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马尾山乱（一）
他抬起那只粗糙的手拂去肩头的落花，又多问一句：“看沈小姐风姿正华茂，应该和我的女儿差不多年纪吧。”
她虽然不解季春秋问这个干什么，也还是缓缓开口回答：“应该比季小姐要稍大些。”
“不，不是她，是我的大女儿。”还没等沈裴湘的话音落下，季春秋便出声打断，神情多带哀色。
沈裴湘见状，弱弱的开口问道：“是季家的大小姐么？”
本是觉得不问为好的，可她实在是好奇，毕竟这季家向来只见二小姐和三少爷，这大小姐的故事与下落便一直成谜。
季春秋抬眸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想起记忆里那个牙牙学语的小丫头便忍不住心尖泛酸：“是的，她若是还在，应该和你一样大。”
这话一出，沈裴湘却不敢再问下去，觉得自己似乎无意间碰到了旁人的痛心之处，有些不好意思，见老爷子抬眸看着月亮，便似是安慰一般：“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句诗词，每每在她总觉得孤单无依，也不知自己的爹娘在天涯何方的时候，她便只得祈祷“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季春秋听着她的话，心尖的苦涩也总算消逝了一些，那双眼尾下拉的眼里的悲色却仍正浓，甚至盖过了他眼中的精明与深沉之色：“千里共婵娟。”
说完，他便收回了眸光，面向沈裴湘礼貌的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了，不打扰沈小姐休息了。”
“季老板慢走。”沈裴湘也微微点头示意。
季春秋一走，她便匆匆去厨房喝下了那碗在炉灶上热着的雪梨汤，又疾步回了卧房决心抛下这些烦心事好好睡一觉。
夏夜里难免闷热，这一觉睡的她只觉得昏昏沉沉，她又梦见了那个时常出现在她睡梦里的女子，可每次她都看不清女子的面庞，只觉得她们之间似乎隔了千层的薄纱，朦胧恍然。
第二日，她的风寒便又复发了，咳嗽的厉害，明黛见状便拉着她上街去看病。
在京西城有名的回春堂配了些难喝的中药，明黛便扶着她往梨园去。
今日街上格外多的军车战马和集结的士兵，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弹药味，沈裴湘有些不解的问着：“这是要演兵么？还是哪里又起战事了？”
“啊，那个谁不是要去马尾山剿匪了嘛，好像今日启程。”明黛早便猜到沈裴湘和席珏城定然是闹不愉快了的，所以一时之间都有些怕在她面前提起席珏城。
彼时，不远处一支集结完毕的军队迎面而来，在繁华的大道上将马路占据的严严实实，原本大道上的行人都纷纷退向两边，小孩们用好奇的目光望着军队最前头的那匹大宛马。
伴着马蹄声与士兵们整齐的步伐声，大宛马便缓缓的从沈裴湘跟前经过。
骑在那匹强健的大宛马上的不是别人，正是席珏城。
男人一身整齐的军装，那双套着长筒军靴的长腿踩在马镫上，军帽戴的很是规整，军徽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的手里牵着缰绳，身体随着身下的大宛马微微摇晃颠簸，神情淡漠似乎完全忽略了身边的事物，帽檐压得低，浑身皆是一股莫名的压迫感与庄严。
沈裴湘站在人群之中，抬眸望着马上的男人，直至马蹄声渐渐远去，男人的身影也被后排整齐划一的军队给遮挡住，她才默默收回了目光，神色之中难掩失落。
明黛见她本便因为生病而没什么血色的脸拧的像苦瓜一般，便急急拉着她走，不让她再看下去：“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炖药吧。”
“嗯。”沈裴湘垂着眸心不在焉的应答了一句，可是心早便随着军队飘远了，只觉得很是空落与惊慌。
她不晓得，原来这是担心一个人的滋味。
风寒加上心有郁结，她这比病的很是凶猛，缠绵在病榻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梦里皆是席珏城在马尾山受伤的场景，吓的她都不敢轻易入眠了。
沈裴湘病倒了，这梨园的台柱子也便倒了，本便在新式歌舞厅的洪潮中地位岌岌可危的梨园，这几日的生意肉眼可见的惨淡下去，汤智元虽说很生气，但也没辙，因为沈裴湘现在的状况也的确是唱不了，若是硬要她唱，只怕这口碑都得被唱没了。
他只得降低票钱拉客，明黛的场次是除了沈裴湘之外梨园里头最多听众买账的了，于是，汤智元便给她一日排了三场，这可把明黛累的够呛。
不过，叫她开心的是，她总算见着那个小副官来听她的戏了。
韩行穿着同席珏城一样的暗黄色军装坐在梨园台下，不过和席珏城不一样的是，他的坐姿极为端正拘谨，不像是来听戏放松的，倒像是在开什么高级会议。
明黛身着宽大的戏袍，那张明艳的脸上涂着厚厚的戏妆，却挡不住她那双清澈水润的眼，她唱的是《西厢记》里的一折，随着丝竹管弦之声，她变换着身板动作，水磨腔也算的上是有着不错的功底：“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
她一边唱着，一边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直直朝台下的韩行看过去。
韩行正饮了一口碗盖茶，抬眸望向开场亮声的台上，这一抬，便恰好与明黛的眸光撞在了一起。
虽然隔的不近，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可彼此便是清晰的感受到了对方的眼神。
韩行望着台上娇艳的女人，明黛故意用多带风情之色的眼神逗他，眉角微微上扬，她那婉转动听的水磨腔也爬进他的耳朵里，一时之间将他的耳根都给爬红了。
他瞬即便低下头去，慌忙的又喝了好几大口清茶。
他实在是招架不住这个明小姐，若不是因为督军一再吩咐他要多多照应关注梨园，他定然是不会来听什么戏的。
明黛见他这么快便败下阵来，不由的想笑，但顾虑到自己还在台上，只得挪开眸光不再逗这个小副官。
等到戏幕缓缓落下，韩行脸上的红晕才慢慢退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