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意乱情迷(二)
男人那张本便绯红的脸上满是羞愧,原本贴在女人腰上的手随即迅疾的撤回,垂着头。
房里灼热的温度逐渐消减,意乱情迷的气氛也逐渐但却下来,只剩下热潮之后的寂静与尴尬。
沈裴湘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度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红着脸想要质问男人,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还是席珏城率先开了口,他抬起头,对上女人的眼睛,那双向来淡漠内敛的桃花眼里带上了茫然失措之色,像一个犯了错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的小孩:“抱歉…我…”
沈裴湘听着他的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难不成她要说无妨?
气氛再次降到冰点,席珏城蹙着那双剑眉,摇了摇糊成一团浆糊的脑袋,听不到女人的回答,沮丧又不肯就此罢休:“沈裴湘,我想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之前说什么没有你也会有旁人…那是气话……今日…我也不单单是喝醉了酒才会做这样的事,我其实早就想做了。”
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携带着这几分醉意才有勇气把这些话宣之于口:“我承认我很贪心,我已经不满足和你到此为止了,我想正式的和你自由恋爱。”
说到这,他再次抬眸看着女人,语气坚定,桃花眼里也带上了几分毅然之色。
沈裴湘听着男人如此恳切诚心的话语,对上他那双头一次摆脱所有阴鸷黯然而后填满希望与清澈的眼,心已经动摇的似乎下一秒,她便会抛开所有的顾虑答应他。
所幸,她的理智仍旧在他的大脑里占着上风:“席珏城,你很好,真的,只是你我终究是不相配的,才子要配佳人才对。”
“你是嫌我学识不够么?”他微微蹙眉,不解女人这一通冠冕堂皇的话。
女人有一瞬的被逗笑了,摇着头,却越摇心里头就越是发酸:“我的意思是,你是才子可我不是佳人,我不过是供人消遣玩乐的台上戏子,你是出身显赫前途无量的少督军,你懂了么?”
出身显赫。
这四个字似乎正中下怀的刺中男人的痛处。他嗤笑着出声:“乡野里头的弃子,算的上哪门子的显赫。”
这下换沈裴湘听不懂他的话了,微微拧眉:“什么?”
“这不重要,沈裴湘,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我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失去了太多太多,我不想连你也失去。”男人的语气喑哑,悲哀的一点也不像平日里气势如虹的少督军。
他这二十多年的前半生,在水乡的小院子里同母亲相依为命,在督军府的大宅门里勾心斗角,在金戈铁马的沙场上向死而生。
可时至今日,他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回头看,才发现原来只有他一个人了。
母亲早在他十二岁那年便长眠于地下,在军营里同他无话不谈的长福也在两年前的沙场上替他而死。
直到遇见沈裴湘,他原本孤冷寂静的夜里才终于开始有了生气,他重新有了做美梦的权利。
所以他不想再失去了,他不想再回顾四周只有他一个人。
沈裴湘头一次觉得,这个高高在上呼风唤雨的男人好像也不是那样的事事如意。
也是,安稳幸福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患上失眠症,还时常做噩梦呢。
人活一世,总是不如意,也总是不得志。
她心口的酸涩荡漾开来,连着鼻头都一阵难受,垂下眼不敢再看男人,怕这一看就会彻底心软。
她不否认自己动心了,对这个一听她唱戏就睡觉的冤大头动心了,并且无可救药的深陷于这个男人的可爱之处,但她不许自己深陷于此,席珏城再好,她也不敢再赌一回了。
她必须在自己还能回头之前抽离。
“你喝太多了,不够理智,你会遇见很多女人的,然后你会发现,我不过是最俗的那一类。”她微微弯唇,神色得体,藏起自己所有的哀伤与不舍,用一种置身事外的语气回答,随后又怕男人会再度挽留,便一边告辞一边侧身沿着白墙边溜走:“时候不早了,少督军好好休息。”
席珏城望着女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想开口挽留,步子迈出半步又止住没再往前,只听到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女人便消失在眼前。
耳边还回荡着沈裴湘客套有礼的回绝,仿佛的的确确,只有他在动情,而女人不过只是想唱戏赚点外快而已。
夏夜的凉风再度拂面,吹散他所有的醉意却解不开他深锁的眉头。
那日之后,席珏城再未找过沈裴湘,一来是抹不开面再去死缠烂打,二来是酒醒之后自己亲沈裴湘的场景却一直在脑海里挥散不去,实在是叫他无地自容,只觉得很是愧疚。
做了这样一件冒昧又唐突的事,感觉再也无颜见她了。
自此之后,席珏城开始变得更加消沉,每日不是除了呆在军营里处理军要就是在自己的小别院里躲着不见人。
那日席汶若回督军府吃饭,终于见着了自己许久未见的弟弟。
男人的脸色很差,眼睛被厚厚的一层阴霾盖住,木讷的在饭桌上吃着饭。
就连一向心大的席振军都不难看出自己儿子的异样来,却也没有多问,话锋一转宣布着部上下来的通知:“上头批准了你去马尾山剿匪的申请。”
桌上的人神色各异,但都表现出了意外之色。
尤其是席汶若,将那双细长的眉拧在一起,很是不解自己这呆愣弟弟的行为,多带责怪之意:“席珏城你是不是当初脑袋被炸了,现在就不太灵光是吧?哪里危险就往哪里凑,你有九条命呗,这么喜欢去趟浑水。”
主位上的席振军听着席汶若这一通骂,干咳几声:“这是他做将士的使命,危险也得去,珏城啊,这次你若能顺利围剿,我便也能安稳的退下来把位置交给你了。”
席珏城将嘴里的酥卷咽下去,只觉得味同嚼蜡:“父亲放心,不定下马尾山我便不回来见您。”
“很好,很好。”席振军欣慰的微微点头。
在一旁吃着饭的姜雏菱听着很不是滋味,敢情老爷子便愣是没想到过他还有个小儿子呗。
“那珏城你可要平安的回来啊,可不能把这到手的位置便宜别人了。”佟梦用金勺搅着自己白瓷碗里的海鲜汤,阴阳怪气的说着还不忘看着姜雏菱。
“好了你,能不能清静些。”席振军皱眉,略带责备的语气警告着佟梦。
佟梦脾气上来了,摔了手里的金勺,“哼”了一声便从椅子上起来,负气扭着腰离了饭厅。
席振军只觉得心烦,也懒得理她,沉着脸吃饭。
无声的饭局结束后,席珏城便打算回别院收拾一下,准备明日启程。
在这之前,她还要做一件事,那便是拜托席汶若好好照顾沈裴湘。
他怕有人又会趁他不在欺负她。
和他同坐一辆车回去的席汶若听到自己的呆愣弟弟支支吾吾大半天,就是为了叫自己帮忙照顾沈裴湘,便忍不住想笑。
“干嘛,在这交代后事呢?申请去的时候怎么不好好想想?”她是真不明白他上赶着去干什么,“马尾山这块地方多久之前就有山匪了,这群乌合之众出了名的难啃,你就这么不在乎你这条小命是吧?”
当初这呆愣脑袋被炸开花来的样子她都还历历在目,想起来都后怕。
“我知道”只是在这城里醉生梦死下去,还倒不如上沙场去快意恩仇。
在城中失了沈裴湘的夜,每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阿姐放心,我定然万事小心,只是沈裴湘她你也无须多费心,韩行会留在京西城里,一般有什么事也不必来麻烦你,只是若真出了什么韩行也解决不了的便要你去帮衬帮衬了”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害怕季照华会伺机报复。
席汶若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说你这个呆愣还说自己不喜欢人家?”
“喜不喜欢的又有什么用呢,她平安就好。”男人说着,双眸暗淡多带消沉。
席汶若见他这一副惆怅的模样,没再好意思多说什么,撇了撇嘴:“我就帮你照看这一段时间,日后你可得自己回来好好照看。”
“好。”男人应允,侧眸看向窗外。
京西城里仍旧是车水马龙,军车恰好路过梨园,只见门前满是进进出出的游客,耳边传进园中丝竹管弦之声。
台上的沈裴湘伴着台后的器乐之声,一字一句唱着《惊梦》,水磨腔一如既往的精妙无双:“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那双凤眸流连于台下,扫过那一张张各异的面孔,扫过亭台与楼阁之间,再不见一身军装睡的四仰八叉的男人,她不免有些感伤,嗓音里都带上了几分悲情。
在阁楼上听戏的季春秋远远望着台上的女子,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凤眸在华冠粉面中仍旧是最抢眼的,总叫他觉得似是故人来。
他眯着眼望着台上,想看的更真切。
阁楼上的男人忽而转眸望向窗外悬挂在黑夜之上的那一轮明月,在这四季轮转物是人非的今天,只有这轮明月依然还在,他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多年前和的场景,伴着悠长婉转的丝竹之声,女人身穿一件杏色斜襟圆领旗袍,站在月色之下的场面愈发清明,女子怯怯一笑,却比月色还要撩人。
他想到这,落寞又心哀的睁开了眼,便不禁喃喃出声:“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只可惜,他的阿月,再也没有回来。
台上一折《惊梦》终了,丝竹管弦之声也渐渐消弭,台下的听众们拍手叫好的嘈杂之声将他从无尽的回忆里拉了出来,回过神来盯着台上的沈裴湘,神色微微一眯。
沈裴湘的风寒才好不久,这一出戏下来,嗓子难免干的慌,所以这一下台,她便咳个不停。
“就知道你这嗓子没好全,我已经让小五炖了雪梨汤在小厨房里了,你记得去喝。”刚上好妆准备上台的明黛一边往台前去一边匆匆的交待着沈裴湘。
沈裴湘用手顺着自己胸口的气,点着头没有力气回话。
她慢吞吞的卸了妆换了戏服,听着台前的嘈杂声与院子里的蝉鸣,有些怅然。
她木讷的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厨房走,路过后院的时候却发现院里头站着一个身着长袍马褂的老态男人,他的左手之下撑着一柄做工精细的木制拐杖。
在朦胧的月色之下,男人的身姿竟还有几分的绰约,那张脸虽然留下了岁月痕迹,但是骨相却很是优越,想来年轻时候定然是个帅公子。
沈裴湘有些意外怎么院里还有外人,再仔细一看便觉得眼前的人很是眼熟,好像是季春秋,她试探性的开口:“季老板?”
季春秋本来正仰头看着院里那棵参天老槐树,听到女人的声音,便缓缓将仰着的头垂下来,看向沈裴湘,语气温和又浑然有一股气势:“沈小姐,许久未见了。”
“是啊,季老板怎么在这儿?台上的戏已经开演了。”她很是疑惑季春秋如何会走到梨园后院里来,还有便是这万宝楼的老板来梨园干什么。
季春秋望着沈裴湘那张脸,有一瞬的恍惚,那双微微上翘的凤眸与弯月眉总于他记忆中的阿月重叠。
“我看这老槐树长的太好了,便忍不住唐突的走进来看看。”他说着,眼神仍旧直直落在沈裴湘身上,“这槐树应该很多年了吧。”
沈裴湘也抬眸看了看老槐树,似乎她被卖进梨园的时候,这棵老槐树便长这样,盘根错节的枝桠上挂着几串黄白色的槐花,在这不再是它盛开的季节里摇摇欲坠,满地皆是落下的槐花,一串一串交叠在一起亦或是几朵几朵零散的,如同冬夜里头的落雪一般。
“是啊,好多年了。”
她记得她初来梨园的时候,也是槐花满地的季节。
彼时一阵夏风吹过,满院的槐花香扑鼻而来,树枝上落下几片槐花蕊,轻轻落在站在树底下的季春秋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