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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情字何解(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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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意见难不成你会听?”季照华知道他不过是故意挖苦,垂着眸懊恼自己今日出门怎么就带了阿三一个人。

    但凡多带些人手,现在的处境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尴尬,他也不用这样忍气吞声。

    “我自然不听。”席珏城笑,那张薄唇轻扬,笑得莫名带着一股寒气与傲慢。

    他整了整自己头顶上的军帽,将笑意敛去,慢慢悠悠的抬腿往车边走,阿忠替他开了车门,上车前,他多带警告意味的丢下一句话:“希望季公子好自为之,要明白在京西城里什么东西惹不得,什么事情做不得。”

    不单单是沈裴湘,还有鸦片,季照华做的事情统统都触及他的底线。

    若不是证据不齐,不想打草惊蛇,再加上季家在城中迅速建立起同城中其他显贵的利益交集,若是贸然惩治怕会引起城中动荡,他才懒得和这个小崽子废话。

    男人说完,便乘着车绝尘而去,

    其余的几辆军车也跟着离开,只留下几个武生压着阿三。

    他回府不久,手底下的人便把沈裴湘的包给送到了他跟前。

    包是时髦的法国小羊皮包,模样精致,除了有皮革的味道之外还有一点沈裴湘身上的茉莉味。

    他拿出了包里的那条项链。

    珍珠颗颗圆润匀称,中间那颗蓝宝石仍旧耀眼夺目。

    忽而想起那日夜里他给沈裴湘戴上这串项链的场景。

    如今看着这般夺目惊艳的项链戴在女人身上时也会被她的神貌给掩盖,只能衬的女人富贵雍容,却万万没法抢掉她的风头。

    他清楚的记得那天沈裴湘穿着一件浅色旗袍,黑发垂肩,衣领间白皙细嫩的脖颈若隐若现。

    他望着项链出神,满脑子都是沈裴湘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千种风情。

    他只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

    因为他真的好想沈裴湘。

    恨不得现在就拿着项链去找她。

    他抬眸看了眼吊钟,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只好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只盼着夜能快点过去,他好能早点去见沈裴湘。

    虽然已是凌晨两点,更深露重,可沈裴湘也睡不着觉,望着纸窗外朦胧的月,越发清醒。

    方才她本想着算算她塌下那罐子里的银票总额,却不知怎的,莫名其妙便翻出来席珏城之前给自己送的那封信。

    那封写着“沈小姐,玉展”的信。

    其实她已经看过好多遍了,信上的内容都已然清晰的刻在脑子里,却还是时常不由自主的拿出来看,自己当初拿到小金条的时候都没这样日日拿出来端详过。

    还有唱戏的时候,无论是唱杜丽娘还是杨玉环,眼前总会浮现那个穿着一身军装睡得就差没四仰八叉的男人。

    可她却也深知,她不宜再同这个男人接近,他们之间最好的距离,也便是这台上与台下的距离。

    只可惜,她虽然清楚却也不免仍旧还是会念及席珏城。

    以至于这几日来她都闷闷不乐的,汤启星特地给她带回来许多糕点哄她开心,她也还是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

    那日夜里,她见着了久违的男人,坐在二楼那偏僻的位置上,一身军装,熟悉的扶额睡。

    她在台上一字一句磨着戏词,不敢再将眸光投在那明暗参半处的男人身上,怕自己的戏腔与气息会因此紊乱。

    一场折子戏终是落下帷幕,丝竹管弦之声被梨园中的宾客如潮般的掌声所淹没。

    沈裴湘匆匆下台,想着趁男人还没醒过来赶快回后院躲着。

    也不知道席珏城是怎么做到的,竟比她还快,早早便站在了后台了。

    她谢幕的时候,明明看到男人还瘫在椅子上。

    后台里的学徒们见气氛不对,纷纷识趣的离开,不算大的后台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耳边是新一出戏的丝竹之声,眼前是似乎许久没见过的男人。

    其实也不算久,真的掰起手指头数的话,也不超过十天。

    男人看着憔悴不少,那双桃花眼下的乌青明显,应该是没睡上几天好觉。

    他的手上拿着沈裴湘的小羊皮包,军装穿的笔挺整齐,头上军帽上的银色军徽在后台昏黄的灯光下泛出一层金属的光泽。

    他们二人便这样面对面站着,却又不说话,气氛都有些凝结。

    “我…我把包还有项链给你拿回来了。”席珏城率先出声,打破了这样凝固的场面。

    女人脸上的戏妆还没卸下,却仍旧能臆想到她这厚厚的脂粉下那张国色天香的脸。

    他将包和项链一同递给沈裴湘。

    沈裴湘垂眸看着包与项链,有一瞬的失神,迟疑的伸手接过了包却没拿项链:“多谢少督将我把包给讨回来了,不过,这项链原本便是少督的东西,还是由少督收着吧。”

    他久久没从沈裴湘的这句话里回过神来。

    “所以,你是不要它了么?”他的语气里竟带上了一丝丝的委屈与难过,那只手与那串珍珠宝石项链悬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收回。

    沈裴湘从未看过这样的席珏城,一改从前的不可一世,凶狠淡漠,那双桃花眼里竟然也会流露出无助的神情。

    她不忍再看他,怕再多看几眼这个男人可怜巴巴的模样,自己便会心软下来:“不是我不要它了,是它本便不属于我。”

    “我送你了,它便是你的了。”男人急忙开口反驳,又将项链往前递了递。

    色泽饱满的珍珠与深蓝色的宝石半吊在空中摇曳,久久没能等到自己的归宿,多显可怜。

    沈裴湘仍然没有伸手,那双凤眸始终不敢看席珏城,右手紧紧攥着自己戏服的衣角,直到指甲都透过衣料嵌进自己的手心肉里。

    席珏城久久未能等来她的回应,沮丧的垂下头,终于收回了垂在半空中的手。

    初夏的风多带清爽之感,顺着后台敞开的门钻进来,吹到二人的脸上。

    可沈裴湘却并不觉得舒服,只觉得多带凉意,心好像都被吹冷了。

    席珏城垂眸看着手里的那串项链,眸色暗沉,明明项链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怎么沈裴湘就不要了呢。

    “能告诉我,为什么么?为什么不要项链也不来给我唱戏。”他将项链攥在手里,眸光里多带阴鸷与消沉。

    语气急迫又认真,剑眉轻蹙。

    沈裴湘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抿着唇,望着军装加身,不怒自威的男人。

    他是高高在上的席家少督,国家器重的栋梁之材,未来更是要接管三军的总督,

    而她不过是供贵人商贾们茶余饭后消遣娱乐的一个戏子罢了。

    所以是为什么呢,不过便是身份悬殊罢了,她已然害怕极了关于爱这件事,宋彰明与她的前尘往事不堪回首,她好容易才从以前里逃了出来,她不想也决不能再掉进另一个坑里去。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过便是夜夜这样太累了,少督若是当真想着能好入眠些,不如我唱几折录到唱片里头去,这样少督军也方便。”她自然不肯说实话,她怎么可能自己同席珏城承认。

    承认她的的确确是被他这样剑走偏锋式的招数给乱了心曲。

    乱到她只能逃离。

    席珏城自然知道她说的不是实话,却也不想再追问下去,语调开始变得冰冷,那双眼里又覆上了一层常年不散的阴霾:“即是如此,那本少督便明白了,你也不必录什么唱片,没有你,总有别的人能治好我的失眠。”他从未这样低声下气的问过别人为什么,而沈裴湘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温度,回答的话语也更是官方到了极点。

    就好像这几个月来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除雇佣关系外任何的情感。

    他气极了,真想剖开女人的心看一看是不是铁石做的。

    “那便祝少督军早日觅得良人。”女人勾唇,连嘴上扬的弧度都是最适当得体的,全然不恼男人故意因为生气故意激她的话。

    席珏城更气了,却又没法发火,紧紧捏着手里那串项链,本想将项链摔到地上去的,最终还是没舍得,只得咬着牙,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失态:“借你吉言。”他说完便转身疾步离开,军靴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琐碎的声响。

    沈裴湘这才敢正眼看他,他的背影。

    那双凤眸里流露出再也藏不下去的难过与委屈。

    这场萍水相逢的戏码总归是要演完的,早些了结,总不至于叫她自己越陷越深。

    那天夜里忽而下了一场颇有夏意的骤雨,席珏城听着窗外倾泻而下的雨声,做了一连串的噩梦。

    他梦到母亲离自己而去,他怎么追也追不上,又梦到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长福替自己而死的那个场景。

    他从梦里惊醒,浑身是汗,听着墙上吊钟来回摆动的“嘀嗒”声,他混乱不安的思绪才逐渐被拉回来。

    半夜四点多,天刚蒙蒙亮,万籁俱寂,愈是这样寂静的时刻,他便愈发的感到窒息,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母亲,没有长福,便连沈裴湘也离他而去。

    他便这样在床上呆坐到了天大亮。

    早上他照常要去营里处理公务训导新兵,因为他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整个早上遇着他的军官士兵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正午过后,他刚写完作战心得报告,上级要准备派兵围剿马尾山的山匪,马尾山在雏城附近,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雏城的护城军出师未捷,节节败退,更是助长了山匪的气势,

    总部因此烦心,正在找派合适的军队开赴马尾山,并且要求各级军官写出作战方针与要点措施,务必在两个月之内消灭马尾山的山匪。

    席珏城好不容易写完了什么报告,头疼的厉害,太久没睡好,后脑勺疼的比当初脑袋被大炮炸出一条大缝来的时候还疼。

    他便这样拖着疲倦不堪的身躯回了郊外的小院,本想躲个清净,可一回府,小七便跑出府来,说有客人来访。

    他原以为是简常,可一到大厅,却见到了季照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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