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间，有魔气
做人时，五千天阶差点要了她的命。而今做了妖，从魔界到人间不过须臾。
只是刚承妖力不久就化形，又颠簸这一趟，桑榆累得浑身都难受。
此刻，她站在丽阳城的上空，下界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她收敛周身气泽，抹掉额头上那个印记，跟着人流溜进了人山人海里。
这丽阳城独立于各个国家之外，且它临海，正是去蓬莱门的必经之路。
丽阳城以商贸闻名天下，更不少港口供有海外船只通商，什么香料、毛织，种类繁多到让人眼花缭乱。
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青楼画阁、珠帘绣户，精致无比。街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巧笑声不绝于耳。
桑榆此刻更觉脑袋昏沉，得先找个旅店休憩一番。
转个弯，“万年客栈”四个大字映入眼帘，她很是满意，正要踏进去，门口洗抹布的那个小厮打量了她一番，还来不及擦手，就急忙叫住她：“打尖还是住店？我们这里概不赊账哦…”
桑榆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半晌停不下来，脑袋嗡嗡发疼，当即脱下右脚的靴子，从密封的夹层里抠出几颗大珍珠，这珍珠正是她从公主嫁妆里顺手摸来的。
桑榆丢了一颗扔进小厮怀里，小厮对着灯光端详了半天，桑榆问：“看清楚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小厮眼睛亮了亮，脸色也跟着由阴转晴，转头朝里头大喊：“得咧，住店一位！”
虽则小厮有些势力，但好在客栈入住环境还是不错。
就着小厮送过来的一铜盆热水，看着水中倒影，桑榆突然明白那小厮拦着她不让进的缘由了。
发髻散乱，压根看不出原来是个什么模样，脸上的妆容乱作一团，整个人就是大有丐帮帮主的气势。
一番梳洗过后，身上的沉重感消减了许多，翻身躺上床，桑榆即刻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香，并没有做梦。醒来时，竟不过是月到中天，街道上的喧闹声少了大半，对着孤月，此情此景倒也生出三分幽静。
桑榆突然来了兴致，在青乌送的乾坤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掏出根被绸缎包裹的长长的物什，打开一看，一支平平无奇的木制发簪，虽然黑黢黢的，倒也有几分光泽，她随手就着簪子挽了个发髻。
继续翻找，翻出来好几本书，都是说一些什么妖术阵法之类。
她随便拿起一本打开，第一页，生长咒…
靠在窗栏上就着孤月看，此时心境平和，身体里的气息也渐渐平稳，她尝试着将妖力像书上说的那样，顺着筋脉凝在手心上。
有如新芽一样的微蓝光团，只一瞬间，便熄灭了。她学着青乌施法的样子，试了半天也没动静。
一阵夜风清凉，扑鼻而来，她手一抖，指尖的生出的大光团竟飞了出去，与风相撞…
变成了…一个…女…人？
这是…生长咒？
两颗银制小铃铛别在双垂髻上，声音清脆，听者自觉心生欢喜。简单的木蓝棉麻裙竟叫她穿出灵动之感，腰间别着一根五色丝绦，在风中微动。
看起来与桑榆的年岁不相上下，她轻盈地跳下窗沿，对着桑榆拜道：“恩人！请受我一拜。”
桑榆看着她的架势，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这…这是个…什么情况？
只好摆摆手，道：“你…你弄错了吧？我不是什么恩人。”
那女子直起身子看着桑榆道：“恩人，你就不要再推脱了。若不是你将那灵力灌进风里，山遥也不能化为人形。”
桑榆的张大了嘴巴表示惊讶：“你…你…”
在开玩笑吗…这世界太魔幻了，风也可以化成人吗？
不过想想也对，连她都还是妖主呢。
山遥看着呆若木鸡的她，郑重地点点头：“山遥本就是一阵风，生出灵识游荡世间至今已有十年，只是灵力微薄，无法化形，不过好在有恩人你帮我。”
语罢，甚是忸怩地瞅她。
桑榆点点头：“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都是小事…哈哈…小事。咱们还是…那个…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山遥却作悲伤状捂脸：“人家没有家，也没有妈…”
神情凄切，手指下掩着的眼眶微湿，隐有泪光，演技行云流水，这天赋，不去做演员当真可惜。
桑榆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后：“那你说，你想怎样呢？”
山遥给她续上茶，殷勤道：“要不然，恩人，我们一起同甘共苦呗…”
桑榆放下茶杯，敛眉叹了口气，沉痛道：“我…我是有心…却也无力呀！如今世道艰难，我也是被迫从家里出来，刚到此地，不想竟有此巧合，你我二人相遇，可我却连一份谋生，也未曾找到啊。”
山遥环顾四周，顿了顿：“你没钱…你，住这？”
看着桑榆尴尬地抚着额角的样子，她对着桌子大气一拍：“恩人你周身气泽厚重，想来内力极深，何愁找不到谋生之项？更何况，你我二人皆是孤身，互相陪伴也不孤单。实在不行，我洗盘子养你啊…”
话说到这份上，也没什么理由再反驳。
桑榆应了声：“那行吧，明天白日里我们就在丽阳城逛一逛，看看能找个什么谋生…”
山遥愉快地点点头，愉快地先她一步上床躺好，盖上被子，闭上眼。
桑榆疑惑道：“你算是妖吗？”
山遥闭着眼回答道：“应该是山川灵气孕育出的精灵，不过，也算在妖界管辖之内吧。”
“妖，也需要睡觉吗？”
山遥继续闭眼答：“当然可以啊，睡觉可以放松精神，平心静气，不过用人形睡觉我还是第一次呢。”
桑榆了然，趁着刚醒还不太困，继续掏出那本咒术书埋头苦看……
翌日一早，推开客栈住房的门，瑰丽朝霞渲染半个天幕，街道上的喧嚣声渐渐复苏。门口小摊上胡麻饼的香气袭来，叫醒了还残留睡意的桑榆。
洗漱后，她同掌柜换了零钱，拉着山遥就冲过去。
不想已经排起了长队，桑榆正要紧贴着队尾的那个老妇人跟上队伍，不料，一只青缎粉底小朝靴踏进来，横亘在她和老妇人中间。
桑榆抬眼去看来人，手指处有不少茧子，但足够修长有力，执一柄白骨缎扇，缎面上绘的是墨色千里江山。
沈司尧执扇轻扇，见桑榆暗含怒色，利落地收回折扇，朝她拱手，灿烂一笑。
山遥轻拽桑榆的衣袖，轻声也掩不住她激动的语气：“他，他好俊啊！”
极具少年气的五官英挺，一双眸子是黑了天里的上弦月，且比之更绚丽多情。他嘴角噙着笑，周身笼着亲和的气息，很难叫人不一眼就陷进去。
可桑榆总觉得那笑眼里的暗藏着的冷光，跟把刀似的，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胡麻饼的香气扑鼻，桑榆想起了正事，正色道：“这位郎君，我们先到的，你这样可算是插队。”
沈司尧将另一只脚也踏进来，扇着扇子不紧不慢道：“若说先后，我这脚既进来，便足以说明，是我先到了。”
“你！”这厮脸皮极厚，桑榆觉得心口气息翻涌，眼前一黑，步子不稳，向斜前方一倒。
一只有力的手从后捏住她脖颈，提着她转了个方向，托住她肩膀，将她按进山遥怀里：“女孩子家家，脸摔坏了可怎么好？怕是要嫁不出去的咯，本公子做好事不求回报，你不必谢我。”
浅淡的花香从身后传来，这家伙这么骚包？
桑榆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转头翻了个白眼。
这白眼才翻到一半，前一位排队的老妇人不知何时转过身，她张开的手，不对，爪子，一寸长的指甲正贴着桑榆的脸，再往前一分，当真是要毁容的。
老妇人五官狰狞，眼里混浊，周身隐隐有黑色的雾气。
沈司尧抚着扇子在一旁笑开了花，桑榆默默翻了个白眼。
突然，白骨绸扇的缎面消失不见，只剩下锋利如刀刃的白骨，没来得及看清，那老妇人的喉咙处出现一抹深深血痕，僵硬地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吓得作鸟兽散。
桑榆将他推远一步，微眯起眼，他手上扇骨还在淅淅沥沥地滴血：“她不是妖，虽染妖气，这样杀了大概有些不妥。”
沈司尧满不在乎地取出一方白绢，擦拭扇骨：“是又如何，不是妖气，是魔气。这你都分不出来？被魔气沾染，解决起来很麻烦。更何况，不杀她，难道等着她杀我？”
桑榆看他嘴上的冷笑，又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轻声：“狐狸，按这样说来，你还挺心善？”
沈司尧脸色突然变了，眼底藏着的冷气四溢，他反手钳住她的下巴，笑得人心里一阵战栗：“小妹妹，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哦。”
桑榆丢出在背后捏的决，拍在他胸口上，翻身逃出他的桎梏，学着他的样子盈盈一笑：“是吗？那你知不知道，也许，山外有山，妖外有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