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空相忆
荣朝立国之前,上一朝代末期的战乱超过百年,乱世之中的江湖武林也别有一番热闹,各大门派多数暗中与不同的割据势力联手谋求改朝换代,平定乱世,刚立派的原门那时便与荣家通上款曲。待荣家一统乱象后,原门也摇身成为江湖名望最高的楼派,能从皇粮里分一杯羹。
因这层特殊的关系加上原门出神入化的剑法,荣家后代去江湖游历少不了到原门拜会一番,刚好两家晚辈年龄相仿,荣宗霖虚长原家姐弟两三岁,几个年轻人很快玩到一起。
“你父皇年轻时也很调皮,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到了江南春陵城,来我家拜会却不走正门,夜半私闯,正好跳进我姐姐的院子,许是想探探我家的实力罢。”
原开汧晚上喝了不少酒,两颊些许薄红,坐在榻上回忆着,眼中倒映烛火,光芒闪动。
“他的功夫着实不错,进来以后除了我姐姐,谁都没惊动。我姐姐也是胆大,没把他当登徒子打跑,反倒拿出私酿和他饮到半夜。”
荣景人给他手边喝空的茶盏里添满,晒深的肤色在夜里看不清表情。
“此后他连来数日,每次都是刚过子时,姐姐谁都没告诉,只告诉了我,我就把我院里藏的酒也拿了出来。若不是后来我俩的酒都喝光,不得不去买,也不会被家里发现罢。”
原开汧笑着继续道,秀美的脸浸在光晕里,脸上的表情像经年往事般虚幻。
“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我爹娘极注重门风,家里管教颇严,未出阁的女儿同年轻男子夜半饮酒私会在他们看来简直耸人听闻,哪怕那个人是故交的皇室子孙也不行,于是将我姐姐禁足作为惩罚。”
“因为我和姐姐是双生,长大之后,容貌身形仍有六七分相似。小时候偶尔我和姐姐会对调身份,姐姐扮作男装跑出去玩,我穿她的衣裳留在家中替她掩护。”
不知想起什么不为人知的趣事,原开汧掩唇笑道。
他这句话却让荣景人一惊,出声问道:“师父以前会扮作女装?”
原开汧狡黠点点头:“姐姐聪慧,是个易容高手,她让我穿上她的衣裙,描上她常用的妆容,我自己对着镜子都会感到恍惚。”
“师父这么美,换上裙装一定很好看。”荣景人向原开汧靠近几分,望着他道。
原开汧转头回望他,似乎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从小没少被人称赞容貌,早习以为常,但此刻被小他很多的徒弟称赞貌美,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奇怪的羞涩。愣了下,笑道:“你这话多对姑娘说,也不至于老大不小还没有妻妾。”
荣景人不置可否笑了下,等他继续说下去。
原开汧接着道:“姐姐被禁足后,我们便故技重施,我不时扮作她留在家里,多是晚上,夜色掩饰更不容易被发现。春陵城的夜晚那样热闹,他们应该玩得很开心罢。”
他说到这里,怅惘地停住。屋内一时静得能听到屋外呼啸的风声。
夜色深沉,烛火哔剥燃烧作响。等了半刻,荣景人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原开汧垂下视线,颊边长发遮住半侧脸,低声说,“斯人已逝,后面的事不提也罢。”
今夜他已破格吐露不少。说了会儿话,喝了会儿茶,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惊觉着实不能再往下说了。便对荣景人道:“你想去歇息,现在就去罢。你在这里安了家,我也放心了。”
荣景人却似坐上了瘾,还不想起来。他小心刺探着师父的过去,听着听着竟替他心痛起来。只是师父的心痛已有人了解,而他的心痛只有自己知道。
原开汧见灯影在他脸上明灭不定,荣景人迟迟不说话也不起身,刚要开口,外面小仆敲门喊说,热水已经烧好,可以沐浴了。荣景人这才站起来,说了声小心着凉,开门回去了。
不想荣景人临走的叮嘱却一语成谶,没过几日原开汧染了风寒,烧热不止。
荣景人仍不好好按时回家,总是拖到半夜才进院子,知道时原开汧已烧了好几日,因而冲管家和小仆发了一大通火气,质问为什么没人去告诉他。
管家等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还是躺在床上的原开汧嘶哑咳嗽起来,才让他止声。
“一点小病而已,怎么能耽误你在军署的大事。”原开汧被他扶着喝了点热水,重新躺下,苍白笑说,“可能是不习惯这里的气候,过过就好了。让他们去忙罢。”
管家和小仆如获大赦,舒口气退到门外。
荣景人气闷问:“可吃过药了?大夫怎么说?”
原开汧躺在棉被团里,尖削的脸显得更小,哑声说:“吃过了,是从宫里带来的方子,有味药这里没有,大夫换了一味,说是一样的。”
“不能换。这里的大夫怎么能和宫里的比,我这就写信给皇兄,让他按原本的药方派人寄过来。”
“没关系。”原开汧制止道,“我这是老毛病了,药方吃久了本来就要换一换。”
他曾受过严重的内伤和外伤,伤到了肺脉,每到冬天就会复发,初到干冷的北地,这次比以往看着都严重些。说着又咳了起来。
荣景年忙在床边坐下拥住他,抵住他后心输送内力,边送边揉道:“吃了这些年药也没好,看来宫里的也都是庸医。”
原开汧被他逗笑了,靠着他不再说话,感受雄浑温暖的热力自心口化到四肢百骸,舒服得轻吟了声,轻声道:“景人,你真暖。”
荣景人难以察觉地停滞了一瞬,把他整个圈进自己怀里,闷声说:“师父畏寒,和我来这儿受苦了。”
原开汧移开他放在自己后心的大掌,不让他再浪费内力,仰头对他道:“说什么傻话。亲眼看到你好好的在这么远的地方,我才放心。”随即打量了下两人的体型差距,笑了笑,“你家人都生得这般好。以前你也和师父头挨头靠着一起睡,那时还没比为师高出这么多,如今都能整个把我包起来了。”
荣景人神色涌动,问:“师父不喜欢吗?”
“喜欢。”原开汧有些倦了,靠在他身上,垂头道,“这么厚实才禁得住边疆的酷寒,抵得住敌人的千军万马……”
说完竟睡着了。
荣景人低头,目光放肆地看了会儿他,而后轻轻把他放到枕上,盖严厚被,自己和衣躺在外侧,一手悄悄伸进被里,握住师父的手。
第二天醒来,原开汧蜷在他怀里,睡得安稳,面颊也红润了些,不复先前病态的苍白。
他一直看着师父,直到对方睁开眼。
“你给我捂了一宿么?难怪昨晚睡得这么好。”原开汧惊讶问。
荣景人不假思索接道:“师父若喜欢,病好前我一直给你当暖炉。”
原开汧淡笑说:“当真?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北方真的冷,这些天屋里的炭炉一直没灭过,被子也盖了好几层,但睡着睡着还是会被冻醒,白天也手脚冰凉。”
他是地道的南方人,北方的酷寒对他而言只在传说中,这次亲身体会到传说果然所言不虚,再加上他有旧疾,之前怕荣景人担心,没好意思说。许是年纪大了,如今也不在意向徒弟示弱丢面子,抑或是荣景人已是十分可靠的成人,依赖一下也没什么。
“我在军中粗糙惯了,早该想到师父不适应。这两天就在家里好好陪陪师父,以后没什么事我都会早点回来,师父有事一定要和我说。”
荣景人的手下都是和他一同在刀光箭雨里打滚,被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办事牢靠,军中的事都有专人负责,只要他想,几天去查看一次即可。
原开汧听到十分开心,中午觉得好一些了,亲手做了两个菜。
此后几日,两人夜晚都是同床而眠,荣景人脱下外袍,只着里衣躺在原开汧身后。原开汧对他十分放心,睡着后常循着本能靠向热源,整宿往他怀里钻,有时还把手搭在他腰上。醒来发现两人搂抱的姿态一笑而过。在军中,兵士们抱团取暖,抵足而眠也是常有的事,原开汧想自己也算入乡随俗,并不在意。
只是苦了荣景人,血气方刚的年纪,心上人近在眼前,肌肤相贴,他不但什么都不能做,还要保持理智,小心不让师父察觉出自己的恶念,忍得辛苦难言。
暖和睡了几天,原开汧的风寒不治而愈。晚上荣景人陪他说了会儿话,还陪他到浴堂在外间等着,确认里面热热哄哄,再护着他回到房间,让他没有一点机会再受寒。
回到房里,荣景人沉吟片刻,对他道:“既然师父已经病愈,那暖炉应该可以撤了。我就回自己房间,师父能睡得宽敞舒服点。”
原开汧看着他,愣愣“哦”了一声,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想想两个成年男子夜夜抱着一起睡确实不像话。也有些意外自己好像短短几日,已经养成了习惯,现在告诉他暖炉没有了,心里不可忽视地有几分失落。
荣景人见他垂眸不语,像看出他的不舍,抬起他的下颌,勾唇道:“若师父夜里仍觉得冷,我再过来就是。”
原开汧愣了下点点头,双颊被烛光染红,看着徒弟唇边的笑,不知怎么竟有些心跳加速。
原开汧试了几天,自己睡虽然没有荣景人抱着那么暖和,倒也没再冻醒,便没再让荣景人过来。
他不说,荣景人到点便走。这几日,原开汧隐约听到荣景人出了他的门后,好像也没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让人牵马直接出府。
他有些奇怪,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难道是军署有事。于是问了荣景人一次,对方一愣,然后表情复杂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原开汧便去问管家,荣景人是否透露了夜里的行踪。
不料管家的表情也很精彩,似是不理解原开汧的一无所知。见原开汧实在不知道,压低声音嘿嘿笑道:“王爷虽然没说,但男人么,大家都懂的。府里没有妻妾,当然就去外面解决。我闻着没错,王爷回来时,身上就是暖香阁的味道。”
原开汧渐渐露出了然的神色,仍确认似的问:“暖香阁是?”
管家声音更低:“就是城里最有名的妓馆。”
原开汧蓦然想起荣景人从军前也是王京城青楼里的常客,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忙罢。”
这夜用过晚饭,荣景人再去他房里时,原开汧像想了很久,对他道:“你也不小了,安置完府邸,也该添一两个女眷了。你若不想成亲,那就先纳房妾,总好过去外面……”
荣景人越听面色越冷,听不出语气地打断他道:“我父皇都不管我想不想娶妻纳妾,师父倒是替他想了。怎么,这么想当我娘?”
原开汧听着他的话,脸上闪过明显的慌乱,反应过来前,房内响起清脆的巴掌声,两人俱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