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楚王沉默,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才答:“想过的。在山上的日子,想念山下,下了山,失望盖过了期望,又惦念山上的与世无争。不过细想一下,何处不江湖?只因我的身份,才没人和我争,没人敢构陷。至于其他人,呵,哪里又说得清。长青山也有死于非命的人,再者,山上优秀弟子,下山被指派去各府,有优有劣,一样有利益纷争。”
范咏稼从他身后伸手,抱住他腰,贴着后背,心疼道:“你别难过,朝前看,往好里想。至少,眼下你……”
她想说你有权势在手,不必受人摆布,但这话又说不出口。他和她一样清楚,皇帝宠信,是纵容,要用他做利器。太后看似偏爱,可他又说,见了他不是骂就是哭,与其说是爱,倒不如说是愧是疚。
她劝他往好里想,自己偏偏想到了苦处。他却听进了,想的全是如今的好,另一只手覆到腰间她那手上,满足地道:“是啊,如今我有家家,夫复何求。”
他说得深情,范咏稼羞得立刻松开了手。
好在他并不在意,也不乘胜追击,只和她介绍起这密室:“那些柜子里,藏着些古兵器,有些已经锈到不能用。架上那些,经年不腐,仍可吹毛断发,倘若被师叔乌鸦嘴说中,随便拿起一样可御敌防身。只是……到了那一步,逃出去也没多大意思。”
他说得意兴阑珊,含糊不清。
但范咏稼就是懂了,倘若到了逃亡那一步,只怕是众叛亲离。对他这骄傲性子来说,那样狼狈求生,确实了无生趣。
可范咏稼心疼,柔声劝道:“好死不如赖活,你要记着:富贵也好,贫贱也罢,这世上,总有人盼着你长长久久地活着。”
所以,千万不要轻易就想入极端。
楚王轻声应了一句,又指着墙上珠子道:“它们未嵌入墙体,只托在盘中。往外逃,需要银子,随手摘一颗两颗即可。”
此室陈设简陋,布置古板,眼前并不通道,哪来的逃生?
他行至中央,往右走了三步,再后退一步,再往右两步。地砖大小显是特制,一步一砖,走完已贴近屋侧,他抬手去推墙体。
“三一二,不可跳步,否则推不动,出口在这处。”
他话音刚落,严丝密封的墙体倏地分开,露出一条两尺余宽的通道。
通道长且幽深,范咏稼觉着有些害怕,拉住他,小声道:“不进去了吧。”
楚王将手抬到方才那处,那墙体又迅速合上。
“好。这途中有分叉,左行出口是城中一处小宅,右行是城外。行走半日方可见天,得闲了咱们再偷溜出去玩。”
范咏稼不想走,是心慌,总觉着试走逃亡之路不吉利,摇头道:“先出去吧。”
楚王又领着她往回走。
范咏稼怕他多想,主动和他说起方才想起的某事:“我在那思过庵做过一回饼,那庵子小,厢房局促,柴房和厨房却十分宽大,这有些……不寻常。会不会也有密道?”
楚王笑起来,夸道:“家家真是心细如发,你怎地在那处做吃食,可是她们逼迫于你?”
虽童婆子把了几钱银子与慧音,也算交过食宿花费,但不问自取,范咏稼想起来都不自在,含糊解释道:“不曾,下山路远,做几张饼路上果腹。”
她不明说,楚王都能推断出她必定受过不少苦,牵着的那只手,忍不住摩挲,垂头看向她,心疼道:“家家,往日谁欺负过你,你报了名给我,我替你出气。”
万恶的童婆子,还有那欠薪的小饭馆,范咏稼记着呢!可他的脾气,小事会闹大,小怨成大仇,不妥不妥。
因此,她浅浅一笑,轻描淡写道:“我是不吃亏的性子,没人招惹我。”
“这个好,以后也得这样,有事我替你兜着。”
从密室出来,是内室。
他不爱留人,因此这内室与正厅,眼下都是无人伺候的。
范咏稼脸热,垂着头道:“我去给你做些吃食,你先与他们议事。”
差事两头紧要。若不是他心里不痛快,她也不会答应寻密室这档子闲事散心。
楚王不舍得,劝道:“你也留下来听听吧,你心细又聪慧,指不定又能找出什么来。”
范咏稼摇头,再次说:“我先回我那院,梦桃这么久不见我,兴许正着急呢。”
楚王见她不肯正面看他,点头道:“那家家去吧,忙过了,可要记着来找我。”
“好。”
范咏稼脚下飞快,门口院外侍女侍卫行礼,她更不自在。
没名没分的,老和他待一块,确实不妥,那真要如他所说——早些成亲?
范咏稼心里发慌,甩了这个念头,赶紧进内室更衣。
梦桃确实在找她,一见她全乎回来,面容绯红,便不担心了,只和她商量一事:“家家,有个事,你帮我参考参考,行吗?”
范咏稼觉着自己撇下梦桃一整天,正愧疚呢,忙道:“你说你说。”
梦桃抓着压裙,有些纠结地问:“今儿师兄找我,说是那位嫂子,邀请我住他们家里去。我不想去,可师兄从前待我甚好,太强硬了推脱也不好,显得生分。因此我只答应晚间去他府上看看小侄儿。你说,我送个什么礼才好?”
“小侄儿多大了?”
按范咏稼自个的想法,怕是不去为好,可梦桃问的不是该不该去,显是已经拿定主意,那她不好多言。
“十月里才满周岁,现下只用送见面礼吧。他出生时我有差事在身,只托人捎了对金手圈。”
一个“只”字足见梦桃对师兄一家,很是挂念。大概爱慕不成,全转成了兄妹情,把他们正经当成了兄嫂家。
“不若送些好料子,这般大小的娃娃,见天长,前日做的衣裳,穿不了两回就小。”
梦桃没养过孩子,也没见人养过,送礼完全摸不着头脑。一听范咏稼这样说,她立刻道:“这样好,也不难置办。家家,眼下有事要我去办吗?”
范咏稼摇头,催她:“你先去办这个吧,多问掌柜几句,选些最柔最软的料子。”
“嗳,我去去就回,有事你留着等我回来再做。”
“嗯,去吧。”
梦桃起身去了。
范咏稼独自去了小厨房,送走一个彭婆子,原只剩一个梁婆子并两丫头。后头,天吴又指派了一个天哑的小彭婶。
小彭婶不能说话,把劲全使在了干活上,做完自己分内事,就干些洗洗刷刷的活,把个小厨房倒腾得一尘不染的。
范咏稼很喜欢,又听梁婆子说起,小彭婶年轻守寡,独子疾病缠身,感叹她不易,悄悄塞了自己攒的那点碎银子给她。
梁婆子软弱,被彭婆子摆布,那人一走,她倒规规矩矩了。厨房剩的食材,放烂了都不敢动。还是范咏稼发话,这才一人分了些带回去。
夜色将至,再做点心不合适,她想做份椒盐鱼骨,给他添道菜,既然她在小厨房为他做的点心,他一回也没吃的。那此前在大厨房做的那些菜式,只怕也一份都没到过他桌前。
仔细想来,也怨不得溪边她们拦了。身为王爷,他的膳食,肯定是要做到万无一失的,怎么会随便吃她做的那些。
她带着做好的菜上去,楚王高兴来迎,接了盘子端到桌上,再招手让人传饭。本要上前阻拦、试菜的下人,见了这情形,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楚王在山上待了十余年,没有食不言的规矩,横竖只她们俩,他边吃边和她说事。
“我身边还是少了人,家家,你说我要不要招些幕僚?”
从前“惩奸除恶”,简单粗暴,上手揍就成,眼下才发现属下们办事还是缺了些什么。
范咏稼怎么会懂这些,只能答:“你觉着需要便找,盘根问底,查清楚了再弄来。”
楚王叹了口气,有些颓丧地说:“唉,这人要活得痛快,为何这般难?我觉着我得了他们偏爱,就想着兄弟几个,要借钱的,我便借,要帮忙的,我就帮。如今想来,这样的日子,过得特别没意思,若不是遇上了家家,我还不如当年下山就闯天下去。”
先前看着寡言稳重的人,其实是无人可倾诉,憋着不耐装稳重呀!
他走到如今,也不是想脱身就能全甩下的。
范咏稼只能劝道:“往后,只是他们之间争来斗去的,咱们都不管。和百姓息息相关的,咱们就揽。横竖行走江湖,也是要助民为乐才算侠义之道。”
“嗳,我当初就是这么想的。这天下总少不了刁民恶官,皇帝利用我,我何尝不是在用他。有权有势,总比一人单打独斗来得快。家家,我手下这些人,除了他给的,就是我母亲塞的。我初回宫,除祖母留给我那几人能打听些消息,其他能用的一个也没有,只能由着他们安排。用上几年,顺手了,又懒得换。我知道他们这些人当中,有小心思的不少,可我不耐烦管这些。正经需要家家这样心细的人来捋一捋,当然了,也不必急着来,你是最要紧的,莫累着了,闲来管着打发下时间。歪了心思的,全轰走,我明儿就去外头找人来让你挑。”
范咏稼节俭性子发作,立刻拦道:“这府里,正经就你一个主子,要不了那么些人,咱们先不急,有缺项了再说。”
楚王听了这句,先笑一声,再纠正她:“怎么就我一个,还有你呀!家家,不必省银子,外头亨和钱庄就是咱们的,铺子庄子多着呢。虽如今亲王无封地,但我能享封邑,老头下的旨,褚焕不乐意都收不回。”
才说了府里不少人是皇帝给的,这又叫上了他名讳。范咏稼惊得赶紧伸手拦在他嘴上,皱眉小声提醒道:“尊称。”
楚王本想说不必这般警惕,可她这只带着馨香的手,提醒他:你很快就是有妻有子的人了。
所以,这一回,他乖乖点了头,应道:“往后我会多加注意的。对了,家家,范咏生那院子里的人说,他多吃了些,问侍卫要了大小石锁,一整日都在院子里跑跑跳跳。要不,天亮就送他上山去?”
虽没亲眼见过,但只要一想到有人和家家长得像,管他兄长不兄长,他就烦这人。赶紧打发得远远的,让他去长青山受些苦,晒得黑黢黢,和我的家家差得越远越好。
范咏稼听到这个,比他还喜。范咏生打小怕苦怕累,既受不了读书的苦,又干不了挑水添柴的活。如今这般,显是听进了她的话,彻底悟了。
不过,她心里虽欢喜,但还是怕误了王爷名声,劝道:“别是个新鲜样子,再看几日吧。”
“也罢。家家,你不要多想,先前我浑说的,长青山上,虽练武苦些,但到底侠义为先,多数人是正直善良的,我再管着,这两年别让纨绔们上山,那再无霸凌之事。且我师父师兄们都在,一定会多加关照的。”
“你费心了。王爷,我愿意嫁你,为的是你真心实意待我,不图攀富贵拉拔娘家。因此,你不必特意优待我娘家人,他们既做不了官,也为不了商,富贵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