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东方之夜
心 之 岸
第二十八章 东方之夜
人生有涯爱无涯，
生命有岸心无岸。
一一题记
上海，东方不夜城。
初春的傍晚乍暖还寒。漫步在繁华的南京路，一街两廊的洋建筑在扑朔迷离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街道上人流熙攘热闹非凡。
一个多世纪以来，上海以其迷人的城市风貌、繁荣的商业街市、中西交融的文化氛围，融汇出浓郁的时代气息，引领着中国的都市时尚。新天地、大观园、田子坊、城隍庙、豫园、外滩……，除了即将竣工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未开放外，几天来，樊仕海带着罗艾贞几乎把上海的主要景点和商圈都走了一遍。
罗艾贞挽着樊仕海慢步在南京路上。闲逛。遛街。只在第一百货商店和香港商城。他们已经在这里转悠了大半天，什么东西都没有买。
樊仕海辞职的事情在年前终于有了结果，单位通知他三年内不能出境、不能到某些行业任职……等等。至于什么范围，通知只给了一个定性原则。过完春节，樊仕海和罗艾贞便启程来了上海。他们住在一家国营四星级酒店，对面就是中美合资的华美国际饭店。这是樊仕海让罗艾贞作主选择的结果，她选了这边价格便宜的国营。小两口今天已经是第四天逛上海了。他们在南京路上浪漫了半天回到酒店房间，罗艾贞脱掉紫色外套，樊仕海帮她挂在衣架上。
“累了吧亲爱的，先去洗个热水澡好吗？！”樊仕海处处都是暖人身心的话。
“你也累了，要不你先来吧？！”罗艾贞说。
“女士优先，请吧亲爱的！”樊仕海搂着罗艾贞的腰送到洗手间门前。
在这个两人世界里，罗艾贞已然成为樊仕海的灵魂，樊仕海就是罗艾贞的天地依靠。出门时罗艾贞要化妆试装，樊仕海总是那么耐心地等。他们走在街上是一道风景，踏进家门是一片温存。只是，罗艾贞从来不愿意两个人在灯光下“赤诚相见”。她在新婚之夜就与他约定：夫妻不能只有动物的行为，爱情需要留住最后一道风景。
小两口进房间之后，罗艾贞到卫生间洗澡去了。樊仕海打开电视，这个点上他已经习惯看电视新闻联播……卫生间里突然传来罗艾贞的尖叫声：“啊——，仕海、仕海……”
樊仕海闻声迅疾来到洗手间门口：“怎么啦亲爱的？”
里面传来罗艾贞颤微微的声音：“仕海，怎么没有热水啦？我才洗了一半呐，一下子就变成冷水了，好冷啊。”
樊仕海在犹豫中试探地拧推卫生间的门。喔——！他本能地惊呼一声，爱人白润娇嫩的身躯第一次在灯光下裸露在他面前。结婚五年多了，一直都只有触觉感的阴影此刻变得如此光鲜亮丽。他以为这意外的尝试已经成功，她不再神秘他也不再在好奇中疑虑。但就在这一瞥之间，他看到罗艾贞本能地捂住胸脯迅速蹲下身子，背心的沐浴露泡沫依稀掩映着一朵殷红色的水莲花……
“出去、你出去吧……”罗艾贞依然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用很轻的声音坚定地央求着。
樊仕海迅速退出来顺手把门带上。他马上给总服务台打电话求援：房间怎么突然没有热水了？电话里说：锅炉坏了，我们也没有办法。他说你这是什么话？电话里说：中国话你听不懂啊。他还在耐心地问，你们现在赶快想办法修理啊？电话里说，修理师傅下班了，已经派人去了不知叫不叫得上。樊仕海说，那你们得赶紧想办法呀，我才洗了一半正光着身子……电话里说，你流氓！死去对面住吧，那边是美国佬开的。说完挂了。
樊仕海放下电话马上来到洗手间门前：“亲爱的，这边的锅炉坏了。你自己先收拾着对付一下，我们去对面的华美国际饭店住好吗？”
罗艾贞正在哆哆嗦嗦地用冷水擦拭身子：“不要商量了，你快收拾行李，我马上就好了。”
通常，实践可以体会更深层的东西，体验可以拉近人的心理距离。樊仕海住进这家国营酒店时就已想好，对面就是一家中美合资酒店，他打算在这两家酒店各住上几天，和爱人一起感受两种服务对比。没想到机缘巧合还省去了他跟爱人解释的功夫。不一会两个人拖着行李箱来到总服务台。前台两个服务员凑在一起翻看一本时装杂志，坐在电话边的那位，在懒洋洋百无聊奈地打着哈欠。
“服务员，退房。”樊仕海走近总台。
“押金条子，身份证拿出来。”其中一位翻杂志的服务员头也不抬地说。
“拿出来了，在台子上面。”
“知道了，等一下。”
凑在旁边看杂志的服务员露出一脸的不情愿过来了。她拿起押金单和身份证：“干吗呀？这个点退房。”
樊仕海苦笑着：“对不起，我们有急事要走。”
服务员是东北的：“你们两人住一屋，有证不？”
“结婚证？当然有啊。”樊仕海开始翻包。
“不用了。现在退房也是全价，退不？”
“退。”
退房出门，樊仕海看着罗艾贞的双臂还交叉地抱在胸前，便一把搂着她的腰：“还在冷吧亲爱的，过去就好了。”
罗艾贞打了个冷噤：“没事的。你看这些服务员，什么样子。”
樊仕海平静地笑了笑：“一单退房手续花了五六分钟时间，其中有一半的时间在盘问，还有一半的一半在东张西望，只有四分之一的时间在做正事。这就是国营企业的效率。”
罗艾贞还在惊怕刚才出冷水的那一瞬间：“嗨——，我只要有热水就好。”
眼前就是华美国际饭店。近处抬头望不见楼顶，一楼高得足够有三层。饭店正门宽大的圆轴三页玻璃门在缓缓转动，左右两侧推拉玻璃门前站着身穿酒店制服的标志小伙子。樊仕海和罗艾贞还在走左边的台阶时，穿制服的小伙子马上迎了过来。
“先生您好！我来帮您拿行李。”
服务生接过樊仕海手中的行李箱，动作敏捷地拉开侧门：“您请。先生，请问您想住什么样的房间？”
齐天明回身挽起罗艾贞：“夫妻房吧。”
服务生说：“好的，夫妻蜜月房在33层，寓意生生不息。我们饭店共有36层，顶层是旋转餐厅。如果您有什么不愉快的话可以直接拨打饭店投诉电话。”
“好的，谢谢！”
服务生把罗艾贞带到大堂休息处的沙发边：“夫人，请您在这里休息一下，我陪您先生去登记。”
这里的饭店前台没有对面的总台那么高，平身坐下正好舒适地将胳膊放在台面上。而对面的总台有齐胸那么高，做个登记还要仰视里面居高临下的服务员。这里的服务台呈回字形，四面都有服务人员站着笑脸相迎。
走近前台，服务生伸手示意请樊仕海坐下，抬头对里面身穿蓝色制服、笑容可掬的小姐说：“张主管，请登记一套33层蜜月房。谢谢！”
30秒钟，仅仅30秒时间。张小姐起身将房卡递给服务生，旋即转身向樊仕海欠身说：“先生，让您久等了。服务生带您去房间。祝您旅行愉快！”
“谢谢！”
33层是自1-20层起落的高层直达电梯，他们很快就来到房间。
樊仕海关上房门，罗艾贞把自己仰面丢在床上：“哎——，这才是酒店服务啊。”她原以为酒店饭店都不一样么，只要锅炉不坏就成。谁知就在她惊悚热冷无语的对面，还没有踏进饭店大门的时候，她就已经感受到一股热风扑面而来。
“亲爱的，水温已经调试好了。对不起，让你挨冻了。”丈夫总是那么贴心。
罗艾贞嗖地从床上弹起来：“谢谢你，仕海。”她从来没有叫过他一声“亲爱的”，一直都是直呼他的简称。
晚上，由于那一朵水莲花的原因，樊仕海早早躺在床上了。这是一种示爱的默契，两个人都懂。罗艾贞关掉房间的总灯光开关。墙脚跟的夜灯却不受总开关制约，等关掉灯光后才显示出来。她只好将扔在一边的床罩抱过来堆挡光源。丈夫在被窝里热着身子候着。等她躺到身边的时候，他第一眼就想借助没有遮严实的夜灯看看那朵水莲花。灯光太暗，可他什么也看不到。
第二天早餐，樊仕海和罗艾贞亲亲密密地上36楼旋转餐厅进餐。酒店的早餐一般都是自助餐，两个人边夹餐点边递着怡情悦意的眼色,还时不时对上几句，但说话的声音很轻。
“这才叫酒店，听说是美国人开的？”罗艾贞问。樊仕海说：“是中美合资。”罗艾贞：“你看这楼高的，吃个早餐都能看世界。”“那边，靠窗坐。看世界之前吧，先得把中国看清楚再说。”樊仕海说。“嘻嘻，上海啊还真不错，我是说这个酒店。”罗艾贞说。“这是中国的一个惊叹号。”樊仕海说。“什么意思？”罗艾贞不解。樊仕海：“你不在说这个酒店吗？尽管华美国际饭店只有36层，但它曾经是轰动中国的一大新闻。”“什么新闻？”罗艾贞问。“亲爱的，边吃边说吧。事情很简单，因为它是中美合资的第一个项目。尽管这座楼只有36层，但在我心里远比美国的双子座伟岸。”樊仕海说。“你想去美国？”罗艾贞问。“加拿大也行。改革开放十几年了，你看那边，还有这里，”樊仕海指着窗外城区的几片棚户区：“60年代，当一些国家大批拆除老房子盖新的住房时，在中国不知有多少见证过改朝换代的老房危房，还不得不继续超期服役。”“中国人口多嘛，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情。”罗艾贞说。“人口多就应该让江河的水越来越混？让山上的树越来越少？让草原的面积越来越小？让城市里的房屋越来越老化……”
“嘘——，你别激动，小点声。”罗艾贞轻声地说。“亲爱的对不起！”樊仕海缓了缓指着对面的大楼轻声地：“你说对面的酒店为什么会断掉你的热水没得商量？为什么他们的服务台要搭建得高高的？我们到总服务台去瞻仰他们，他们还要懒洋洋地对着我们打哈欠。它们和她们会给你带来怎样的思考？”罗艾贞：“你看到的思考的都是这些？凡是有责任的中国公民都会忧国忧民，你也可以忧国忧民，但你别太认真了好不好。”“这只是我们在36层楼上看到的中国，如果站在台北的101大楼，或者纽约的双子座楼顶看中国，你说会怎么样？”樊仕海笑了笑说。罗艾贞：“你别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了，这也不是哪一个人的事情，对于我们普通老百姓来说又能怎么样？”“是啊，这都没什么！这些从来就和中国人的绝大多数没有什么。我们又能怎么办？不就是一次旅行嘛。吃饱了走吧！”樊仕海站起来做了个手势：“请吧，夫人！”
“仕海，我很担心你。你这样辞职下海，心里有几成胜算？我这样说绝不是对你不放心，也绝不是信心问题。”回到房间，罗艾贞还在继续刚才的话题。“亲爱的我懂，我懂你的担心。你没憋在心里就是信任！我只需要有你的信任就足够了。谢谢你！”樊仕海在靠窗的双人茶座椅子上坐下。罗艾贞坐在他身边：“我想听听你的具体计划，或者是理念什么的都行。”樊仕海：“我喜欢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它表现的是一种积极奋斗的人生观。老渔夫即使面对的是不可征服的大自然，但他仍然可以得到精神上的胜利。也许结果是失败的，但在奋斗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伟丈夫。”罗艾贞：“你会成功的，仕海，我相信你！”樊仕海：“谢谢你，亲爱的。也许上海太老，但还有比上海更老的地方，比喻说紫禁城。也许滨海太年轻，但还有比滨海更年轻的未来，比喻说我们的孩子。”罗艾贞：“我相信你，期待我们的未来，还有我们的孩子。”
上海旅行短暂而深刻。罗艾贞感受到了一街之隔的冷与热，樊仕海在这冷与热中意外发现了一朵不属于他的水莲花。他们第一次住进了三三不息的蜜月房，登上了中国第一个空中旋转餐厅。他们一起享受到了国际一流的酒店服务，但这一周时间却花去了樊仕海一年的薪水。他们还要恩爱下去，多少人间恩爱是需要高昂的代价的。樊仕海还要去美国抑或加拿大，那将需要更大的本钱。
海明威讲的是“老人与海”的故事，樊仕海选择的是“老人与小孩”的未来。因为年龄与气候的缘故，滨海或许比上海更充满春春活力。海阔天空在海上不在上海。樊仕海向往大海，或许因为他也有海！做乡村教师的父亲为儿子取意“仕海无疆”，而他却要“纵横四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