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仅是听着他的声音,韶棠就觉浑身漫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打了寒颤。
她刚刚只是一时手抖不小心打翻了丫鬟送过来的茶水,并未多作他想,但经他这么一提醒,不免微动心思,如果这些天朝夕相处的是骆夜白而非季予然,那她在书房的暗室听到了声声轻唤,或许也是误会?
可即便如此,他又真的会来找她吗?
她不确定,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将自己照顾好,再伺机寻得逃出去的机会。顿了顿,她捏着指尖声若蚊呐道:“我饿了。”
玉筠闻言神色缓和了些许,但同时又生出一股戒备,当年阿姐便是用这般语气跟他说“小筠,我想想出去走走”,然后就没了踪影。
他定定看她片晌,朝旁边的丫鬟递去了一道眼神。
没一会儿,便有各式佳肴送了进来,韶棠定睛细看,大半部分都与每年中秋时母亲准备的一样。她压下心里的疑惑,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到桌边坐下,便见那男人旋即在她的对面落座。
略有停顿,她便敛好了情绪,低头吃饭,想着不说话总归不会惹怒他。
许久,才听对面传来他意外不明的声音:“她是三年前走的?”
韶棠思绪流转,猜测着他与母亲的关系,想来定是珍而重之的人才会将画像挂在榻边,可为何提起时母亲时他却始终只用了“她”这样一个称呼?
“娘亲身子骨不好,特别经不住寒,一到冬日就会卧榻个把月。”她轻轻叹了口气,“三年前丰乐镇闹了雪灾,她终还是没能等到天回暖。”
玉筠没有接话,韶棠便也不敢出声。
半晌,才听他幽幽问:“阿姐,过得很辛苦?”
他声音低沉,难得的没有掺杂着讳莫如深的情绪,但韶棠却只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
“阿姐?你和我娘亲是?”
她从未听娘亲说起家里的事情,可悄悄觊去一眼,又觉得他和母亲之间,从容貌和气质好像都无相似之处。娘亲温柔娴雅,说话亦是轻声细语,眼前的这个唤她为阿姐的男人,虽生得如玉姿容,却隐隐带着邪气,一双凤眸蕴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怎么看都不像亲姐弟。
玉筠显然没有和她细说的打算,只强调道:“她是我的阿姐。”
韶棠默了几息,回答他上一个问题,“除了凛冬,其他时候娘亲都过得挺好的。”
“是么。”玉筠喃喃自语,“都怪我,没能早点找到她。”
玉妍离开的那一年,还有意无意地留下线索,玉筠顺着追寻到了离临安城很远的一处小镇,再之后才没了她的踪影。那时他下意识以为阿姐既已不顾一切地离开,定是会往更远的地方走,却没曾想她是只绕了几圈,又回了距离临安城仅一天路程的丰乐镇。
要是他早一点想明白就好了,他愿倾尽一切为她寻天下名医,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阿姐远比他想象的要聪明,但随之他的目光落在对面闷头吃饭的韶棠身上,有些一言难尽,笃然她是受了那个徒有其表的探花郎的影响才会如此轻易被人欺骗。
他声音沉沉道:“欺骗你的男人,要不得,也留不得。”
韶棠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那个欺骗她的男人指的是长宁侯骆夜白,这时候她可不敢再忤逆刺激他,便轻声应下:“嗯。”
果不其然,见她这般乖顺,他似是心情不错地将一碟糕点往她面前送去。
韶棠忍着恶寒跟他道了谢,想着只要不惹怒他,她大抵不会有事,但她忽然就被带来了这里,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还需得探得更多的消息才能作下一步打算。
“我母亲是不是以前在这里住过?”她语气诚恳,“我可以去看一眼吗?”
见玉筠没回答,她忙补充说:“只是看一看。”
玉筠看着她,轻启薄唇:“吃好了?”
“……嗯。”
许是这低眉顺眼的模样取悦了玉筠,他站起身,“随我来吧。”
玉妍曾住过的房子就在隔壁,她住的时间不长,但自她离开后,玉筠便原封不动地保留着里边的一切,甚至连日常的清扫都不舍假于人手。
到了门口,玉筠却没有马上推开门,他望着门板,眸光晦暗。
好一会儿,韶棠才听他说:“你自己来吧。”
韶棠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玉筠看着她的背影,须臾才不徐不疾地跟上。
环顾一圈,韶棠心中颇多感慨,这屋子里的摆设确实是随了娘亲的喜好。窗牖旁的软榻上摆着一些刺绣的工具和一条未绣完的帕子,她莲步轻移,在软榻前站定,伸手拿起了那条帕子。
玉筠刚要出言阻止,但好似想到什么,薄唇动了动,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而就在这时,一道黑色身影疾步而来。
许是平日里玉筠不让任何人进这屋子,来人只停在门口,拱手小声道了句:“王爷。”
王府里里外外都布了防,玉筠也不怕韶棠翻出什么风浪,所以也没避着她,姿态闲然地走到门口,轻倚着门板,抬眸睨着来人,“怎么?”
“王爷,柳其失踪了。”
柳其是玉筠的心腹之一,贪墨一案从头到尾皆由其经手。
最近一段时间玉筠几乎将全部的人力都调用来搜寻韶棠的下落,所以才让骆夜白他们有了可趁之机,发现端倪。但他倒也不慌,毕竟柳其的妻儿还生活在康王府名下的庄子里,而柳其爱妻如命,只要其妻儿还在王府的掌控之中,他便如何也不敢松口。
再者,贪墨一案,甚至是以往的所有筹谋,玉筠的安排都十分干净利落,即便经手的心腹不慎落网,俯首认罪并供出了他,也拿不出直接的证据,宫里那位顶多治他一个管理不利,动摇不了根本。
但是这一次,他多少还是有了些许顾虑,如果柳其真的供出一切,那骆夜白想进来康王府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
“将余下的人手都派到梨庄去。”玉筠稍作思忖,“还有,准备一下,一刻钟后提前出发。”
韶棠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一紧,想着定是有人做了什么,才会让他这般筹谋应对,不管对方是骆夜白还是别人,她都得想办法留下点线索。
电光石火间,见他还背对着自己,她灵光一闪,一手抻起衣袖,一手捡起一团黄色丝线和绣针,三两下在袖口内侧绣了一颗小小的梨子,然后迅速捡起剪子剪开了一道口子。
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但总归有备无患。
刚一做完这一切,就听到了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不动声色放下线团,改而将那一条未完成的帕子拿在手里,细细摩挲。
略含审视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过,玉筠问:“看完了?”
韶棠垂眸点头,“嗯。”
“那就走吧。”
一刻钟后,玉筠带着韶棠上了一辆华贵马车,甫一坐稳,便疾驰而去。
韶棠听着踏踏马蹄声,心生不安,试探着问他:“我能看一看外边么?”
闻言玉筠微微挑眉,并不阻拦。
韶棠掀开帷幔,凝眸看着窗外的风景,忽而转过头来问他:“这是,要去丰乐镇?”
“带你回去找阿姐,开心吗?”
韶棠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目光从他脸上扫过,却半点探不透他的真实情绪。
只是少焉听他笑道:“寻了阿姐这么多年,我岂能不马上去看她?至少骆家那小子是这么想的。”
此时一抹暖阳斜进车窗,正好落在他的微弯的眉眼之上,韶棠却觉得寒意阵阵,心里隐隐闪过一个念头,事情一定没这么简单。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马车驶出城郊,就绕进了一片密林。
韶棠瞥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稍显平实的马车,问道:“我们要换一辆马车?”
玉筠笑着回道:“猜对了。”
虽还不知他用意何在,但在玉筠起身往外走出去的一瞬间,韶棠趁他不留神,果断就着衣袖上的口子,扯下了那一小片绣着梨子的布块,并迅速塞到了垫子底下。
马车一换,不待停留片刻便又重新颠簸起来。
韶棠透过车窗观察半晌,才发现此次走的是与丰乐镇截然相反的方向。
她正欲试着开口问上几句,结果就听到后边传来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是一阵杂乱打斗声。
外边有人传话:“王爷,有人追来了。”
玉筠本来微阖着眼眸,闻言缓缓抬起眼皮,黑眸一片阴鸷,“倒是低估了他,传话下去,不管来的是谁,不用有所顾忌。”
阴沉的嗓音让韶棠回想起刚醒来时的那一幕,她心里一颤,缩在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掐着掌心。
而就在这一瞬,一道凌厉破空声从耳旁擦过,与此同时马儿发出一声尖锐嘶鸣,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就不受控地撞到了车窗之上。
眩晕袭来,她眼前一片黑暗。
最后她是在一阵紧似一阵的刺疼中醒来,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刚寻回一丝意识,就听得旁侧响起一道满含惊喜的声音:
“小棠,你醒了!”
话音落下,一张俊美无双的容颜怼到她的眼前,不同于骆夜白的清冷,也不同于玉筠的阴寒,此人脸上漾着温润笑意,眸里盈满了关心,只消一眼便能让人放下所有戒备。
但恍惚之间,韶棠蓦地想起近来遇到的几个姿容姣好的男子,一个比一个不干人事,便是止不住的一阵后怕。
只愣怔几息,她又默默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