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新年(一)
今夜的风雪的确是大,落雪如同鹅毛一般从空中飘落。
她如同往常一般坐上了军车,韩行在前座的副驾上同她问好:“沈小姐今天演出还顺利吧。”
“挺好的,你家少督的伤口没感染吧。”她问着,昨夜席珏城军装上满是血的模样就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没有,少督军今天在床上躺了半日,气色便好了不少,这点伤对他来说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昨夜还没好好谢谢沈小姐,替我守着少督军。”韩行清润的声音从前排混着军车发动机的声音一同传进沈裴湘的耳朵里,她客套的回答不过举手之劳,随后细细的打量起韩行,她在后排只能看到他大体的身形,不过男子正襟危坐的模样,看得出是一位训练有素的军人,和明黛,的确还算相配。
她想到这便笑弯了唇,所幸坐在后排没被人瞧见。
到了郊外的别院,她轻车熟路的进了席珏城的卧房,席珏城穿着他那件黑色的真丝睡衣,如同初见时般,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倚靠在床上,报纸恰好遮住他半张脸。
“想听什么,随便是么?”她将身上的披风脱下,轻轻掸去上头的雪花。
“《长生殿》吧,等会先,你们梨园新年也开张么?”席珏城将报纸放下,抬眸瞧着沈裴湘。
“除夕和初一歇业,初二便排场子了。”沈裴湘仍在理着自己那件蜀锦料子的披风,沾了这雪水,她心疼的紧。
“那你初一可有安排?”席珏城仍旧盯着她看,沈裴湘却只顾着理衣裳,全然没瞧见某人盯着自己看了这么久。
“能有什么安排,睡大觉呗。”她总算是理好了,将浅黄色的披风挂在了红木架上。
席珏城这才收回了眸光,将眸光重新放在了手中的报纸上:“那便同我去个宴会。”
“什么宴会,干嘛要我陪你去。”沈裴湘小声嘀咕着,她才不想去什么宴会呢,浪费她休息的时间。
“给你出席费。”他挑眉再次将眸光聚在沈裴湘身上。
“这几日怪冷的,初一还出工多累啊”她故意抱怨。
“五倍酬金。”席珏城自然听的出来她是什么意思,忍着笑低头将报纸叠起来,“够了吗?沈小姐。”
“席少督果然阔气,够了够了。”沈裴湘笑吟吟的回答,甚至有些谄媚,“《长生殿》是吧,我这便给您唱。”
她起了调,排起身段演起了崔莺莺。
如同往常一般,男人很快便合上了眼,睡的酣畅。
沈裴湘则功成身退拿着银子回去睡觉。
接下来的几日都是这样,直到除夕那日。
整个京西城张灯结彩,大人小孩都换上了新裁的衣裳,梨园也关了门,一众学徒们包起了饺子准备着小年夜。
沈裴湘和明黛揉着面团,一大家子挤在不大的厨房里,汤启星坐在那年岁比沈裴湘还大的小竹凳上看着灶下的火,听着梨园的小学徒们七嘴八舌的笑着彼此包的饺子。
沈裴湘将揉好的面切成剂子,看着对面赵实川包的奇形怪状的饺子,忍不住调侃:“小赵,你这饺子,你说它是包子我都信。”
这话一出,边上包饺子的小学徒们纷纷笑出了声。
赵实川红着脸不讲话。
沈裴湘一时间也展开了笑颜,窗外冬日里的日光洒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上,一时间竟让沈裴湘觉得很是恍惚。
这样的好日子,许是一年只能有这么一次吧。
梨园中的人们忙着烧菜煮饺子,城中的人们也是一样,穿着新马褂戴上新圆帽爬上梯子糊对联,又生怕新马褂被墙给蹭脏了,动作便显得格外小心与古怪。
坐在军车里回督军府的席珏城看着街边人家贴对联的场景,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般非要爬梯子贴对联,结果弄巧成拙摔了个人仰马翻,刚熬好的浆糊也被自己给打翻了,被母亲好一顿数落。
他到督军府门前的时候,夜幕低垂,对联下人早已贴好,还挂上两个喜庆的红灯笼。
只是督军府看着总有一股庄严的架势,加上外墙主调是白色搭上西式的建筑风格,这俩红灯笼难免格格不入。
席珏城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里降温,只觉得冷得很,没再逗留直接进了屋。
席振军前几日刚带着自己新娶的五姨太回府,虽说已然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看着却还是十分的健硕,看不出一点疲态,纵使年岁在那摆着,那张脸上高耸的鼻梁与坚毅的眸光里的锐利却未减半分。
席珏城的那张脸就好似和席振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怪城中的女子都想嫁到席家去,有权有势也就罢了,生的还这样俊俏,果然是老天眷顾。
席振军坐在沙发上看着公务,边上抱着灰猫玩的是四姨太佟梦。
席珏城走上前问安:“父亲,姨娘。”
佟梦微微点头“嗯”了一声,那双玉手不停抚摸着怀里的灰猫。
“回来了啊,坐下尝尝我从绵南带回来的大红袍,用雪水泡的。味道很正。”席振军的说着,眼睛却并未离开手上的文件。
“好。”席珏城应声坐下,边上的佣人将桌上的釉色茶壶拿起倒了一盏茶放在了席珏城面前。
席珏城拿茶盏微微抿了一口:“味道的确正。”
“有你那唱戏的小妮子正么?”席振军眉峰微微一挑。
这冷不丁一句话让席珏城被嘴里的红茶呛得一阵咳嗽,咳得那张周正的脸都拧在了一起。
“难得见着珏城会这样呢,我还以为,你和你父亲全然是两个极端,一个是没有女人活不了,一个是没有女人活更好呢,看来啊,男人都是一样的,食色性也。”佟梦用怪怪的腔调说着,不过,她向来如此,话里不带刺她好似便不会说话了一般。
席珏城只觉这话叫自己更是尴尬了,他用余光撇着席振军的脸色,果然难看了些,“父亲和姨娘想必是误会了,我和沈小姐其实并非外界所言那样,父亲是知道的,我近年来总是失眠,也不知为何,一听沈小姐的戏便能睡的舒服,所以时常叫她来府上唱戏而已。”
佟梦嗤笑出声,全然一副老娘听你扯的模样,“哟,那这小戏子唱的可就不是戏了,是在做法吧?”
席振军也笑了出来:“是啊,这唱戏还有这样的功效啊,那我哪日定要去梨园好好听听。”随后合上了手里的文件终于抬眸看了看席珏城,“若你真是喜欢那个戏子,我也不会说什么的,虽说这身份低微了些,没法做你的正妻,做个妾也无伤大雅嘛,再者你也二十四了吧,是该想想个人问题了。”
“父亲,我今年二十三。”
彼时从楼上走下来一个穿着墨绿色旗袍金丝镶嵌左右的女人。
是二姨太姜雏菱。
“噢,说错了,二十三也不小了,我便剩你这一个儿子争气了,将来是要继承我衣钵的人,应该早点成家,再多生几个孩子,才能保我们席家后继有人。”席振军故意重音强调说他是唯一一个争气的儿子,这话显然不是说与他一人听的,而是给姜雏菱听的。
姜雏菱那张本便冷冰冰的脸上一下子便更显厉色了,她入府早,如今也已经有了年纪,却仍风韵犹存,扭着身段下了楼:“督军这样说,若是被暮城听见,可要伤心了。”
席暮城是席珏城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小上快十二岁,自小顽劣成性,不讨席振军喜欢。
“他能有什么出息,不好好上学,叫他去军营也不肯,成日里就知道玩些没用的东西,珏城十二岁的时候就能与我一同去打马球了,他呢?别说骑马了,见了马就往你身后躲,有我半点风姿么?”席振军说着便来气,将手里的文件丢在了大理石砌成的桌上。
“暮城还小嘛,怕也是正常的,督军别老这样说他,他这几日有在好好做功课的,老师都夸他了,等日后他再大些总是会和珏城一样优秀的。”姜雏菱继续出言维护自己的宝贝儿子。
“欸,姐姐不知道么,这朽木啊,你放那放久了,也只能是块老朽木,不可能变成金子的。”佟梦勾着唇,仍旧低着头玩着自己怀里的猫。
“你”姜雏菱气急。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还在这斗嘴,准备准备可以吃饭了。"席振军皱着眉打断二人的斗嘴。
“阿姐还没回来么?”席珏城出言询问。
“我这不就来了么。”话音从门口传进来,话音刚落,席汶若便踩着洋靴子走到大家跟前,她今日穿着一套格子西装,搭着针织的钟型帽,很是时髦靓丽。
席振军面色有些许微妙,缓缓开口,语气淡淡的:“正好,准备洗手吃饭吧。”
“好。”席汶若眯着眼笑,笑得很假。
随后,一家子入席吃年夜饭,五姨太周毓茹姗姗来迟,穿着娇嫩,看着也就和席汶若差不多大,不过比起佟梦和姜雏菱,斯文温婉许多,也不常开口说话,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