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白露花会（五）
变故来得快也平息得快。
青沙浮叶楼的人反应过来，迅速摆开队形，一队人团团护在叶青衣身前，一队人拔刀再把句裳族的人全部捆起来。
叶青衣向玉贯点头致谢。
银数翻个白眼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的话骤然之间大打折扣，叶青衣脸上的将信将疑此时全被不屑代替。银数后退两步，再做出真心实意地表情，对她道：“银某以所有嫁妆立誓，刚刚所言半点不虚，叶楼主好好想想褪红楼为何急着介入？她们正是楼秉天的帮凶！你们只道楼秉天是玉贯的常客，却不知道他们俩关起门来研究的，全是如何帮楼秉天称霸江湖的算计！你可别被楼秉天的吊儿郎当骗了，他的野心只怕在你我之上！”
他边说边使出轻功，飞身跃上翠竹，踏竹而去。楼秉天轻笑一声，拔身追上，在他身后道：“银楼主这么说你‘未来夫婿’可还好？”
叶青衣仰头望道：“账还没算完，想跑没那么容易！”
说着也想跟在后面紧追过去，玉贯横身拦她：“叶楼主慎重。方才银楼主俱已承认半年前的所作所为，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有什么追悔之意，叶楼主即使追上，只怕他还有更多挑拨离间的话等着你。当务之急先收拾眼前的烂摊子，句裳族的人任凭叶楼主处置，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他们便是。”
叶青衣看看半空中两道淡去的身影，目光落到玉贯脸上。似是想到银数最后说的话，若有所思望了她少顷，止住脚步，转身向手下下令清扫竹林。
楼秉天追着银数飞出竹林后，隐隐感到背上双剑颤动，似乎有人坠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
双剑其实在他背上颤了有一阵，之前竹林里人多声杂，他也没在意，此刻许是静下来了，颠得愈发厉害。
他距银数只剩几丈远，估摸不出盏茶光景就能追上。
前面的银数半点窘迫的意思也没有，频频回头观望，笑嘻嘻向后道：“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被两大高手争着追呢。那我就来看看，谁更适合做夫婿罢！”
银数使劲一窜，停在一处山崖上。
云梦泽多湖多山，中西部山势连绵，却不算高耸，山与山之间相距不远。
见前面无处借力，楼秉天闪身掠至另一处山巅。他一停下，后面坠着的人也跟着止步。
两道高大挺阔的身影一靛一白隔山而立，远远望去竟有几分相似。
午时过后，湖泽上云雾消散，金光直射山顶。荣景瑞迎着风，镶金边的白袍被风鼓动，静了片刻，他望着前方的背影朗声问：“阁下的剑为什么是两把？”
楼秉天缓缓转过身，身后的人只能远望出大致的轮廓，听到问题他没露出不解的表情，笑道：“自古宝剑成双，当然是两把。”
荣景瑞迎视他，叹道：“那可惜了。”
楼秉天又笑：“哦？为何？”
“分开的两把自然不如一把的威力。除非双剑能合璧，不然遇到真正的雄剑，二难敌一。”
“呵，阁下很有信心嘛。”
“不妨一试。”
银数离两人更远一些，凝神听了片刻，心里偷笑，上天真是助我。马上脚底抹油，趁着楼秉天与人搭话的功夫眨眼掠出数丈。
正要开口的楼秉天耳尖一动，偏头见银数趁机跑远，向前拱手道：“今日还有事在身，来日再向阁下讨教。”
话音未落，身形已飘远。可惜银数身为一派之主，武功不弱，轻功极为扎实，瞬息劣势，想再追上就难了。
竹林里的人散了大半。甘棠见荣景瑞提剑踏空而去，也立即跑出竹屋想要跟上。他一出来，迎面碰见了荣景年，两人俱是一惊。荣景年周围还有几个江湖女子，甘棠想起方才屋外的人称呼的似乎是化名，想他不愿被人揭穿身份，便自行免了宫里的规矩，只朝他微微俯身算是行礼。
荣景年松了口气，向甘棠点了点头。两行人一前一后往楼秉天和荣景瑞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两拨人心知一时半刻是追不上了，也不如何着急。半路遇上一条小河，遥见河尽头漂来一只竹筏，筏上一高一矮两道人影，依稀是僧人和道士的打扮。
那身道袍甚为明艳，待看清来人，荣景年不禁喜道：“小绮！”
绮云姿不等竹筏靠岸便踏水向荣景年飞掠过来。脚一沾地，拉住荣景年低声道：“殿下，小绮有急讯要告知你！”说完，溜了眼正在对面登岸的僧人，抱怨说，“这一路决定盯我盯的好紧，我都没法让纸乌传信给你。”
“什么事这么急？”荣景年也压低声音问。
绮云姿凑到他耳边，扫着周围来来去去的人，用宽袖掩唇道：“宫里传了话过来，荣景瑞只带了十个侍卫微服出宫……”
荣景年点点头，他看到甘棠等人时就猜到之前追楼秉天而去的人十有八九是他那个皇弟，此刻果然不出所料。
绮云姿认真看向他，继续道：“梅长绕也来看花会了。”
这句话着实出乎荣景年的意料了。他下意放眼四周，云梦泽仍属江中郡，荣景年尚在自己的封地内，被人看到倒没什么，但梅长绕若被人看到，事情可就闹大了。不过容纳宾客的竹林范围甚广，低调谨慎些倒也不容易露出马脚，最后一片混乱，更方便了他们退场。
绮云姿拉回他的视线，安慰道：“殿下放心，他应该没来。我把荣景瑞私下出宫的消息透给他，他知道他们一行只有十几个人后，当下就去调兵了……”
两人小心对视着，从彼此的目光中领会两人想到了一处。
绮云姿一字一顿说：“这的确是个截杀他的好机会。”
甘棠和朱蓝等人比荣景年走得快些，已渡了河。见决定乘竹筏顺流而下，便在岸边等了会儿他。
“大师，好巧。”甘棠对上岸的僧人笑说，随即压低音量道，“陛下还说要同你见上一面，他此刻就在前面，你若同我们一道过去，那绮云姿……”
决定合掌向他们行过一礼，道：“绮云姿近日同外界联络频繁，在下会看紧他。陛下贸然出宫需多加小心。”
甘棠点点头，向对岸荣景年那边看过去。两拨人隔水相望，岸那头除了荣景年他们，还有少部分青沙浮叶楼和书绝笑忘楼的人。
叶青衣对常伴银数左右的两个黑衣壮汉道：“你们楼主跑得了这次跑不了下次，半前年的事叶某不会善罢甘休，请二位转告他，若不拿出诚意悔改，那下次就府衙公堂见了。”
另一边，金虹和玉贯在向天星魂月楼的三名月使辞行，几个女子惋惜了下筹备许久的花会如此收场，感慨世道不易，生意难做。卧月告诉金玉二人，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向她们提，等她们楼主回来，一道去褪红楼探望。
少顷后，三个楼派的人散得差不多，湖泽静谧如初。远处一袭荼白衣袍凌空飞近，甘棠和决定忙迎上前。
荣景瑞同决定点头致意，正色对甘棠道：“父皇的嘱托我已大致明白，江南你不必去了，我会安排别人接手，你马上同我回宫。”遂转头对朱锦说，“派人好好查查天星魂月楼和楼秉天，我们先行上路，你回郗月城派队人快马赶上我们，然后带剩余的人在路上同我们汇合。”
朱锦领命当即离去，甘棠犹豫问：“那年王和绮云姿那边……年王怎么会和一群江湖人搅到一起？”
“怪就怪在按影卫回报，景年病了几个月没有出府，突然初现在这里……”荣景瑞皱眉看向决定，露出询问之意。
决定道：“在下跟了绮云姿数月，不见他使出什么花招。但他擅于操纵纸人，说不定在出京前就为年王做好了替身，扰乱视线。”
“如此说来，”荣景瑞眉头蹙得更紧，“他已经神不知鬼不觉，暗中活动了有一年，难怪认识了那么多江湖人。”
沉吟片刻，荣景瑞另外指派两名影卫重新盯梢，再委命决定继续看紧绮云姿，然后带甘棠和剩余的承影卫即刻返京。
他们走后，荣景年等人也过了河。绮云姿见决定像入定似的站着等他，哼了声凑到荣景年耳边低声道：“我被盯死了，不过由我牵制决定，也省了你很多麻烦。之后同梅长绕联络的纸乌会直接向你报信，人手调派的事你同他布局，宫里已经行动了，你们也一定要尽快！”
荣景年慎重点头，目送绮云姿离开。
绮云姿走到决定面前，狠狠跺了一脚，甩头就走。决定果然跟在他身后，两人慢悠悠步行踏上荣景年等人的来路。
荣景年同三月使再往前走不久，便见空手而归的楼秉天。
一楼之主叹道：“那小子倒也有两下子，我稍稍分了下神，他转头就不见了。”
荣景年挑眉笑道：“什么那小子，不是你未来的娇妻嘛，哈哈哈。”
“荻弟就不要取笑我了，你没听他后来把我说的十恶不赦，有人会这么早大义灭亲？”
“大义灭亲？”荣景年反问，“这么说，他说的都是真的了？你靠吞并那些没落的帮派走到今日，现在胃口该变大了？”
楼秉天没直接回答，而是笑道：“翻出那么久远的帐，有一句倒没说错，江湖就是个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地方。对了，我方才倒是碰到个有意思的人，就是同那人说话，才被银数趁机溜走……”
不等他说完，荣景年沉声截问：“你碰上我弟弟了？那个金边白衣人？”
“呵，就是你那个弟弟。”楼秉天转头看向天边，目光中波澜不定，哼了声道，“当真令人讨厌。”
荣景年紧绷的脸上浮现出了然的笑意。
楼秉天将视线转向他，勾唇一笑：“荻弟既已知道我派底细，之前的提议，可还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