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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鬼问十三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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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至孟夏,气温高热,你身为太常寺少卿,不但不安排下葬,居然封锁国丧。肖璞,你好大的胆!”

    “国君西去,遗诏不明,事关民心安稳,未明确继任主君前,怎可轻易传告如此重大的讣闻?”

    暑气正旺的晌午,寝殿内一股阴森的凉气。荣景瑞十万火急冲进殿里,透过敞开的格门看到内室龙床上面覆黄绸的遗体时蓦然停了下来。

    殿中四角摆着降温的冰盆,窗前的帷幔没有拉开,阴凉又晦暗。

    甘棠跟着荣景瑞入殿,自他身后只远远看到床上黄绸的一角,心里大惊,荣景瑞为了救他竟没来得及见父亲最后一面。眼眶蓦地涌上酸热,马上像殿内的其他臣子一样跪地不起。

    荣景年见他们进来,止住斥骂,甩袖哼了一声把脸转到一边。

    肖璞看到荣景瑞忙迎上前,抑制住等他回来的焦急。两人相顾无言片刻,荣景瑞黯然问:“什么时候的事?”

    肖璞低声回他:“五日前夜里,左右只有贺喜和原先生。遗诏只写了个开头,无法确认到底传位于谁。”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年王是两日前赶回的,也没在眼前。”

    荣景瑞默然。

    离他们不远的荣景年听到他们的对话,冷笑一声:“父皇生前有多宠爱二皇子,人尽皆知,但始终未正式立你为储,哪怕是在病榻上,还不够说明问题么。”

    荣景瑞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迈步走进内室的床榻前,向垂眸跪坐在榻边的原开汧行礼后,轻轻掀开黄稠,须臾垂目盖上,在床边跪下行了遍大礼。

    垂眸端坐的原开汧面上完全看不出年近四旬。他有个双生姐姐,当年是名震江湖的美人,可惜红颜薄命。他和姐姐容貌相近,因此生得有些女相,一身青莲色丝袍,坐姿挺直,脸侧垂下一缕长发。见到荣景瑞,柔声道:“回来了就好。快马至今日,景人也该收到消息了罢。下面是你们的家事,我不便过问。”他的视线离开荣景瑞,望向被锦被覆盖的遗体,出神道,“这就交给你们了。”

    原开汧说完站了起来,从外间的后门出殿前,转头向两名皇子道:“两兄弟,有话好好说。切勿扰了先帝安宁。”

    刚刚在殿内争执的二人面上不禁有些发热。

    甘棠跪在最后,微微抬头,看到荣景瑞垂头不语的侧影心里漫上酸涩。

    等原开汧走后,荣景瑞转向跪在床边的贺喜,问道:“父皇临终时的情形请贺总管复述一遍。”

    “回瑞王殿下,”贺喜抬眼恭敬答说,“当时陛下已中风数日,只有一只手可以动。那晚下着大雨,太医为陛下施针后离去,寝殿内只剩属下和原先生还有值夜的三名内侍。属下喂陛下喝汤药时还未有任何异常,怎知约莫半个时辰后,陛下突然双目大睁似是喘不上气。属下不敢耽搁,忙命人再传太医。眨眼的功夫,陛下便脸色青白,能动的那只手抓紧属下,说完‘立诏’两个字就只能发出气声。属下秉笔写到‘嗣位尤重,特传位于皇’的紧要处,俯身凑近,然而后面的话却怎么也听不清,转头一看,陛下……已经归天了……”

    荣景瑞听罢沉默良久。

    自三年前丞相筠海清告病卸任后,相位空虚至今,以至荣宗霖的病床前只有贴身的内侍总管和江湖名门的挚友见证。

    “事关重大,属下所言句句属实。殿下若有所怀疑,可叫回原先生为证。”贺喜叩首惶恐道。

    荣景瑞仍未出声。殿中跪满了人,却静得落针可闻。

    肖璞站在荣景瑞身后打量下低着头暗地里神色各异的大臣们,走出道:“陛下虽未正式立储,却授意瑞王殿下入主东宫,其实早已表明心意。”

    这句话像戳到荣景年的痛处,讥诮之色瞬间绷紧,手握成拳。

    跪在左首的吏部尚书严铮听到直起身,垂目回道:“瑞王殿下智勇双全,自幼就便饱受圣宠,未至受封便经历丧母之痛,陛下仁爱准许暂住东宫,乃人之常情。”

    死寂的殿内立时暗潮汹涌。

    荣景瑞负手转身,看不出表情问他:“依严大人之见,该如何才妥当?”

    严铮姿势语气不变,从容道:“国君继任兹事体大,理应依照礼法行事,该请教礼部何大人。”

    礼部尚书何从起身应声,接道:“依照本朝礼法,如遗诏不明或未明确立储,则默认按照惯例,由嫡长子继位。”

    肖璞看了眼跪在右首边的筱重鸣和兵部尚书卓群。

    荣朝尚武,武官的地位普遍较文官高。因此军器监是五监之首,兵部是六部之首。兵部卓尚书为人刚直,不喜卷入政斗纷争,此时沉默不语可以理解,然而筱监使的女儿能不能摇身成为贵妃则全看此刻,监使却没有起身说话的意思。

    肖璞正过眼,待继续据理力争,跪地的京兆尹邰歌起身道:“何大人此言差矣,陛下驾鹤前已有明确立储之意,只是贺总管没听到而已。”

    邰歌自荣宗霖还是皇子时便忠心跟随,对荣景年和荣景瑞二人始终一碗水端平,此时看似偏斜,其实还是顾念先帝的遗愿。

    殿内的人却都有些意外。何从愣了下,回他:“除非邰大人能准确探知陛下临终时的心意,不然也算是遗诏不明。”

    “既然立嫡长子是默认惯例,陛下却迟迟没公之于众,不就是因为另有人选。”肖璞厉声道,“想当年□□和今上都非嫡长出身,依旧称帝治国,何大人罔顾圣意,强行固守礼法,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另有图谋?”

    “下官万万不敢,肖大人切勿血口喷人……”

    “两位大人不必吵了。”荣景年抬手走进二人之间,沉声道,“如果父皇并不中意本王,本王也不想去抢别人的位子。”

    严铮抬眼看向他:“殿下,事已至此,除了默认惯例,还有什么解决办法呢?”

    “办法还有一个。”荣景年微扬起头,唇边噙着点不甘的冷笑。

    所有人闻声同时抬头。

    荣景瑞也转身望向他。

    “小绮。”荣景年向一边喊道,“你来说一说。”

    众人这时才发现,一旁的墙影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绮云姿这日似乎收敛了些,穿了身低调的暗紫色道衣,双手仍戴着手套,尖俏的脸上笑得一贯的得意又算计。

    荣景瑞微微眯起眼。决定的押送队仍未抵京,如果眼前的妖道耍手段,恐怕没人治得住他。他盯紧绮云姿,默默握住腰间从来不用的佩剑。

    绮云姿走到殿中央,他虽然身量不高,却有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势,对在场的人道:“在下这个方法有些登不上大雅之堂,不过此时情势所逼,也顾不了太多了罢。除陛下的血亲外,还请其余人等先退到门外,否则出了什么事,小绮可概不负责!”

    众臣听到面面相觑。肖璞嗤笑道:“天下幻术多靠障眼法,绮掌教可又是想如春祭上那样给大家表演节目?可惜时机不对,等下葬时再说罢。”

    绮云姿一点不恼,笑容更深,也显得更魅惑,对所有人解释道:“一些失传已久的古老技法,肖大人没听说过也正常,不算是孤陋寡闻。既然大家对陛下临终的遗诏争论不休,那么不如直接问问他本人咯。”

    众臣子听到大惊,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肖璞紧紧盯着他,蹙眉道:“你莫非是想用‘鬼问十三针’?”

    绮云姿下颌微挑,得意回道:“不错!人的生魂要三七二十一日才会彻底剥离,现在问仍然来得及!”

    殿内瞬时响起惊骇的议论声。给亡故的国君招魂询问遗诏,简直闻所未闻。

    肖璞沉默片刻,脸上是少有的严肃神色:“传说真正的‘鬼问十三针’可以拷问天地鬼神,你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他停住话头,侧首去看荣景瑞的意思。

    荣景瑞却望向一旁默许的大皇子,脸色阴鸷,一字一顿道:“荣景年,你疯了。”

    “机会摆在眼前。”荣景年冷傲看着他,好像荣景瑞越不想让他干什么,他就偏要干什么,挑衅笑道,“你若拦着不让,莫非是怕父皇白宠爱你一场,最后皇位还是不给你?”

    他说完,向绮云姿递个眼色。绮云姿心领神会,翩身绕向龙床。

    荣景瑞余光扫向道人的暗紫色背影,猛然出手带起掌风袭向他后心。

    荣景年横身挡住他,全身破绽大开,料定荣景瑞不会把他怎么样。

    果然,荣景瑞在拍到他身前突然撤掌,掌力击中床旁桌案上的玉镜。击中的角度很是巧妙,玉镜绕过荣景年斜飞向正往袖袋里拿针囊的绮云姿。

    绮云姿攥着针囊,在飞来的玉镜边缘一扫,顺势旋身轻转一圈,卸掉镜上的力道。玉镜完好落进他手里,他在榻旁盘腿坐下,将针囊置在玉镜上。

    荣景瑞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握住腰间的佩剑,反手横在身前:“父皇刚刚归西,你就要搅得他不得安宁,如此为人子,还想让他把皇位给你?”

    剑仍归在黑檀剑鞘里,似乎许久没出鞘了,此刻被握住隐含起式,剑气蓦然大盛。

    惊奇议论的众臣们不知何时止住了声。脸色难看的互相看了看,一时竟不知该上前阻止,还是让这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话在人口,谁不会说。”荣景年哼了一声,冷笑道,“父皇未说清遗愿,含恨而归,我给他机会把话说完,难道不是尽最后的孝道?”

    他亮出宝剑,先一步朝荣景瑞出招,殿内顿时寒光四起。

    荣景年习武晚,天资也不突出,本来在荣景瑞手下过不去十招,不过荣景瑞不愿在父亲遗体前亮兵,只用套着鞘的剑格挡,并不真想和他交手。两人一个肆无忌惮,一个顾虑重重,一时竟然勉强平手。

    伏在众人后面的甘棠见荣景年招招致命,荣景瑞却处处手下留情。前面的臣子不敢上前阻挡两位皇子交手,他便心急地挨到肖璞身边,让肖璞想个办法。

    肖璞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自信先帝定会传位给荣景瑞,私心里愿意绮云姿施针,却也理解荣景瑞不想打扰父亲安眠的孝心。

    他正搓手,打算上前分开两人,另一边绮云姿急而不乱,顷刻间已经拆开针囊,拿出裹着白符的十三根银针。

    绮云姿的针比寻常的要粗上近一半,长短不一,最长的超过三寸,不像是用来治病,反而更像是武器。

    荣景年余光见他万事俱备,便丝毫不做防御,放手朝用荣景瑞斜身一刺,口中对绮云姿喊道:“小绮,下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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