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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笑孤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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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筱幼馨当然不会选择白绫,第二日便收拾好细软连夜搬出后宫。

    她走后,整顿后宫的事务还没结束。甘棠思忖几夜,躺在荣景瑞枕侧,望着他阖上双目仍贵傲不减的睡脸,明明很累了,却迟迟舍不得入睡。

    几日后,甘棠将自己大胆的整改方案告知新君。新君听了微微眯起眼,笑得意味深长。

    “后宫形同虚设,嫔妃宫女常年不见帝颜,虽然她们人数较历朝历代微乎其微,但是对于她们个人来说,日子还很长,若是都蹉跎在深宫禁院里不免可惜,因此属下以为不如借此机会,一并放出宫……”

    他越说音量越低,虽然他所说的全是就事论事,为那些女眷考虑,□□景瑞脸上越来越深的笑意却让他莫名心慌惭愧,好像他在利用职权赶走帝王身边的女人。

    “请陛下定夺是否可行,有没有想要留下的人……”

    “朕看甚为可行,全依小棠的意思办。朕连她们的名字都叫不全,怎么会有想留下的人。”

    甘棠红着脸点点头,补充道:“若是已为陛下育有子嗣,如若仍想离宫,也是可以准许的罢?其他人便依照个人意愿,自行抉择去留。还有先帝遗留的女眷们也依照此策……”

    荣景瑞欣然同意,晚上还以感谢为由好好奖赏了他一番。

    愿意离宫的女眷很多,也有不少在外无依无靠的人选择留下来,靠月俸度过余生。

    原本就不充实的后宫,一下子又空出大半。

    甘棠思索这些地方与人力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允许她们学些手艺自力更生,既能打发时间还能谋份收入,日后若是想出宫也可以以此为生。

    于是他向户部申了笔款项,买来纺车织机等工具,请尚衣局的衣官教导纺织裁衣等技艺,又利用宫里每年多余的粟米香花药材等制作水粉。制成后在京中最繁华的玄武大街上专门辟一间官营店铺,以宫廷御品的名号,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一听说货品全部出自宫中女眷之手,且材料上佳,数量稀少,夏天一问世便抢购一空,铺内货架上常常售罄,过很久才补得到货。

    赚到的银钱女眷与宫廷四六分账,夏末甘棠算完帐,喜不自胜向荣景瑞汇报。

    “小棠把后宫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朕深感欣慰。”

    荣景瑞笑着把人拉到腿上,甘棠欣喜一阵,慢慢笑容退却,犹豫道:“后位空置,本应是皇后的职责,现在只能由属下代劳……”

    身后的男人轻笑一声,搂紧他低声回道:“办个册封大典也不是不行……”

    “不行!”甘棠断然截住他,马上感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激烈,抿下唇,缓和说,“已经很不像话了,小棠不想陛下被天下人耻笑。再者……”他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垂下头挡住自己发烫的脸颊,柔声继续道,“两人心心相印,也不必让所有人都知道。”

    荣景瑞为他这句话扫掉案上所有物品。守在殿外当值的内侍听到乒乒乓乓的声响不禁伸头探进殿内,看到里面的情景迅速退了出去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第一次在处理公务的场所,还是青天白日,甘棠不想扫荣景瑞的兴致,而且他自己也有点想要。两人难得给自己放了半天假,一直到晚膳时分方满足歇下。

    经过三个月的赶工,扩建的御苑最终在夏天结束前部分竣工。

    王宫城建在京中的一片高地上,南面俯视整座京师,北面连着浮源山山脚,原来的御苑行宫就位于这一带。

    扩建工程沿山脚继续往北到山脊处,上建楼台宫寺,并向四面延伸出步行观景的石台石阶,站在上面可一览三面山景及远处的湖景。

    荣景瑞命人在山上遍植甘棠树,将“御苑”改名为“御棠苑”,苑内有条渭水的支流命名为“御棠川”。除此之外,还将修葺的主殿改名“御棠殿”,新建“赏棠亭”,“摘棠台”。半山处的露天温泉池是此次最仔细修建的部分,池周棠梨树与翠竹交错掩映,将一茅草屋笼络其间,并修建一条夹道直通山上的殿宇“暖棠阁”。

    甘棠看到池前石碑上三个醒目的红字“戏棠池”,隐忍一路终于控制不住,脸蓦地红了。

    “名字……能不能改一改?”良久,他小声问。

    这个名字,不用想也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不行。”身旁的男人断然否决,还很得意地牵住他的手,指指四周,低声道,“等明年春天四周开满梨花,花瓣落进池水里,外面绿竹掩映,我们在水中相映成趣。”他低笑了声,随后更加低沉道,“夏天可以就近在旁边的草屋里,冬天就去上面的楼阁,夹道修得很高,没人能看见里面。”

    他每说一句,甘棠脸上的热度就升高一分。到后来晕晕乎乎被来了兴致的男人推进池里,怎么剥光衣服的都不知道。

    身上的斜枝梨花被男人整手握住,朱砂花瓣被大力捏得愈发红艳,映衬雪白的肌肤,同在池水里趴伏的人一样,又清又艳。

    满手的花瓣颤得几欲从枝头落下。甘棠抱紧下面光润的岩石,夏末山中甚是凉爽,他泡在池水里却燥得发不出声,到后来挨不住了,顾不得周围当值的侍从们听到,回头失|声|求|饶。

    恍惚想到春祭后那次弄脏龙床。

    荣景瑞低声粗|喘道:“这池水是活的,连通下面的渭水,不要紧。”

    甘棠闭目再也忍不住。

    在水池里当真方便。

    夹道果然很高。他被抱着走上山时模模糊糊想。半睁着眼,荣景瑞棱角分明的下颌直入眼帘。男人看起来极为愉悦餍足,甚至轻轻哼着断断续续的即兴小曲。

    “怎样?承诺给你的话,朕都做到了罢?”见他睁眼,男人温柔地垂眸问他。

    甘棠听到忽地从迷梦里清醒过来,意识到什么,哑声问:“什、什么承诺……”

    “还没想起来?”荣景瑞挑眉笑道。

    甘棠在他怀里挣扎问:“是不是陛下登基小棠喝醉那晚?到底说了什么啊?”

    “呵,不记得了也没关系,等朕再说个更动听的……”

    天色向晚,葱郁的树影堆在头顶。夹道内每隔十步挂一顶红纱灯笼,不知是夕阳还是灯笼里的红光洒在石阶上,把两人像琥珀一样裹在这条窄道里。

    再没有旁人。

    从行宫避暑回来,荣景瑞收到一封宫外影卫发来的密报。他捏着蜡纸沉吟少顷,扔进烛台里烧毁。这类密报为了保证第一时间送达,通常都是直接呈到荣景瑞面前,不另经他人,因此甘棠没有看过,不禁感到些好奇。

    过了片刻,荣景瑞似是拿定了主意,正色对甘棠道:“带你去个地方。”

    暮色四合,宫里点起红纱珠络的宫灯,幽幽照着重重屋宇,美得郑重又阴森。

    荣景瑞在前面走着,一路都没有说话。甘棠默默跟在后面,心头掠过浓云,不知是什么样的事让一向游刃有余的年轻帝王如此肃穆。

    两人穿过两重院落,檐廊下经过的内侍和宫女纷纷跪下行礼。日光完全暗下去,两人来到最西面的心花殿,是荣宗霖生前存放古籍珍本和自绘书画的地方。

    殿内除了打扫的仆从,很久没人进来过。甘棠点上灯,借着幽暗的光线打量墙上挂着的画卷。

    “你还记得一年前我们刚赶回宫里那天,父皇……”荣景瑞顿了下,似乎在把“魂魄”两字省略掉,然后继续道,“父皇最后说的那句话。”

    甘棠想了想:“记得是先帝提到了小七,还有让陛下去找小七的雌剑……难道是有了雌剑的消息?”

    荣景瑞没直接回答,却道:“朕想了很久,那夜是否真的是父皇回魂说的话。”

    他像陷入深思,在一幅画前停下。

    甘棠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道:“但是听先帝话中的内容,不像是绮云姿能够操纵模仿出来的。”

    “没错。”荣景瑞转身面对他,“而且最后也是传位于朕,若是绮云姿装神弄鬼绝对不会这么做。所以,朕便派人去查那把雌剑的消息。父皇出宫巡游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突然这么叮嘱朕,必有深意。”

    甘棠点点头:“莫非是因为那日人多口杂,先帝不方便直接说?那雌剑的引申义又是什么呢?”

    荣景瑞望着他认真思考的样子笑了下:“个中深意,只能先找到雌剑的下落再说。”

    “那影卫的回报可是找到了?”

    “那倒没有,不过带回了条线索。”

    甘棠睁大双眼,认真等着他揭晓。

    荣景瑞摸摸他的脸,笑道:“告诉你线索前,先带你看幅画。”

    说完回身往墙上一看,忽地停顿少许。他身后一幅挨着一幅挂画的墙上空出了一块,只余一个浅浅的挂过的痕迹,原来挂在这里的画却不知去向。

    不过也无妨,荣景瑞指向旁边一幅。甘棠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视线落在他身后的那幅画上。

    画上是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看着莫名十分眼熟,甘棠举起灯架上的一盏油灯到近前仔细打量,忽然捂住嘴“啊”了一声。

    “看出来了么?”

    “画上的人……好像原师父……”

    “不错,如果朕没猜错,是师父的双生姐姐,原门掌门的千金,原开妍。”

    甘棠恍然大悟,呐呐道:“先帝把原小姐的画像挂在这里……”

    荣景瑞勾唇接道:“虽然父皇从来没提过那段经历,但是联想到他临终前感叹的‘爱过的没有善终的女子’,想必其中也有这位红颜早逝的原小姐。”

    甘棠噤声不语,似在回忆他曾听闻过的有关原开妍的种种传言。

    原开妍和原开汧这对姐弟早年曾风靡江湖,人人都看好两人会接原掌门的班,将原门更发扬光大,却不想如今原门的人几乎从江湖绝迹,原小姐从家中出走后便杳无踪影,再听说她的消息时竟是香消玉损的死讯。而她是几时因为什么而亡却是外界无从知道的了。

    “师父在宫里这些年,很少提及进宫前的旧事,有时被景人缠得紧了,也只讲一点自己押船遇险的故事。现在想来,倒像是故意用来转移小孩子注意力的。”

    荣景瑞的语气里有些捉摸不透的意味,停顿下继续道:“不知道原小姐的死因是否和父皇有关,毕竟那时父皇已经登基称帝好多年了。不过派去的影卫回报,原门在二十年前曾收到过一件至宝神兵,然而神兵后来却下落不明,这件事只有少数门徒知道,原掌门从来没有公开过。这神兵,我猜就是那把雌剑。”

    “陛下可要出宫去一探究竟?”

    “想是当然想,但是公务堆积,怕是脱不开身。所以才带你来这里,此事恐涉及皇室秘辛,不便让外人知道,想来想去,只能让你替朕出宫去办这件事了。”

    甘棠闻言又惊又喜,随即又意识到马上要和荣景瑞分离,寂然道:“陛下如此信任小棠,小棠必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你要暗中行访,定然不能直接过去。正好秋巡快到了,朕会下旨任你为巡察御史,以检查各地税赋为名,一路从京畿过江中最后到江南原门。路途遥远,怕是要去些时日了。”

    两人在灯影下一时相对无言。相识十年来,日日寸步不离,分开的日子最久的就是上次外出治水,那次刚分开两天小棠就出了事,现在想来仍心有余悸。

    “这次有决定在宫外牵制绮云姿,料想他无暇再对你做什么。朕会多派些高手和你一起去,有什么事务必第一时间派飞骑信使通知朕。”

    “陛下在宫内也要保重龙体,不要批阅到太晚。”

    刚提到走,还没真的到分别的时刻,两人已经依依不舍,视线不愿从对方身上离开,不愿去想真的分开后每一刻要怎么度过。

    “师父那边,朕数月前已写了密信传给景人,他旁敲侧击问到不多,之后如果有什么重要线索朕再派人告诉你。这次要辛苦你了。”男人说完把甘棠拢进怀中,低头吻了吻甘棠的长发。

    甘棠在他的臂弯中摇摇头:“为陛下排忧解难怎么是辛苦。”

    荣景瑞轻叹一声,两人在僻静的殿阁里相拥着,殿外夜色彻底暗沉,夏季末尾的虫鸣模模糊糊传进殿里,是分离前最后静谧无人打扰的时刻。

    甘棠的启程之日定在三日后,不管两人多珍惜这短暂几日相聚的时间,再难舍难分也终会到分离的那天。

    已经升至左右武卫将军的朱锦蓝翎被钦点为左右御卫,各率五百名承影卫护佐随行。

    荣景瑞迁至紫照宫后,东宫的承影卫也随之成为禁卫精锐,规模从五百人增至三千,原来卫中以颜色为姓氏的五名卫率,朱、蓝、白、玄、灰各自统领两百人,是精锐中的精锐,各小队也以相应的颜色命名,朱锦和蓝翎带的就是赤骑和蓝骑,以及卫中新补充的后备力量。

    出发那日一早,荣景瑞亲自送队伍出城直到京畿第一处驿站方停步下马,两人在驿亭里话别,周围都是人,不好做太亲昵的动作,只能眼神交缠,再多看对方一时半刻。

    “陛下,吉时快到了。”甘棠轻声提醒。

    荣景瑞点点头,想说的话已经说过了两三遍,再没什么能拖时间的了。

    两人一起走出驿亭,上马前,甘棠转身将一个小巧的荷包递到荣景瑞手里,垂眸说:“回去再拆。”

    说完翻身上马,两人一个马上一个马下,很像一年前在迷津府衙前的分离,只不过这次要远行的人颠倒过来。

    出行的马队气派十足,打头的护卫举着旌节,一行人渐行渐远。

    甘棠被护在队伍中间,频频转身回望,荣景瑞一直站在两人道别的地方,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远到回头也看不见了。

    荣景瑞不及回宫,甘棠的身影甫一消失他便拆开手里的荷包。

    里面是一只用发丝和发带编成的桃花结。新君将绳结举到鼻端,上面好似还有甘棠发上的芳香。不禁深嗅一口,长指伸进袋内摸索是否还有别的东西,却感到袋壁上凹凸不平,便将荷包外翻出来,赫然看到里面绣着两行娟秀的小字。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忙将趋日,同心莲叶间。”(1)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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