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醉玉颓山
心 之 岸
第三十章 醉玉颓山
人生有涯爱无涯，
生命有岸心无岸。
一一题记
齐天明在老家过完春节已经回到滨海。
方思恩在法律上已不复存在。李思琪的庭审非常顺利,她没有赶上茶潭岛监狱的“归化”演出，甘晓月的《苏丽珂》舞蹈也失去了演出的意义。
李思琪被判处四年有期实在是万幸，齐天明的辩论也实在是精彩。张世阳说齐天明没有做律师实在是太可惜，要不然中国又会出一个施洋，或者是巴基斯坦电影《人世间》里的曼索尔。不管是施洋还是曼索尔，那只是张世阳律师的目标，而齐天明的目标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年三十，李思琪被法警从看守所押往茶潭岛监狱。在她被押送到监狱的第一时间里，齐天明与李思琪终得相见。这一次两个人都哭了。李思琪拉着齐天明的手说，你傻呀，花那么多钱值得吗？姐姐已经是残花败柳的人了，你这样花钱救我，让我死都死不成啊。齐天明没说一句话，他只带了一双听话的耳朵和两只流泪的眼睛。听凭李思琪诉说他还是一句话没说，他把《苏丽珂》的故事深深地埋在心底。因为前两天“归化”演出的关系，齐天明得到监狱特批，他给李思琪带来特别订制的年夜饭。两个人在一张简易的条桌上吃过团年饭之后，探视的时间到了，剩下来的只有依依惜别地“挥一挥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
这一次，齐天明到江城跟梅红把苏丽珂的事情做了一次详情报告，他提出将事情暂时向加藤小雪保密，等思恩姐刑满出狱后再说。梅红也同意齐天明的想法，由她来报告加藤小雪暂时还没有苏丽珂的消息。
回到滨海，齐天明忙了三个多月才处理完公司后续事宜。
初夏的滨海正是一年最好的季节，三月的阴雨南风天过去了，空气不再湿漉漉的，正是单衣短袖最舒畅的时候。
这天晚上，李倩到滨海国际找他。
滨海国际花园一共39幢房子，都是13层的小高层。李倩的复式楼在滨海国际24幢1201。齐天明是最后一期过户的新楼，在33幢1201。江山夹在他两中间的28幢1202。甘文章和查世明的在最早一期，查世明的12幢1201已经卖掉了，甘文章的16幢1201准备留着结婚。从这个房号顺序来看，在财富分配问题上，齐天明并不是一个急功近利的人，而是一个先人后己的人。
李倩来之前本想顺便去28幢敲一敲江山的门，只因为江山那年退股太阳湖公司她没有拦阻，她觉得自己不够仗义也就算了。李倩也是那种性格直爽的山东人，一踏进齐天明的家门，她就把一瓶剥了皮的路易十三往齐天明面前的茶几上一搁，开门见山：我想加盟南粤公司做股东。齐天明说这要与另外两个股东商量才行。李倩自信地说，我还可以出镜啊，你们的节目现场感会更强。齐天明这才看出她的动机还不那么单纯：出镜节目先要送样片审核。李倩说，我有现成的样片马上给你行不行？齐天明说一次样片审下来起码得两个月。半年也等！李倩“嘣”地一声打开酒瓶：要不我们就把这瓶酒喝了。齐天明转身从玄关屏风柜子下面取来两只酒杯：什么时候成女汉子了，这与你的主持人身份不符吧。在家里还管那么多，现在有时在台里也喝。不过不是裸的这个，都是穿着衣服的whisky和branby。哈哈哈——。两个人赌气似的把满杯的子路易十三仰头饮尽。哈哈——，农民了吧。哈哈哈——，山寨的农民和水寨的农民。哈哈哈哈——，在中国啊，还是我们农民最富有。有山有水的还不显山露水……
李倩心里有数，齐天明是在装样子。男人啊，你为什么要掩饰内心的空虚？她已经找甘文章侦察过了，齐天明这个春节在老家过得并不顺利。据说他最要好的表姐犯事判了罪。文章说表姐是他的精神支柱啊，哥们担心他会跨掉！笑话，一个被“支柱”的人要回去拯救支柱的灵魂，这是什么逻辑？！关于他和表姐的事她就知道这么多。她还知道他初恋的情人疯了留下了一个女儿。没办法哥们太铁，介绍自己堂妹好像没成，又想捎上李倩。是李倩的意思还是哥们在撮合？这恐怕只有李倩自己知道。
痛苦的人心里空着葫芦想着锯成瓢，高兴的人心里闷着葫芦想着倒出籽。去年得了全省优秀电视节目奖，春节又搬进滨海国际的新房。三杯酒下肚，李倩问：这算不算高兴？高兴！高兴就再走一个！……好，再、再走一个！好……再走、走一个！……前面一个疯子，后面一个疯子，当中、当中夹着我，嗯……我和小疯子。
哈哈哈……李倩说：你喝高了。齐天明回应：你也喝高了。
两个人踉踉跄跄的来到沙发边，她帮他解开衬衣扣子……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你……干什么？她顺势扑进他的怀里。他一把搂住她，两个人一起倒在沙发上……
“叮叮叮——”谁的电话呀？哦，是我的电话。
嗯，喂——，你谁呀？他的舌头有点捋不直：罗艾贞？不是！你骗我的，你说你、你……嗯老公谁呀？我不认识……电话扔在沙发上，没挂……那头，上海，华美国际饭店3303房间厕所里的电话也没挂……
这一夜，罗艾贞彻夜未眠。
第二天上午，罗艾贞迟迟没有起床。一阵肚子疼，跟那次一样，感觉好真实。那种感觉会记一辈子……第一次吃奶当然不记得，第一次走路也不记得了。还有第一次来例假，就是初一入学军训的时候，在那个青草坡上。他扶着她，傻傻的样子。她也不知道啊，那首《勿忘我》的歌曲是他俩的……是初一的第一个星期，那是他两刚认识的时候。太丢人了。好好的怎么会这样啊？后来她知道了，这是女人的特权。
这次恐怕是真的来了，肚子疼。算过日子的，日用夜用的都带了。罗艾贞把丈夫支出去买芬必得的时候，再次拨通齐天明的电话。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了几分钟，还是她先开的口：好了，你跟我别装深沉了。她这样说的时候，两个人心里都会放松一些。
他的声音有点颤：昨天喝高了，什么事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你打过电话。她笑了一下：嘻嘻。没什么啊，现在扯平了吧。只要大家都好就好。你不是说：爷老子，留不留，日后不要结怨仇吗。他说：我从来没有逃避过，方思情已经疯了十年……。她说，我们别说这些了好吗，都过去了。说点新鲜的吧。哎，我跟你说，我们家那位已经辞职了，这会正准备去滨海发展呢。他说好啊，我在滨海有闲着的房子，马上置办好家庭用品，你们来了吃住不成问题……
“喂，老同学，我们家仕海回来了。你们两个大男人聊吧。来，仕海，齐天明。”罗艾贞靠在床头把电话递给丈夫。
两天之后樊仕海和罗艾贞来到滨海，两口子恩恩爱爱地住进了齐天明在关口的一处三居室。齐天明托李显尧帮罗艾贞在文化局谋了一份职业。樊仕海依然跟在单位时一样，神神秘秘的大家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事情。至于李倩的事情，齐天明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李倩终究没有成为南粤公司的股东。尽管那一夜“路易十三”撮合了两个人，但毕竟、好像、或许李倩不是冲着南粤公司的股东。这个心高气傲的姑娘究竟想尝试什么，这大概也是她自己才能解释的事情。不过自从那一夜之后，她就很少去找过齐天明了。
今年是改革开放15周年建国45周年，三月份的时候齐天明接到北京公司的通知，电视台要盘点改革开放成果向国庆献礼。他们公司要配合盛大的政治主题，多做一些南方沿海经济与社会的专题。这样一来，华南几省做专题的路子就宽了。齐天明发现了其中的商机。他清楚地意识到：江城的老把戏又可以重演了。以齐天明在改革开放前沿阵地的实践经验，依他对国家改革开放大好形势的理解程度，现在已经不再是当年初出茅庐时那么肤浅了，尤其是对新闻信息市场需求方面，齐天明已经储备了一定的社会资源和运作经验。于是，齐天明把江山和李京找来商量。他提出：在这45分钟的专栏节目里，搞一个6-8分钟的“华夏儿女”专题，专门报道新时代的民族英雄，定义为改革开放以来助推经济社会发展的时代精英。三个人统一思想之后，齐天明马上起草了一个报告，两周时间北京就批下来了。为此，齐天明精心设计了一套“内宣”方案，核心是每分钟按一万元标准收费。比起那年《楚天行》一个字收取一块钱计算，这次收费标准要高出上千倍。当然，齐天明深谙媒体的运作方式，对沿海经济发达地区越来越强烈的宣传意识也洞察悉数，他绝不会搞一个市场不能接受的方案。
果然，这个方案推出一个月下来，收费专题就上了一个季度的排期。齐天明在海景酒店舞厅认识的那些大款们都进入到了他的专题节目，铁十九局的老总邓万宝、香港华商集团的老板文春卿、华海集团的老板刘星……他们的专题节目就像春风一样，一枝引动百枝摇绿。齐天明和两个合作伙伴始料不及，公司账上一下子就收到一千多万银子。
积累资本创建事业谋求发展出人头地，中华民族生生不息传宗接代代代如此。当一个人的禀赋所获的价值还处于隐形状态的时候，这就意味着他还没有出人头地。对于齐天明来说，当他创造的显性价值还没有明显地胜过对手时，就意味着他还没有出人头地。从《楚天行》到“太阳湖广告”，从“滨海房展”到《华夏儿女》，齐天明创造的只是一种个人的隐形财富，他还没有盖起自己的精神大厦。特别是当他想起罗艾贞，自然就想起她的丈夫樊仕海。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让人永远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那才称得上是一张“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脸。人家来滨海之后就没有着过地，成天上海北京厦门深圳，让你摸不清他的禀赋能力社会关系，那才叫做从容。不过，在齐天明看来，樊仕海的从容只是一种刻意做出来的姿态。齐天明认为只有自己的从容，才是一种以禀赋实力为支撑的自然散发。因此他要做真正的事业，构建自己的精神大厦。只有如此，那才算是跑赢了这个神秘的对手。
于是就有了这么一股力量催他奋发，于是他便开始谋划“影视基地”项目。
齐天明提出的立项主题是：让中国走出去，把世界请进来。——打造滨海特区国际人文电视纪录片交换中心。他很快就起草了一个项目报告。具体思路是：制作中国最优秀的人文电视纪录片，第一步面向亚洲国家交换异国人文风情电视纪录片，构建国际电视纪录片交换平台。然后，向欧洲、美洲乃至全世界开放。以制作民族特色的人文纪录片为基础，以交换全球人文风情纪录片为发展平台，全面构建世界电视纪录片交换中心商业模式。他计划争取在五年左右时间，完成企业在海外上市。
专题节目时间在不断增加。节目制作队伍在不断壮大。公司账户的银子在不断增收。“影视基地”项目计划也在一步一步地推进。齐天明他们三兄弟齐心协力，已经到了可以怀梦事业的巅峰。
一晃两年时间过去了，“影视基地”项目也有了突破性进展。项目资料已报送滨海市委宣传部，基地办公地在政府相关部门的支持下也有了眉目。就在这时，央视制播分离的体制改革形势已经明朗。总公司开始收缩战线全面撤退，南粤电视传播公司被列在撤销的黑名单上。
齐天明三兄弟马上鸣金收兵。全国各地电视台借来的20多名采编制作人员也得偿所愿，每人获得南粤公司十几万到几十万不等的散伙费。雁南飞，北归还。南粤公司节目部的精英们各自回到原单位，一切又恢复到了几年前的平静。
轰轰烈烈的日子过去了，齐天明的梦想也化为乌有。留下来的只有七八台采编机、十几部监视屏、十几台摄像机和数千盘金属带。公司走到了尽头。实践再次检验了齐天明“晴带雨伞，饱带饥粮”的做事理念，这是齐天明的母亲刘氏在他儿时教给他“无事防备有事”的方法，这个方法将使他受益一生。接下来就是清算公司资产，核销公司账务，确定公司股东解散条件。最后，完成注销公司的法律手续。
齐天明是一个踏实做事的人，原则问题从不犯糊涂。在清算公司资产问题上，他毫不含糊地按会计师事务所的意见处理。该缴纳的税赋一律按相关名目缴交。最后，由于资金结余量较大，七千多万现金只能绕道出来。帮忙洗钱的人也是事务所介绍的，潮州人干这一行在行，人家牛叉的很，说他们一年有几百亿的流量，区区几千万就只够他们吃几顿早餐。尽管如此，齐天明还是要求对方把每次出账的数目尽量控制在百十万以内。手续费千分之三。洗钱方前后动用了三十几家公司和十几家商行。
南粤公司注销以后，齐天明和两个股东处理完资产，每个人分红两千多万。齐天明提出继续搞“影视基地”项目。李京要求撤资回北京，滨海只是他的驿站，他的根在京城。江山很聪明，他不说意见只等李京得手，他不愿开罪给他留下滨海国际房产的老大。齐天明见大势已去，知道江山也是不大好留的人。算了，走吧。这就是一种规律，合合分分。
现在时间又闲下来了，齐天明记起海景酒店二楼那个舞厅来。这几年忙忙碌碌很少去舞厅了，和黄小玲的联系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他把人家姑娘完全当成了闲来无事的消遣。今天正好是周末，他突然想起了要去海景酒店去跳舞。晚上九点多钟，当他来到二楼舞厅门口时，发现这里已经改成了歌舞厅。招牌是歌舞厅，可里面都是ktv包房。他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失落，觉得自己好落寞好可怜。于是，便拿起手机开始寻找里面的电话号码，他翻到香港华商集团文春卿的号码，不小心却拨通了文章的电话：“喂，天明啊，找我？”“不不，拨错了。”“哥们没错，有人找你，等着。”“喂，齐大哥，我是黄小玲呀。”“你好小玲！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你这是……”“我要出版一本建筑装饰方面的书，正和你的文章同学在说你，你的电话就来了。”“这么巧啊，好吧你们好好聊吧，我这儿还有点事。”“哎——，齐大哥，晚上有什么事情呀，过来一起吃个宵夜好吗？”“宵夜就不吃了，改天吧，今天还真是脱不开身。再见！”
齐天明挂掉电话，心里又觉得空荡荡的，便走进歌舞厅包了一间大房，一个人把一些能唱几句的老歌全部翻出来唱了一遍。他把黄小玲教他唱的那首《赶牲灵》反复唱了很多遍，直到唱得累了的时候便起身回家了。
这些天，齐天明一直在忙他的影视基地的事情。经过一段时间的碰壁，他开始有些飘摇不定了：一个人搞“影视基地”肯定不行，势单力薄，资金和人才都难搞。这个行业既是一个人才密集的行业，同时又是一个时不我待的机会。看得懂的人没钱投资，有钱投资的人又看不懂，因而至今没有人涉足。跟这次搞南粤公司一样，专业性强自不用说，要一帮电视专业人才，还必需是有思想深度、能拍能写能编的高手。机会就是资源，在内地很多地方台和档案馆里，大量珍贵素材带存放着。现在，这笔巨量的人文财富还没被人盯上。正需要收集、整理、发掘，有的甚至到了抢救的时候。这些东西一旦损毁或将无法弥补。外国人很会利用中国人的弱点，或利益驱使或无知无畏，五花八门。不是只有政治卖国贼的,现在的经济卖国贼还少吗？这事弄出个文化卖国贼来也不稀奇。国家安全部门忙得过来吗？就连国家安全部门的人也不一定保险啊，出个把叛徒内奸文贼也不奇怪。现在这个社会啊，有人勇敢向前就有人随遇而安，还有人打着自由人权的幌子，干着欺世盗名的勾当。女人出卖身体男人出卖尊严，往后的各色出卖必将会变得越来越容易……
齐天明为了项目的事情跑半年多了，跑遍了大半个中国，寻找合作伙伴。
又到了阳春三月，齐天明来到北京。几家朋友几次聚会，聊天扯淡喝酒的时候，意外得到中宣部整顿电视媒体乱象的消息。这消息引起了齐天明的高度敏感，毕竟承担制播分离节目的痕迹还在，齐天明决定和时间做一次赛跑，暂时放弃“影视基地”项目。
几年的忙忙碌碌人已有些身心疲惫，从北京回来，齐天明准备给自己放一次长假。计划先来一次出国旅行，再回老家作一次田园休整。每个人都有理由让自己放松，问题是你能放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