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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无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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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景瑞疾驰一天一夜驶出迷津城近三百里,中间只短暂休息换了次马。第二天晚上宿在一个小县的驿站,距王京城只剩一多半距离。

    当夜人马俱疲,荣景瑞却一直没睡,不知怎么在路上他总有种被跟踪窥视的感觉,差人回身查看然而一无所获。另一原因大概是习惯一直陪在身边的人如今离他越来越远,也让他难以安心入眠。

    一宿觉睡得很不踏实,半夜两次起身走到窗边,疑似看到窗外有个模糊的影子,推开却是空无一物。

    到了早饭时分,守夜的侍卫进屋呈报,称在荣景瑞的窗外发现一只符纸折的纸乌,捡来报与荣景瑞查看。

    荣景瑞接过来,立时升出一些不好的预感。这只纸乌与他之前见过的那只不大一样,大了些,也不会说话,捏在手里就是个实打实的死物,但他马上断定自己的感觉被证实了,就是这只纸乌一路跟着他们,此刻才现身。

    他搁在手里掂了掂,纸乌腹部发沉似有东西在里面。长指从下拆开,一样东西倏地掉到地上,纸内藏着一行细楷小字——若还想见他,立即赶回梅府。

    他把掉的东西捡起来,是甘棠常用来束发的发带。荣景瑞立刻从椅中站起身,一把捏皱那张纸。

    纸糊的牢房内,惨白的烛火几近燃烧到底。

    绮云姿抬手擦擦额角的细汗,然后又放回另一只白润的手上,抱怨道:“你倒也可以,竟然守了这么久。到底是什么秘密啊,这么不想人看到。”

    甘棠被折腾一夜滴水未进,两鬓的发几乎被汗水浸透,仍死死盯着案角,下唇上咬出了浅浅的血痕。

    “好吧。”绮云姿无奈道,“既然你不配合,那也不能怪我了。让你分神的办法多的是,我是疼惜你这身皮肉才客客气气的,你可别以为我是什么善良的人。”

    他说着低身凑近趴伏的甘棠,看起来有点不怀好意地说:“你不是不知道么,那我顺便帮你一把。嘿嘿~”

    他笑着直起身,打个响指,在一旁干巴巴站了一晚的两个纸人狱卒忽然动了起来,僵硬地走到刑案前,手上的纸棍缓慢降低,正停在甘棠上方。

    绮云姿跳下案台,围着甘棠走了一圈,像在挑选适合下手的地方。

    他虽长得艳丽,身量清瘦也不高挑,却是地地道道平整的男子身形,套在宽袍里看不太出婀娜的曲线。然而不知怎么,举手顾盼间却有股难以言说的风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欲望。

    他绕回案前,抬起甘棠的下颌,望着那对漂亮的杏核眼啧声道:“这张脸,即使是我也是舍不得碰的。那打哪里好呢?”

    他的手从甘棠脸上移开,轻抚过趴着任人□□的身体,最后停在凹陷又隆起的腰臀一带来回摩挲。

    “连屁股都这么好看。对了,上次荣景瑞朝我发的暗器就在这块儿,我可记仇了,就打你屁股罢!”

    响指再下,绮云姿指着甘棠的腰臀拍了两下。两名狱卒得令,瞪得要裂开的眼眶盯紧素手拍打的部位,用力挥下手上的纸棍。

    卫率白羽牵来荣景瑞的马,朱锦和蓝翎不在,他就是临时的卫率之首。将缰绳递到荣景瑞手里,看着主人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殿下,再有一天半就到京城了……”

    荣景瑞满面阴沉,引而不发的戾气让习惯走刀尖的承影卫们也不敢直视,低沉回了句“本王知道”便翻身上马。

    白羽只得跟上,追在荣景瑞身后策马狂奔。

    纸折的棍棒看着毫无重量,挨上甘棠却发出结结实实能让人皮开肉绽的钝响。两条纸棍交替落下,不会儿就被鲜血染红。

    甘棠咬得下唇出血,渐渐控制不住逸出凄惨的痛呼。

    他八岁入宫十岁跟在荣景瑞身边,算得上锦衣玉食长大,就算练武辛苦,也从没受过一星半点的皮外伤,满身娇养的皮肉矜贵得很,不多时就痛得泪流满面。

    绮云姿立在他旁边,两手抓紧他无力的手掌心,闭目全神贯注,着力盯着甘棠心里被浓云覆盖的意识深处。

    甘棠从没受过这么重的刑罚,心神晃了晃,一下便被绮云姿抓到可乘之机。

    绮云姿蹙眉凝神,依稀从散开的浓雾中看到一个梳着角辫的孩童,穿着小小的内侍服站在人堆里仰头一脸憧憬的看着什么。绮云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突然“咦”了一声,疑惑道:“这情景怎么有点眼熟?”

    脸埋进臂弯的甘棠正咬着衣袖忍痛,闻言心下大惊,怕他看到什么自己都无法正视的东西,闭紧眼默念《清心咒》。

    棍棒敲击血肉的声音仍一下下继续,过了片刻,绮云姿哼了声,放开甘棠的手,不屑道:“你以为你不去想我就看不到了?就算看不到,我还不会猜么?”

    说罢弯腰贴向甘棠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了什么,甘棠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微微睁大,眼泪流得愈发汹涌。

    “哼,今天也不算没有收获。”绮云姿得意直起身,拍拍手,两名狱卒应声而停,僵硬走回最开始站立的地方。

    看了眼墙角的更漏,外面应该已经鸡鸣破晓。

    绮云姿低头望向案上奄奄一息的人,拨开他散乱的长发,漾着笑意说:“美人果然是美人。不管什么表情,多么狼狈,都还是这么美。”他抬眼又看看甘棠血肉模糊的腰臀,得意低声道,“有你感谢我的时候。”

    荣景瑞一看到纸乌便知这是荣景年拖住他的伎俩。梅府守卫森严,甘棠不一定真的落到他们手里,但是想到那个道人阴险下作的手段,他不能冒这个险。

    他的轻骑小队十万火急赶回迷津梅府,速度比去时还要快上一点,破晓时分便驶近梅宅大门,不待马停下,荣景瑞就使出轻功,等身后承影卫们下马时,他已进府多时了。

    一众侍卫仆从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蓝翎跪在最前面,不用看就感受到主人周身阴云密布的气场,定了定神,如实禀告道:“棠管事前夜失踪,属下夜里当真半点声响也没听到,早上见他房门口贴了张黄符才发现不妙,已经派人封锁了迷津城和周边出入要道,尚未发现可疑之人。”

    荣景瑞手里捏着那只被开膛破肚的纸乌,心知蓝翎说没听到那就真是声息全无。

    那个妖道能在他布下的天罗地网里掳走他的人,不知使了什么决定也预判不到的阴险手段,更不知他会如何对待和他形影不离的贴身内侍。

    纸乌被他捏得稀烂,只有一头一尾从攥出青筋的大掌里支楞出来。乌头微偏望着荣景瑞,似是在反射他内心的疑问,在哪里呢?

    荣景瑞拽下乌头,踩到脚底,展开符纸又看了遍里面的小字,忽然感到这则留言好像话里有话,低头蹙眉不语。

    他不说话,跪了一地的下属大气也不敢出,日光清朗的早晨,府中上下一片死寂。

    “若还想见他,立即赶回梅府。”

    沉思片刻,荣景瑞恍然大悟。

    能无声无息把人带走,追查的人个个都是承影卫里他亲自挑选的好手,不可能一点线索也没有。除非绮云姿本事大到能将人带到地府,不然就必定还在梅宅里。

    “把人都叫回来。”荣景瑞低沉道,“就在梅府里,掘地三尺给本王找出来!”

    负责看管梅府地牢的仆役正要如常给里面关着的人送一天一顿的糟糠牢饭,忽见一队训练有素的侍卫扶刀带着风闯进阴暗逼仄的牢内,从最里面的那间空牢房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扑通一声当场跪到地上。

    这一跪就跪到了夜半时分。他是新来的,除了梅管家和轮值看守地牢的侍卫外没见过府里的其他人。他不会说话,跪在地上涕泪俱下,朝厅堂里端坐的华贵主人拼命打手势,解释自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差事挺轻松,只要每天巡视清点人头,按时给关押的人送饭即可,即使不按时也没有关系。

    这几天他也和往常一样,从头到尾巡视两遍,最里面那间牢房的门上着锁,锁上都生锈了,是间空牢房,他根本想不到里面会有人在逼供。

    看抬出来那人的情状,应该伤得不清。他心下奇怪,梅府下面毕竟是私牢,规模不大,只有一条走廊和两边的六间牢房,他就守在最外面的门口,怎么一点用刑的喊叫声都没听见。

    比划完了,仆役开始砰砰磕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周围肃杀的气势定是发生了大事,还与他负责的地牢息息相关,大户人家常有不明不白的冤案,这次他怕是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荣景瑞按捺着翻滚的怒火,突然有点后悔当初稳妥起见,把梅府上下的仆从都换成了不会说话也不识字的哑巴。心里却也明白,即使会说话,他们也没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发生的。

    他挥手,让身旁的承影卫把仆役带下去。仆役如释重负,一边后退一边继续如捣蒜般磕头。

    夏日的暖风穿堂而过,终于清净了。

    荣景瑞站了起来,却没有再动。知道查了也没用,对方用的不是能留下痕迹的手段,可一向目标明确思路清晰的瑞王殿下却不知道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能做的了。

    随队的太医说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除了些许疤痕,不会留下任何后患。可他看甘棠的样子,清楚感到那些都是真实的疼痛,得一天天,一刻刻,一点点,才能慢慢治好。

    “传本王的令,”荣景瑞负手,一字一顿道,“关闭天下所有道观,派出一队人,一日找不到绮云姿就一日不要回来。”

    太医季言入宫不久,十分年轻,因此禁得起折腾被选为随队御医同荣景瑞一同出巡。

    他是名医之后,虽年轻却颇有几分薄名,被推举进宫,此刻用来治皮外伤还被喝令必须守在床前不许挪动半步,是有些大材小用了。不过看那位贵傲皇子的意思,这个病人怎么感觉比皇位还重要,之前割开衣袍让他看诊时,除了伤处半分多余的地方也不给露出来,亲自抱在怀里不肯放手。

    病人受伤的地方比较私密,他也不是好窥探的人,此前曾见过这位棠管事几次,虽没说过话,但远远瞧见,确实是让人难忘的美貌。可惜受伤后一直垂脸趴着,不然还真想近距离看看,能让那位最受圣宠的瑞王殿下去而复返的人是何等风采。

    又上了遍药,季言查看着开裂的伤口,心里突然一沉,暗道不妙,急忙喊人去请荣景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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