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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白露花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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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会开场不久便遭遇变故,此时方日上中天,正是阳光最毒辣的时候。

    山坡竹林茂密葱茏,唯有一片被砍得七零八落。葱郁的翠绿色中,走出一个穿银袍戴银冠的年轻男子,袍摆上用银线绣着银色钱串。男子见到围在屋外的三名月使及远处走来的楼秉天,莞尔一笑,撩开垂到肩上的长发,露出颈上挂着的一长串光芒四射的金刚石颈链,对楼秉天道:“楼主若想见我,简单的很,根本无需兴师动众,两个人的事嘛,越简单越好。”

    一旁的坐月心直口快道:“怎么是两个人?还要请玉贯姐姐见证,筠公子作证,一同向叶楼主说清楚呐。”

    楼秉天见银数并未理会坐月,仍神采奕奕盯着自己,又向他走近几步,笑道:“坐月说得对。这是我们两派之间的事,不是你我二人那么简单。”

    银数见他走近,笑得更开心,也上前一步,他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壮汉随从,同样紧逼不舍,阴翳的竹林内一时逼仄得透不过气,银数却浑然不觉,望着楼秉天笑说:“两派听着多麻烦,不如变成一派,简单干脆。”

    “哦?”楼秉天第一次见银数,第一次同他打交道,关于他的事迹听说的也不多,这几个月打听下来,稍微与他共过事的人,提起他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饶是楼秉天百无禁忌,也不禁严肃起来,沉声问,“银楼主此话怎讲?”

    银数掩面而笑,柔声回道:“楼主可真坏,银某的意思还不明显么?只要你我二人结成秦晋之好,书绝笑忘楼就是我银某的嫁妆,到时两派合为一派,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在场的众人好一阵没说出话。

    三月使互相望了望,从彼此的脸上看出大家都在努力回想着,似乎没听说过书绝笑忘楼的楼主脑子有什么问题。

    楼秉天眨了眨眼,想从银数的脸上找出计谋、破绽,或是玩笑之色,但那张端正甚至可以说好看的脸上虽笑出了梨涡,眼里却全是认真恳切的神色。

    他身后的荣景年抑制不住笑出声:“还有这等好事?你还犹豫什么,人家好歹跟你一样都是一楼之主,看着还比你阔气多了,居然肯下嫁,都不用你做上门女婿呢。”

    见楼秉天脸色变化不定,银数再靠近一步,赞同道:“这位公子说得对。难道楼主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呢?其实银某也不是故意躲你们,只是觉得自己待字闺中,不宜抛头露面罢了。你若痛快答应娶我,以后还不是想见就见嘛。”

    楼秉天的唇角扯了扯,他费心准备好人证物证,为防止书绝笑忘楼抵赖,还在他们库房里留下到此一游的证据,却没想到银数如此另辟蹊径,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话回答他。

    荣景年斜眼看到他的反应,必须捂住唇才不至于大笑出来,也算出了这几个月被他拿捏的闷气。

    一边的抱月瞪大双目,脱口替他回道:“别开玩笑了!堂堂一楼之主,居然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逃避审问。金妈妈和玉姑娘马上就过来了,当着她们的面,快好好说清楚,不然我们就报官了!”

    银数一甩袍摆,细长的眼尾扫着楼秉天,高傲地别过脸没有搭话。

    楼秉天终于回过神,清了清嗓子,认真道:“银楼主的提议,的确是你我二人之间的事。但眼下光天化日,这么多人,大家聚齐了不容易,不如私事先放一边,先把公事谈清楚?”

    银数听他语气和缓,态度认真,便转过脸,向他抛个媚眼,笑眯眯道:“既然夫君这么说,那好罢。”

    抱月急道:“你简直不知廉耻!”

    楼秉天差点被呛住,冷汗连连,抬眼见十几丈外,金虹和玉贯同青沙浮叶楼的众人已进入竹林,精神一振,忽略掉细枝末节,对银数道:“两位见证人和叶楼主都来了,我们先叫手下停手,坐下来心平气和谈一谈?”

    银数眼神顺从看着他,已是嫁鸡随鸡的神态。

    仍隔着段距离,金虹劲气十足的嗓音喊道:“大家都是妈妈请来的帮手,怎么放着妈妈和姑娘们不管,自己打起来了?”

    她的声音里蕴了十分劲力,还在喊打喊杀的各派手下只觉耳膜震颤,浑身发麻,抬头见本派的堂主长老也示意停手,纷纷收起兵器。

    金虹上前一步,站在人群中心,举目高声道:“各位,今日花会被搅了局,这笔帐妈妈回头再跟大家慢慢算。眼下书绝笑忘楼、天星魂月楼还有青沙浮叶楼三派齐聚,就请大家自己做个见证,让三位楼主好好当面对质。”接着美目一瞪,望向银数,单刀直入说,“银楼主,天星魂月楼已找到人证物证,证明半年前青沙浮叶楼分堂遇袭是贵派所为,丢失的货物后来出现在贵派在清河城的仓储里,叶楼主证实那就是他们被劫走的货物不假。你有什么话说?”

    一束日光穿透竹林正落在银数身上,将他颈间的宝石映射得五光十色。所有人都向他望去,银数浑不在意道:“有这回事吗?说来惭愧,银某虽然挂名楼主,但恪守妇德,深居简出,这事也许是哪个不长眼的手下干的,银某管教无力,还请叶楼主莫要在意。”

    他说完,刚刚收起武器的青沙浮叶楼的人又咬牙瞪眼磨刀霍霍,但楼主还没说话,他们不敢擅自行动,只捏紧拳,看向叶青衣。

    叶青衣负手上下扫了银数一眼,笑道:“久闻银楼主行事不拘一格,今日果然大开眼界,失敬失敬。”

    她身后的派内弟子捧场笑出声,有人低声道:“让个不男不女的妖怪当楼主,早晚得让人灭个干净。”

    叶青衣眼神后扫,那人马上噤声,竹林里恢复安静,她继续道:“望银楼主明白,这事也不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私事,就算叶某不在意,我派中弟子恐怕也会不听管教,今日挑你家分堂,明日劫你楼货物,两派结下的恩怨越闹越大,可不是轻飘飘一句‘管教无力、不要在意’就能解决的。银楼主生意做得大,知道和气生财的道理,叶某约束手下不要以牙还牙,到今日已是十分无力,银楼主若不能给在场众人一个满意的答复,恐怕这场恩怨早晚变成武林浩劫,今日的花会就是个例子!”

    众人听得一凛,青沙浮叶楼的人再次振臂响应。

    所有人的目光针一样射向银数,焦点中心的人不紧不慢把玩着坠在胸前的金刚石,露齿一笑:“瞧叶楼主说的。银某回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银某完全是出自好心,给叶楼主一个善意的提醒,免得江湖变天时贵派还一无所知呢。”

    楼秉天看着他,沉声问:“银楼主这是承认了?”

    叶青衣敛住笑,跟着问:“这是什么意思?银楼主最好把话说清楚。”

    银数环视一圈,无奈摇头叹道:“都让我把话说清楚,我说完你们又不信,还用别样眼光看我,真是里外不讨好。”忸怩少顷,下定决心似的道,“那好罢,叶楼主,我这可是冒着得罪未来夫婿的风险告知于你,你可好好听清楚!”

    他话里的“未来夫婿”指的是谁,在场的人都已知晓,不约蹙眉齐齐看向楼秉天,不知与他有什么关系。

    楼秉天被看得面露尴尬,摸摸挺直的鼻梁掩饰。

    叶青衣道:“洗耳恭听。”

    银数勾唇说:“叶楼主为官府押船,这是多少门派求之不得的好差事。但说句不好听的,这差事怎么来的,江湖人都心中有数,不过就是捡十几年前原门险些破门的便宜。宗睿十年那场闹了几个月的大水估计在场没几个人还记得了,那场大水后,江河两岸二十一帮,只剩青沙帮独存。不得不说老帮主深谋远虑、管教有方,宁可饿死也不抢官府的粮、不与朝廷作对,有之后的荣华富贵也是理所应当。那二十个被原门少主灭掉的小帮小派当年其实没有完全消失,不少已经改换门面,做起别的生意,不过也都不重要了。不管当年怎么样,他们现在是都彻底消失没错了。叶楼主不妨猜猜,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叶青衣蹙眉不语,直直盯着他。

    银数粲然一笑,在安静的竹林里继续道:“你以为天星魂月楼是怎么在短短几年间,做到与你我两大楼派分庭抗礼的?江湖,江湖,不过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罢了。只不过他们做的隐秘,手脚干净利落,不引人注意而已。大家身在江湖,又是同行,他吃完小鱼小虾,叶楼主不会以为自己这条大鱼能幸免罢?”

    叶青衣闻言不禁看向楼秉天。楼秉天身边的卧月轻笑一声,鼓了鼓掌:“银楼主真是居安思危,简直比青沙帮老帮主还深谋远虑,自己一番忧虑说的有鼻子有眼,却一点证据都没有,反而贵派的挑唆可都是证据确凿呐。”

    “证据?”银数冷笑,“那消失的二十个帮派可不就是证据,叶楼主只要查查他们是怎么被吞并的怎么被灭门的,便一目了然。若信得过银某,想知道详情,银某这边还有目击证人呢。”他伸手指向竹林外,“句裳族早有部分族人从滇北迁到江南,路上的所见所闻真是精彩。叶楼主不妨放下成见,听他们讲一讲。”

    抱月接道:“句裳族是你们的附属帮派,谁知道是不是受你指使,血口喷人呢?”

    “血口喷人?”银数眯起眼眸,“刚说到这儿天星魂月楼就受不了啦?更精彩的我还留着压箱底没说出来呢!叶楼主要是不信,就让被你们捉住的句裳族过来说两句,就从三年前暨阳十二坞倾覆,楼主的双剑一夜成名说起好啦。”

    “叶楼主……”卧月欲言又止。

    叶青衣沉吟道:“银楼主言之凿凿,若不把话说痛快,想必是不会善罢甘休。”她扬起手,身后的大汉上前领命,将方才被他们绑起来的几个句裳族人押了过来。

    不想那几个人脾气大得很,不解绑就不开口,叶青衣便挥手让手下解开藤绳。

    “我们句裳族上山入水均是把好手,十年多前就开始北迁进入江南,算是亲眼见证了原门高楼的倾塌。”之前和金虹过手的黑衣老者倚老卖老道,“暨阳十二坞最早是真的在江淮一带有十二处分舵,大灾那年倾巢出动,据天险分段拦截漕船,但都被原开汧的押运队反杀化解。两边都死了不少人,听说最后入京时,原门的人死得七七八八,只剩原开汧一人身中数刀,勉力握剑面圣。那十二坞也是树大根深,此后虽一蹶不振,倒也没彻底覆灭。剩余的人投效官府,官府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都扔给他们,靠戴罪立功苟活下来。一晃过了这么多年,还以为由黑漂白过上安稳日子了,结果一夕之间,生意全给人抢走,门下弟子也不知所踪了……是罢,楼主?”

    老者意有所指望向楼秉天,在场的其他人也跟着齐齐调转视线,然而不及楼秉天等人有所反应,那老者向身边的族人使个眼色,被解开束缚的几个黑衣男子迅雷不及掩耳掏出吹筒,朝十几步外的金虹和叶青衣吹射过去。

    距离太近,众人大部分被他的声东击西唬骗住,等一道银红残影闪过眼前,方才反应过来。

    红衣鬓影轻盈落地,小巧的檀香扇被一只玉手展开,夹在里面的几支吹箭被抖落到地上。玉贯摇了摇扇子,头上插的红花半边莲颤动不止,似笑非笑对银数道:“银楼主听起来对江湖中事知之甚详,可没有自称的那么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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