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夜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起,陈童在交代完事情后,我们便可以各自离校了。
“外面在下雨。”徐文瀚已经做好了离校的准备,他右手提着行李箱,左手递给了我一把黑色的雨伞。
这时我才注意到,雨声已经在我的耳畔唤了很久。
我顺着左手接过雨伞,他看到了我手上的伤疤。
“什么时候留的?”他的语气貌似在确定什么。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那我走了。”他拉出了行李箱的拉杆。
“嗯。”
“那你自己小心,记得我说过的话。”说后,他离开了教室。
离开时,徐文瀚穿着白色的衬衫。
我还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
教室里的人在我眼前陆续离开。我坐在位置上,盯着黑板上的时钟,我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走,也许是因为在这个学校里待久了。
这个学校是童话还是现实?
今天体育课上的那个人扔给了我这个问题。
这个仿佛就是为我专设的问题在现在,正当离校之时,有了答案。
在来到学校前,我的生活如同地狱一般,我就像个无主的幽灵,认为这世上再也没有我的栖身之地。但直到那天接下宣传单,第一次来到这个学校,我就感觉自己属于这个地方,这个病态的学校。
即使这个学校发生了很多让我无法接受的事情,但这个学校却真真切切地接受了我这个不被世人接纳的异类。
所以对于我来说,学校就是童话般的存在。而此时此刻,我即将回到现实,回到虽然短暂但我一刻也不想停留的现实里。
我依旧盯着时钟,听着秒针行走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教室。
外面下着雨,我起身望向窗外,看到一个矮胖的女人正坐在宿舍门下,昏黄的灯光晕乎乎地打在她的身上,她正在拿着挑针织着娃娃……
突然,又一道铃声响起,我转身看向时钟,已经十点了。
我想我应该离开了。
我单手挎着背包,左手拉着带有滑轮的银白色行李箱走出了教室。
教室灯没关,整个昏暗的二楼楼道里只有203室亮着灯光。
我想保留着这一光亮直到我离开二楼。
拉着箱子才走到二楼楼梯口,我叹了口气。
在纠结了一会儿后,我终于提起了箱子走下来楼梯。
外面的雨声逐渐开始变得放肆,雨水哗啦一声倾盆泄下,以至于它们从楼道里的高窗外打了进来,溅了我一身。
于是我加快了脚步,今晚注定不安分。
到了一楼门口,这里已经沦陷为水帘门。
这时的人都已经走光了,一楼门口的照灯忽暗忽明,又衬上水声哗啦作响,感觉这里仅剩我一人在苟延残喘。
我打开了那把黑色的伞,里面的金属扣差点撕开了我的皮肤。
立开了伞,我度过了水帘门走进了雨里。这倾盆大雨恶狠狠地敲打着伞顶,我对此无动于衷。
离开了教学楼,我就能看见男生宿舍下在织娃娃的宿管,从远处看去,这样的她真像一位和蔼的婆婆。
可我明白,这是她对丑恶内心的伪装。
我小心地靠近宿舍,地上的积水浸湿了我的鞋。
通往学校校门的路有两个,一个是来报名时的长坡,另一个则是夹在男生宿舍和食堂之间通往校门的石阶。
所以无论走那条路,都必定经过男生宿舍。
我在各种推算演练之后,决定选择走石阶那条路。
虽然石阶这条路没走过,但只需要走下去就能逃过宿管的视线。这是我能避开宿管的威胁的最优解。
于是,我很快采取了行动。
这时宿管的注意力还在她怀中的娃娃身上,我现在要趁此机会走下石阶。
夜色下,一身的黑色加上黑色的雨伞,又有大雨的保护,我本应该可以顺利到达石阶那里,并且不会有任何声响(有雨声的掩护)。
但是,当我即将走到石阶之上时,宿管突然叫住了我。
“等一下。”她看到了我那该死的银白色行李箱。
“你过来。”她声音很温和,完全没有之前那种令人窒息的声音。
我改变了方向,走向了宿舍。
我浑身快要湿透了,雨伞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实际用处。
“来,近点。”宿管招呼着我,她穿着红色的袄子,素着颜,一脸的慈祥。
我走近她,此时昏黄的光是暖色调的。
“来,送给你了孩子。”她将手中的挑针从娃娃的身体里取出,又再断开了线之后,把躺在怀中的娃娃递给了我。
我接过了娃娃,这个娃娃是个年轻的女孩。
“你可以走了,在她回来之前。”她又笑眯眯地,和着手让我离开。
宿管的反常行为让我不知所措。
我愣了一会后,就转身走下了石阶。
直到走出了宿管的视线,我回头望向宿舍的门口,那昏黄的暖光已经消失在了雨中,这四周回归了黑暗。
我左手拿着宿管给的娃娃,又打着雨伞,右手还提着行李箱,身体非常之狼狈。我后悔没有走长坡,可谁又知道宿管会变成那个让人意外的样子呢?
我艰难地走到了校门口,在保安室的屋檐下休息了会儿,顺便将娃娃放进行李箱里。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神情凶恶的保安从保安室里出来了。
“马上就走。”我拉好行李箱的拉链,准备离开。
“给你个电筒,出石土街这一路上的路灯都坏了。”保安递给了我一个手电。
我再次接过,今天收的东西也许可以去摆地摊了。
我没说谢谢,但这并不妨碍我离开。
依旧是右手举着伞,并打着手电,背着背包,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我终于离开了学校。
雨依然下得很大,眼前除了手电的那一点光亮,其他的一片漆黑。
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吗?久违了。
我走进了一条小巷,小巷很狭窄,刚好能通过拖着行李箱的我。
“哐!”一道雷声突然在我的正上响起,我听见了微弱的哭声。
就在我身处的这条小巷不远处前的一个岔路口,那里正传来孱弱的哭声。
我走上前,这条路是我出去的必经之路。
我离岔路口越来越近,哭声也越来越清晰,即使有雨声的干扰。
这哭声与其说是婴儿的,不如说是个女孩的。
女孩的哭声就像是在临死前最后的喘息,试图在生命垂危之际进行最后的挣扎。
就在我眼前的岔路口左边,正侧躺着一个女孩,她看起来貌似无法动弹,只能靠着咽喉发出呜咽。
她躺在大雨中,大雨不断地疯狂喰食着她的身体,她被弄得遍体鳞伤。
为什么在外面也有这样的事?果然病态的不止是学校。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眼前这个躺在校服上的女孩眼角的泪正在被大雨稀释。
我只好留下了伞盖在她身上,然后离开了她。
我不知道她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之后她会遭遇什么,这些本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不想看到该被保护的东西被任意践踏。
我做得够多了。
我拉着行李箱,背着背包,独自淋着大雨走在即将出去的小巷里,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出了石土街,走了很长的路,我想我应该走了两个多小时。
我家是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那里住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我踩上阶梯,终于离开了这被诅咒的大雨。
狭窄的楼道里很幽黑,我往楼梯上看,一股残破腐朽的味道从黑暗中迎面而来。
我提起行李箱,手电早已被淋坏。
不知走了多久,我摸着黑凭直觉上楼,然后顺势打开了家门。
“我回来了!”屋里没有开灯,我习惯性地伸手按向门口的开关,灯没开。
也是,一星期没交电费了。
把所有身负的东西扔到一旁后,我躺在了沙发上。
屋里很静,外面的雨声很大,很大。我望向阳台,阳台上的衣服被风吹在地上,被打进来的雨再洗了一次。
雨声很大,很大,我浑身湿漉漉地,就当是洗了个澡。
于是,在这美妙的白噪音下,我眼前的落雨慢慢变得模糊,直到完全没了意识……
“哐!”门被大力地敲响。
我昏沉沉地起身,阳光直接照在了我的脸上。
身体表面的水已经被蒸干,但身体还是感觉很重,一身水臭味。
“哐!哐!”门再一次被敲响。
我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用手抹了抹眼睛,视线的清晰度才变得明朗起来。
“开门!有人吗?”外面敲门的人是一个男人。
我东倒西歪地走向门口,在被扔在地上的背包绊倒后,一身撞在了门上。
“喂!什么情况?”外面的人好像离开了门一定距离,一顿金属摩擦声在门外响起。
我摸索着门把手,头很昏。
终于,门开了。
那人穿着警服,门打开时双手正抱着右腰间。
“什么事?”我倚着门墙,勉强站立。
“嗯哼。”警察从刚刚的警惕开始逐渐放松,双手离开了腰间。
“是这样的,前几天你楼下住户反映水龙头出水太少,怀疑是水管堵塞。因为楼上住户也就你这家还在。所以我需要确认一下你家水管有问题吗?”这个警察看起来很年轻,貌似是个刚上任的小警察。
“没有,谢谢。”我说完习惯性地关门。
门关的那一刻,一只手拉住了门。
“诶,我还没说完呢。”那警察又把门拉开,“是这样的,除了那家住户的反映,还有一件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支笔。
“昨天在这个区域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这个小警察看起来是要做笔录。
“不知道。”
“我可能没说清楚。今早在石土路附近小巷里发现了一具男尸……”小警察正在等我的反应。
“嗯……”我很不愿意说话,即使睡了一晚,但还是很累,“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吗?”
小警察看我有些不耐烦了,也没再问下去,他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那好吧,打扰了……”小警察依旧观察着我。
我关上门,倚靠在门上。
石土路这么偏僻的地方,这警察为什么会找到这里来?
昨晚小巷里躺着的不是个女孩吗?
这个警察的突然到访引起了我的警觉,很显然,楼下住户的反映是个幌子。
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
兴许家里的水还没停,在洗了个澡后就开始清理后事。
我将存放在自己房间里的桶装硝基盐酸全部倒进浴缸里,硝基盐酸混和着浴缸里的福尔马林,气味极其让人窒息。
处理好一切后,换好行李箱的衣服,再带着行李箱和背包离开了这栋老旧的居民楼。
离开前,我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那栋居民楼,这一次,我站在徐文瀚的视角看清了这栋楼的丑恶,由外至内的丑恶。
我会去哪?我要去哪?
我独自一个人走在这赤凉路上,滑轮的滚动声这次没有遮住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