福。那会儿我在和你爹认识还不到一个月，双方父母就操办好了婚事。刚开始的时候我对他没什么好感，总觉得这人粗鲁，不会说好听的话。但后来跟他相处久了才发现，这正是他的可爱之处。和一个人在一起时，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
“您出嫁之前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现在说的这些都离我已经好遥远，不过那时的感觉我依旧记得很清楚。”
“什么样的感觉？”
“既兴奋又有点不安。”
“我现在好像就有这样的感觉。”
“记得在成亲之前的那天晚上，我彻夜难眠。想到自己过了今晚就要和另外一个人共度此生了，好像有点不敢相信。”
小倩和她的母亲，此刻的心情都有些激动。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聊到了同一个话题。小倩很想从母亲这里得到一点和她以后的生活有关的东西，她希望自己一旦和阿文在一起之后，就彻底地把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
“你对我说说当年你刚和我父亲在一起时的情景。”小倩对母亲说。
“你想听这个？”
“当然。”
小倩的母亲看着她，开始追忆起了那段最美好的往事。
“那个时侯的人都特别老实，就像我跟你父亲。我们都是这样的老实人。
“记得刚成亲的时候，我对你父亲的举动很是生气。和他在一起，他一天到晚说的话都不会超过五句。他最开始给我的感觉是那种不爱说话的人，他不爱用言语来表达自己内心所想的东西。”
“我这个人性子一直都比较直，偶尔憋得慌想说点儿话的时候，又怕你父亲嫌我多嘴。我担心他不喜欢像我这种爱多说话的人。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如果你父亲不对我说话，那我就永远也都别对他先说哪怕只是一句话。”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你父亲急了。问我为什么会不说话，我说你都不说我怎么说？他听到我这话时，好像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什么，把我气得连话也不愿意再多少一句。
“其实他哪里知道，我那么做还不是因为他。”
“有一次我把我沉默的原因都对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出来之后，他居然看着我就发笑。我看着他笑时的样子，感到不知所措。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你父亲笑，是因为他的初衷也和我一样，他不爱说话只是因为他怕我会不喜欢那种话特别多的人。”
“我们都是为了对方考虑，也是为了怕对方对自己产生厌烦的情绪，所以才抵制多说一句话。没想到到了最后才弄清楚，他不是那种不爱说话，把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的人。我就更不是了。”
母亲说完了，小倩似乎还觉得没听够，于是便要母亲再多讲讲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情。
她觉得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往事，就是被珍存在脑海里最宝贵的记忆。很多时候都不愿意去打开这串记忆，怕因为怀念过去而伤感。
小倩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想听听你和父亲一起走过的那段日子里，发生的最有趣的事情。”小倩对母亲说。
“最有趣的事情？好像你用这个词来形容我们的过去，有些不恰当。我们那时候的日子可不是你所想象当中的那么有趣。”母亲说。
“我明白，但还是想听听。你随便说说也好。”
“那个时侯的人都很单纯，他们有着单纯的愿望，单纯的心。
“我和你父亲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尽快地为这个家添个孩子。这不仅仅只是我们个人的问题，还关系到我在你奶奶面前的地位问题。”
“在那时，一个女人要是没有儿子，会被很多人都瞧不起。你奶奶一直都把孙子当成了是传宗接代的宝贝，于是就希望我尽快地给她生一个出来，好让她老人家能开开心。
“和你父亲在一起差不多有一年半的时间，我都没有怀孕的消息。”
“那时你的奶奶很不满，认为我可能这辈子就是生不了孩子的那种女人。她对我开始出现了一种排斥的心理。
“我什么都不担心，唯一担心的，就是你的奶奶会把我赶出去。我知道你父亲不会这么做，因为他是爱我的。这是我在跟他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彻底地了解了他之后，才确定的。”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都会跑到离家很远的寺庙里求佛，我希望佛能够给我个健健康康的孩子，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会用心去爱他们。
“说来也奇怪，也许是因为我的诚心打动了佛祖，没过多久我居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在当时的我看来，是一件多么重要的大事。我很快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你父亲和你奶奶。
“那个还在我的肚子里一点一点长成雏形的孩子，让我感到了作为一个母亲的骄傲。
“或许只有那些真正当过母亲的人才会明白，当肚子里的小人用那柔软的身躯，在你的肚子里来回打滚儿时，你会觉得你是快乐着的。
“孩子就像是上天赐给父母的最好的礼物，为的就是给这个家带来幸福和快乐。”
“时间过得也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还在我的肚子里来回打滚儿的孩子，就已经真真正正地看到了这个世界。
“当我亲吻着他的脸颊时，我感到无比的幸福。
“这出生的孩子就是你的大哥，是他的出生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
“你父亲是个很疼爱孩子的人，特别是在初为人父时，表现出来的感情好像比我的都还要深厚。他是真的把孩子当成了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这正是我所希望的。”
小倩现在眼前的母亲，竟不忍心打断她的话。
她刚才想要母亲说的，其实是一些很开心很值得回忆的事情，没想到她居然说出了和大哥有关的事情。小倩知道，在她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大哥就是母亲和父亲的全部，他们为他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可惜世事难料，有谁会想到大哥会那么早地就离开这个家，离开那么爱他的父亲和母亲？
也许母亲的心里比谁都苦，这么多年来她的苦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她要在别人面前伪装得毫不在意，而内心却又在苦痛的深渊里挣扎。小倩很想替母亲分担，但她知道这样的痛苦并不是能够分担的。
如果小倩的大哥真的泉下有知，大概也会被自己的母亲所感动。
“您也别还想不开，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小倩看到母亲在哭，于是就说了这样几句安慰的话。
“我没事，就是想到了过去，好像一下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母亲说。
“如果人真的有灵魂，我相信大哥能感受到你对他的爱有多深。”
“但愿是这样。”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这辈子能做您和父亲的女儿，是我最大的幸福。就像现在虽然我就要暂时地离开这个家了，但心里仍然是快乐的。因为这离开代表的不是痛苦，代表的是我的长大，是我的成熟。说明我已经有能力面对未来的压力。”
“我多希望你能一辈子陪在我身边，我们一家人不离不弃，永远都在一起。可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终究有一天会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家，你会和你的爱人组建一个全新的的家庭。你也会像我一样做母亲，体会到当母亲的快乐与艰辛。到了一定的时候，你会明白我现在说的这些话的深意。”
“我懂。”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看着你，总有一种很想抱着你哭的感觉。”
“我都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
“就是，你都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都快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了。时间过的真是快，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我们就要面临离别了。”
“我能明白你对我有多不舍。”
“不是不舍，就是弄不明白为什么人这一辈子总是要面对那么多不想面对的东西。”
“或许等到千帆过尽的那一天，我们什么都会明白。”
“记得很多年前我要出嫁的时候，我的母亲也是对我说了很多话，就像今天我对你说的这些话一样。那时我觉得她说的这些话都是多余的，可到了现在，到了我的孩子要离开我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这些话对一个当母亲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
“好了，我们现在什么也别想。嫁人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对，幸福的事情。”
小倩的母亲握紧她的手，好像就怕再过一秒她紧攥在手心里的东西，就会不翼而飞一样。
或许每个当母亲的人，都害怕自己的孩子有一天会不在自己身边，她想用自己的一生来爱自己的孩子，可孩子终究还是会长大，还是会有自己独立的思想。
就像现在的小倩，她会嫁人，会有自己的想法。
尽管是这样，她的心里永远都是爱着这个家，爱着母亲和父亲的。
下午的时候，诗诗带着女儿和她的母亲来到了小倩家。她是来送礼的。
小倩的母亲和诗诗的母亲，很快就把话题说到了一起。无非就是女儿出嫁之前该讲究些什么风俗，该注意点儿什么。小倩听到她们说话的时候很淡定，淡定得好像她们说的是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诗诗带着女儿和小倩一起到了后院，小倩问冉冉病的情况怎么样，诗诗说还是老样子，平时看起来好像和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但只要一发起病来就让人揪心，看着她痛苦自己更痛苦。
已经过了兰花盛开的季节，但小倩家的院子里还是有一些还没有完全枯萎的兰花。
冉冉伸出小手想要去摘，被诗诗喝止住了。
“没关系，如果孩子真的喜欢，尽管让她摘。反正再过一段时间这些花也会自然枯萎。”小倩对诗诗说。
“孩子哪里懂得欣赏什么兰花，她摘了之后就扔掉了。多可惜。”诗诗说。
小倩看着冉冉，眼前的这个可爱的，但却饱受病痛折磨的孩子，让小倩不禁心生怜惜之情。小倩喜欢孩子，她认为当母亲应该是一件很快乐很幸福的事情。
她想把冉冉抱起，但这孩子因为上一次看见了小倩把母亲的镯子摔坏的场景，心里对小倩突然就有了一种抵触的情绪。
冉冉并不愿意到小倩这里来。
小倩张开的双臂又缩了回来。
“今天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小倩对诗诗说。
“我本就是该来的，不是么？”
“当然。”
“回想了几年前我要出嫁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场梦。”
“梦？我现在的感觉也像是在做梦。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就要这么嫁过去了。”
“人生在世，总有很多东西都是我们不想，但却又不得不面对的。就像随着年龄的一天天长大，我们也得给自己找一个新的归宿一样。”
“尽管是这样，但心里仍旧还是想呆在自己最初的那个家的。对不对？”
“至少我现在是这样。”
“我也希望可以和自己的父母永远都在一起，可这是不现实的。”
“也许你以后的体验会跟我不一样，你会比我幸福。因为你遇到了一个适合你的人。”
“这种事情其实谁也说不准。适合不适合不是别人说一句就能代表的。”
“的确，就像当初别人都以为我会在另一个人那里得到幸福，可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除了痛苦就是无尽的自责。我不该把冉冉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你不要这么说，她是上天赐给你最好的礼物。”
小倩和诗诗的眼神交汇，她们似乎想在对方的眼睛里找到一种共同的东西。
谁也说不明白这东西到底是什么，也许只是一种感觉。
诗诗的脸已经没有了过去那么光洁，小倩每次在看到这张脸时，总是会想到多年以后的自己。她想那时的自己是不是还是会像现在的诗诗一样，为了那些烦心的事情日夜操劳，容颜憔悴。
她怕老，更怕自己到了老去的那一天，那个曾经答应过要一辈子都陪在她身边的人，已经远去。
这几天夜里，小倩总是睡不好觉。
也许是因为马上就要面临的终身大事而心烦意乱，她感觉这些事情对她来说都有压力。一个从没有过任何感情经历的女子，在出嫁之前难免会有一些顾虑的。
小倩晚上总是听到树叶被风吹落在地上，哗哗作响的声音。
她听到这种声音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她知道这一定就是院子里老槐树下掉下的叶子，那颗老槐树现在多少岁了，连她的母亲都不知道。小倩的记忆里似乎从很小开始就有了这棵老槐树。
风吹过之后，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一阵很轻微的叹息声。
这声音很微弱，微弱得让她觉得这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每当小倩就快要入睡时，她就会听到这声音。而当她被这声音弄得已经没有了睡觉的心情，想安静下来仔细听听这奇怪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时，她又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这在小倩眼里似乎成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有一天夜里，小倩听到又有人在轻声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这次她是被这声音给彻底惊醒了，再也睡不着觉。
她起身坐在床沿上，把被子裹在自己的身上。现在还是深夜，很多人正在熟睡的时刻。小倩很想睡觉，她使劲把眼睛闭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晚的月光似乎比以往晚上的月光更亮，更皎洁。小倩喜欢月亮，也同样喜欢月光。
当她觉得这一切奇怪的声音都静止时，又渐渐有了一点点的睡意。
可是当她再次准备入睡时，那微弱的声音却又开始作祟。小倩听得很清楚，这声音里呼唤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她的额头冒出了汗水，随即又用手给擦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