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寂
林寂的父母都是普通凡人，家里往上数几代也没出过什么修士，偏偏他被检测出了灵根，成了修士。
他拜入门派，小有修为后就脱离了门派，回到家乡，趁着父母尚在人世，奉养两位老人。等他们百年后，离开家乡，四处游行，做了个散修。
散修能取得的资源有限，不比大宗门的弟子好修行。他也想拜入一个好些的宗门，之前待得门派实在太小，资源少的可怜不说，还优先供给了门主长老及他们的弟子。
可他选中的好宗门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收徒制度极其严苛不说，有的还有莫名其妙的考核，还有些嫌他资质不好，嫌他年纪大有了基础，还说什么不适合他们宗门的功法之类。
拒绝的理由一大堆，蹉跎多年，他也累了，想着加入一个小门派做个长老也行，可那些小门派的长老怕他分去他们本就不多的资源，联合起来拒绝他的进入。
碰壁多次，他一怒之下索性继续做个散修，通过一些途径加入了散仙盟，虽然散仙盟并不会给修士实质性的好处，但起码一些消息可以共享，也会下发任务，有意者接了任务完成后会有一定酬劳。
靠着散仙盟的消息和任务，林寂这些年也勉勉强强的修行到了元婴，却受困于资源的局限，卡在元婴无法继续突破。
天道式微，长生仙宫久不问世事，六重界已有十几万年无人飞升。
林寂不明白他还在挣扎什么，无法飞升成仙，到头来不还是个凡人？
他想起那年他被检测出灵根，父母欣喜若狂的样子，好像他将青云直上，仙途一片光明。
在他们那个小城里，他确实光耀了家庭一阵，但是世上有灵根的不止他一人，修行者层出不穷源源不绝，只有没有灵根的普通人才会感觉稀奇。
他的余生似乎已经一眼望到头。
直到他在某个小秘境中得知一个秘密。
六重界近十几万年并非是无人飞升，轩辕氏，唯有轩辕氏可以飞升。
是轩辕氏把持了飞升的机缘！
轩辕氏断绝了其他修士的飞升之路，绝他人未来。那他，只是从轩辕氏的神子身上拿回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
传说中，轩辕氏的先祖有神之血脉，纵使传承到如今，神血稀薄到几近于无，但轩辕氏族中每一代定会出现一个返祖血脉的族人，返祖，返的便是神之血脉，因此返祖的轩辕氏又被称之为“神子”。
传说中，神子必定可以飞升。
还有传言说，神子可以帮助他人飞升。
哦？你问怎么帮？
当然是与神子融为一体啊，不需要多，一部分就可以。
神子的一滴血可以增元婴修为，一块肉可以增长合体修为，一根骨可以直接增到渡劫修为。
飞升嘛，多喝一点，多吃一点，多融一点骨头，量引起质变，飞升还不简单？
男人说完这些，趁着人心躁动之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然而，罪孽的种子已经埋下。
林寂就是其中一个，被蛊惑也好，心志不坚也好，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好，什么说法他都无所谓了，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轩辕氏，神子，飞升！
轩辕氏的族人很难遇到，虽然经常有人说自己遇到过轩辕氏的族人，但是其中真假难辨，又大多是在人迹罕至的险境遇到，更不要说是他们族中视若珍宝的神子了。
林寂等了很久的机会，准确的说，他们，等了很久的机会。
“轩辕氏的一位神子，会参加接下来的九灵宗弟子考核。错过这一个，可就不知道下一个神子什么时候让你们碰到了。”
当年被男人的话鼓动的人，除去半路陨落的，基本都在这里了。还多了不少林寂陌生的面孔，人数之多，让林寂几近痴狂的理智稍稍回归。
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针对轩辕氏的大阴谋，自己和在场的众修士都是男人和他背后势力的棋子。可是飞升的诱惑太大，林寂实在无法拒绝。棋子又如何？只要能飞升，只要能飞升……
他们分批次陆续进入两生城，企图在不惊动九灵宗的情况下秘密找到轩辕氏的神子，在两生城外城他们没有找到。于是他们尝试报名九灵宗的弟子考核，所幸九灵宗招收新弟子不在乎之前的经历，他们中的部分人拿到了备选玉牌。
可即使拿到备选玉牌，被开放了权限可以进入两生城内城的部分地方，他们还是没有发现轩辕氏的身影。
他们小心翼翼的在两生城不敢暴露，终于等到男人的消息。
“神子会出现在考核开始之日。”
测灵结束被传送到花木林后，林寂和他们分散开了。
他也想过，要是能通过九灵宗的考核，成为九灵宗的弟子，他其实也不必非要去找神子。毕竟他们这群人太多了，神子只有一个人，根本不够他们分的，一个神子能够几个人达到飞升的程度呢？
可这场还在准备食材中的“盛宴”容不得一个人退出。
林寂在考核开始前亲眼看到那个说想要留在九灵宗，退出“食神”计划的修士被害怕计划泄露的众人群起而杀之，林寂不得不在面上收起自己的小心思，心里已经开始盘算退路。
这群人都疯了！
就算找到神子，到时候也无非是人吃人，只要不是吃完即刻飞升，都有可能再被他人分食。
林寂不能保证以自己的修为可以全身而退，或者撑到接引仙光飞升离去。
他在花木林里四处转悠，想着对策的时候正巧撞上了“食神”中的一位，他满面红光的拉着林寂就开始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一头雾水的林寂听到“轩辕”、“轩辕”的提醒时，心也跟着激动起来。
神子找到了？
飞升，是飞升！
他们聚集起来的人越来越多，想着同一个目标奔去。
林寂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那种异样的感觉迫使他转过头看一眼。
就是那一眼，他从那个小姑娘黝黑无神的双眼里看见了充斥着邪气的自己，面目狰狞，身如鬼魅，恶念浓的几乎要化为实质。那个小姑娘很快蹲下低头在地上摸索着什么，林寂也回过神，被人群裹挟着朝着神子汇去。
可他的脑海中一直回放着他在那个小姑娘眼中看到的自己的倒影。
那，真的是自己吗？
他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也是被人夸过善良的好孩子，明明修行应该会让他变得更好……可是，为什么？那个小姑娘眼中的他，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吗？那，真的是他吗？邪与恶，罪与欲，扭曲了他几百年不曾变化的脸。
他是不是真的错了？明明他只是想成为人上人，光宗耀祖，扬名立万……即使不飞升，也无所谓，有足够的修行资源，再背靠个大宗门做个长老，逍遥自在，也很好……
有关道心与人性的思考被林寂抛之脑后，这个时候再纠结对错，简直可笑。
可惜他们一群人找过去的时候，神子已经离开。而他们在花木林闹出的动静太大，一定会引得九灵宗的注意，他们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林寂收起失望，调整好心态，参与到制定计划中。
这次，他们不需要多等待。
笔试的考核结束后，九灵宗安排了两天的备选弟子休息，他们可以自由活动。
他们吸取教训，提前出了考场，在考场两侧的出口蹲守，终于等到神子出了考场，又一路跟随他直到他落脚在月眠园。
分出人手盯着神子的动向对他们来说再简单不过。
考核开始的第三天，在休息日，神子出了两生城，独自前往城外的一片荒地。
那荒地还有个名字，称为“弃原野”，那里的土是炼器的材料，神子前往那里，大概是为了炼器吧。
虽然弃原野的土可以拿来炼器，但是普天之下，能用这种土炼器炼制成功的寥寥无几，也没听说有哪位大师用它炼出什么绝世法器。
不然，九灵宗也不会将弃原野随意放在城外，不设结界看管了。谁会闲的无事去挖无用的土呢？不能炼器，也换不了灵石资源，种什么还死什么。
轩辕氏的神子想来是不知疾苦，竟会认为废土也能炼出宝器。
林寂心里唾弃这位神子，但也无法免俗的升起一丝羡慕。
你问他羡慕什么？
神子出身轩辕氏，世家贵族，生来天资出众，众人追捧，不必为生计和修行劳神费心，随随便便修炼就可以飞升，天材地宝供他取用，灵脉福地供他享受，生来便拥有一切，不会为了一件灵器而与人争抢，更不会费劲心机和大半条命去得到什么。
这样的人生，你会不羡慕吗？
林寂想，如果他是神子，一定会好好修炼，多行善事多积福报，以回馈这命运的厚赠。
而不是像这位神子，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他人疾苦。
所以，就请神子向他回馈这福泽吧。
他这样说服了自己微弱的还在跳动的良心。
良心或许还在跳动，但已经被浓重的欲望一层又一层的压在最下面，等待着死去。良心改变不了林寂无能为力的人生，也已经阻止不了他奔赴罪恶的深渊。
弃原野上，他们围住了孤身一人的神子。
神子色厉内荏的劝说林寂等人收手，不要迷途不返。
可笑，他已经是瓮中之鳖，以为自己是佛子可以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不是人放下了屠刀，而是因为成佛比屠刀获得的更多。
弃原野上永远刮着冷肃的风，锋利的仿佛要割破人的血肉，传说这里曾是天罚罪恶之地。可传说终究是传说，天道近乎不存，这天也只能看着一群堕恶者分食被天命所眷顾者。
林寂握着剑，随着众人的动作一起向中间的神子围攻。神子就站在那里，悲怜的神情落入到林寂眼里，不等林寂的情绪反应过来，雪白的剑光替代了眼底神子的存在。
林寂重重的落在暗红的地面，手里还紧紧握着他倾家荡产换来的剑，他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重伤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他费力的抬起眼皮，想到找到神子的所在，只看到神子从容的穿过一地□□，特意避开了横飞的血。
“这么弱，怎么就敢在九灵宗的地盘谋害轩辕氏的人呢？”
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声音仿佛穿过无数岁月携着古韵而来，像是在人间红尘又像是虚幻仙宫，像是在真实像是在幻境。
“当然是修为深厚的大能不敢觊觎轩辕氏，剩下这点不知内情的被人做棋子来送死。”神子当然不会怜悯他们的行为，只是可惜他们本来还可以有其他的可能性，但是遇到了错误的人，动了错误的念头，要提前支取未来做代价。
看不清面目的女修和一柄泛着寒光的剑，一人一剑，穿梭于“食神”的修士中，轻飘飘的收去他们的大半条命，血肉横飞中女修的白衣依然洁白无瑕。
他们这么多人，甚至几个化神期的修士，却在那女修手中毫无反抗之力。
那强横的剑意啊，是林寂苦求而不得的。
仅仅是一剑，他这半生的修行连一剑都抗不下，那他修行的意义何在？
剑意落在他身上，血肉被撕裂，剑气仿佛烈酒炽火灼烧着伤口，让他痛不欲生。
鲜血还在流失，浇灌着他身下的这片土地，疼痛逐渐让林寂失去思考能力。
弃原野上哀嚎一片，是风也是人。
等到原野上只剩下三个站着的人时，人的哀嚎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只剩下风声呼啸。
林寂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沉重的眼皮无力的合拢，意识归于一片黑暗。
林寂以为自己死了。
他入目皆是黑暗，不自觉的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发觉自己的身体还有温度，不由庆幸的松了口气。
果然，轩辕氏的伪善为他保住了一条命。
那个男人没说错，一直标榜行善的轩辕氏，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怨而杀人，杀得还是他们数千条人命。
法不责众不是吗？更何况轩辕氏还需要伪善的好名声。
丝毫没有悔改的林寂很快就后悔了。
随着全然的黑暗到昏暗再到阴沉的昏，十八层地狱的大门向他打开，很快吞噬了他。
他痛苦、哀嚎，涕泗横流，恶毒咒骂，指天发誓的要洗心革面，都改变不了他受尽非人的刑罚折磨。
感受自己受尽极刑而死，然后一遍遍重复，痛苦到了极致也感受不到麻木。从拔舌到刀锯，林寂一直保持着不正常的清醒。
“幻境结束了，副宗主也来了，我们可以走了，啾啾。”
伴随着这道天籁之音，林寂也终于在十八层解脱。
他睁开眼，入目是弃原野标志性的暗红干裂的土地，庆幸这恍如新生的人世之境。他努力的翻过身，想要自己的胸腔可以畅快的呼吸人世的气息，却看到天空中凝聚着一个巨大的法阵。
林寂感觉到不妙，他挣扎着想要起身逃离，却被那一剑伤得太重，剑意入骨，先前难以忍受的痛意虽然现在可以稍稍忍受一些，却依然无法让他控制自己站起来。
雨大的好像天河之水倾倒，林寂半个身子浸在水里，他努力的看向周围，发现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境地，目光里看到远处神子的身影，林寂伸出手对着神子，这一刻他也分不清是求救还是存着一丝妄想。
很快，巨大的雷柱劈下，将林寂的所有想法劈的干干净净。
他被操控着站起来，他们所有人都被操控着站起来，一起面对着神子和白石上的小女孩。
身体被束缚操控，嘴巴被绑住闭合。
林寂听着小女孩的童音道出他们的罪状，有人似乎还想要争辩，“呜呜”的声音传入林寂耳中，紧跟着的便是从阵法中落下的紫雷落到林寂身上，也落在在场同谋者的身上。
细辛和轩辕朝朝问出了自己想要的，也没要这群人的命，留他们在弃原野自生自灭。能活下来的自己离开就是，活不下来的无非是化作弃原野的一培土。
弃原野啊，那可是个好地方，就是对恶人不太好而已。
林寂还是活了下来。
能行动的时候立刻拖着身体爬出了弃原野，弃原野已经是一片人间惨狱，不甘心者吃人杀人已经疯狂，等待着他们的也是死路一条。
林寂不想死，不想疯。
他也没有死，没有疯。
他的余生将铭记今日，并成为无形的牢笼死死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