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愧疚
“那段时间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在等待中度过的，当什么事都不做时，就会坐下来发呆。在发呆的过程中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三哥和杜若的事情。
“每次一提起他们之间的事情我就会觉得那仿佛就是一场梦，我从没想过那样的故事会真实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而我的三哥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我会偶尔想父亲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他，跟他说说我现在的生活。但每次都对自己说好要去了的时候，却没有勇气走出门。我不知道当见到他了之后，要对他说些什么。我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还是不是活着。”
“我的良心似乎受到了谴责，经常都会在想起父亲的时候难受。作为他的儿子，自从他被带走的那天起，我都还没有去看过他哪怕就只是一眼。我是个不孝的儿子，这不仅仅是因为三哥和杜若的事情我才对他怀恨在心，这是借口。或许我的骨子里就是不孝，就是不愿意再见到他。”
“曾经有好几次做梦的时候梦见过他。
“梦里的感觉很真实，我和父亲还是像从前那样一起生活着，没有像今天这样深的隔阂。好像三哥也在，他和父亲一直都在说说笑笑。梦里的感觉真好，我们就像回到了从前。
“在梦里，我似乎看到了我和三哥小时候的情景。”
“那时我们好像还都很小，我看到父亲把我背起来，他的左手还牵着三哥的手，我在他的背上不安宁。父亲说要带我们去找母亲，我和三哥就高兴得乐不可支，一路上像只刚放出笼子的小鸟那样快乐。
“父亲好像带着我和三哥走了很长的路。
“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路似乎没有尽头。我问父亲还要走多久才可以找到母亲，父亲没有回答。我看不到他的脸。我又问三哥，可是三哥还是听不到我说的话，他背对着我。”
“我的心里开始慌了，我大叫，在父亲的背上挣扎着要下去，可无论怎么挣扎都下不来。我就用嘴狠咬他的肩膀，他依旧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往前面走，路没有尽头。
“我看到三哥在笑，那笑很缥缈，就像是一阵风就可以吹散一样。我的心头一紧便开始晕晕乎乎的。”
“梦醒之后，我看见自己的枕边都是湿的。那不是泪，是吓出来的汗。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梦。为什么会突然就莫名其妙地梦见那些奇怪的东西？
“我几乎都已经有十几年都没有再见过母亲，她去得很早。记得她刚死的时候，我和三哥还很小很小。那时什么都不懂，三哥问父亲什么是死，父亲不语。后来我又继续问他这个问题，我问他母亲是不是已经死了，死又是什么意思。父亲说死就是睡着了，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这个回答很含蓄。但很奇怪的是，当年母亲死的时候我和三哥并不感到悲伤。
“直到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一天天地明白这些事情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好像也只有在那时我们才终于明白父亲那时对我们说的那些话有着怎样的深意。
“而我们的母亲也真的就像爹说的那样，她睡着了，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我从来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记得以前父亲在的时候，他说三哥长得就跟母亲很像。也许就是从那个时侯起，我才对三哥有了一种特别的超越兄弟情之外的依赖。我希望在他的脸上可以找到还残留在我记忆里关于母亲的碎片。”
“我醒来之后喝了很多的水，一大杯一大杯地往肚子里灌。
“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事情。我想明白一些东西之后，我才终于发现原来我真的不该因为三哥的事情而对父亲那么绝情。”
“自从我遇见了心柔并开始在李府门前等她之后，都很少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正在受牢狱之苦的爹。当我终于想起他的时候，居然仅仅只是因为一个梦。
“那也许就能说明，我不是个好儿子，甚至不配做个儿子。”
“我觉得我应该去看看他，看看他现在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或许只有这样我才能活得更安心。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能在我的意识里我也是多多少少都有在牵挂他的，只不过这些都没有被我完全察觉而已。亦或他也在念着我，可惜的是他并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感觉到他心里所想的。
“就在做完了这个梦的第二天，我做好了去看他的准备。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鼓不起勇气，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
“那天我带了家里的很多东西去看他，正当我边走边思考等到见到了他之后该对他说些什么时，才发现牢狱那种地方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的。
“我所面临的问题不是等到见了他之后该对他说些什么，而是应该想到底怎么才能进得去牢房。”
“我换了些碎银子，这些都是预备给看牢狱的官兵的。
“我把这些碎银子都给他们，意思是希望他们可以多多少少地通融一下，等我看完了里面的人之后，就会很快地出来。
“可这些人远非我所想的那样。他们手里掂量着这些零零碎碎的银子，眼里还是不屑一顾的表情，而嘴里也并没有说出什么表态的话。
“我很明白他们的意思。意思就是在说我的这些银子还不够，必须得再添点儿。于是我又把身上剩下的全给了他们。这才进去了这个鬼地方。”
“几经周折后，我终于找到了父亲所在的牢房。
“我实在无法想象一个人在这样的条件下生存需要多大的勇气。至少我没有这样的勇气。”
“在刚进去的时候，心里闻到那股味儿就难受。我努力使自己的心保持平静。
“越往里走越是受不了，这哪是人住的地方，我甚至怀疑这就是人间地狱。我从未想过有一天父亲也会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度过他的后半生。而他的这些苦难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并且还把自己亲生儿子的命也给搭进去了。”
“那些常年都在牢狱里呆着的人看到我时，眼里很好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好奇的不是我，而是我手中提着的东西。
“这又让我想起了父亲现在所过的苦日子。难受的心绪再起涌上心头。”
“我看到父亲了，他背对着我坐在脏兮兮的草席上。
“他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依旧在草席上安静地睡着。我审视着四周对于我来说如此陌生的一切，如鲠在喉。父亲曾经是个很爱干净的人，要他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的确需要很大的勇气。”
“我看到他的面前有一个很小很脏的碗，里面装着还没有完全吃完的饭菜。我不能分辨出里面到底是什么，但那种无法遮掩的变了质的味道还是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我看到父亲的身上穿的那件已经破掉的囚衣，心里感慨万千。我不太敢相信此刻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居然开始情不自禁地抽噎，从没像今天这样难受过。
“父亲侧翻身，我的这些细微的声音好像已经让他开始注意。这次我才看清楚了那张脸，我几乎都快认不得那是父亲。那张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般的皱纹，我感觉他一下就苍老了二十岁。
“我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对着他叫了一声爹，而他在此刻也听出了那是我的声音。他知道，我这个不孝的儿子来看他了。”
“‘父亲，我来看你！’我一时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于是就勉勉强强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但父亲并不太愿意再见到我，我能感觉到他心里的那股失望。我是他的儿子，但是却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儿子应该做的事情。他的失望或许已经不仅仅只是失望，更多的是心彻底凉透。”
“我又叫了他几声，对他说了几句简单的话。
“父亲背着我，他疲惫的身影让我感到心酸。我看到他后面的头发全白了，衣服上还破了几个洞。在久久都不见他说话时，我想干脆马上就逃离这个鬼地方。他这个样子让人看了会让我觉得有一种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