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遇刺(二)
席珏城神情暗淡的躺在床上,若有所思的开口:“如今的京西城里……”而后眉宇间神色一转,那是沈裴湘第一次看到他眼神里的杀意,毫不掩饰的狠戾:“有人想变天了。”
他纵使是躺在床上,纵使语调谈不上严厉,纵使表情扯不上凶狠,可是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和眼里不加掩饰的阴鸷与淡漠,都叫见到他的人都会吓的骨头都咯咯作响。
沈裴湘是怕的,所以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虽说席珏城这冤大头有时候人是挺好的,还会冒傻气,可他那些在战场上威震八方杀人如麻的神话故事她也算耳熟能详,他脾气古怪喜怒无常也是众人皆知。
这个二十三岁坐上三军少督位置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冤大头这么简单。
她越想便越后怕,自己之前似乎对这个少督军太过顽劣,若是哪天真惹他生气了,自己岂不是得被一脚踩死。
席珏城见她不说话默默的愣在一边,那双桃花眼里的阴霾散去一些,开口询问她:“你是不是太困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无妨,我答应了韩副官要在这照看你的,等他回来我再回去。”她许是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吓着了,不觉困乏,只是眉心有些酸痛。
席珏城的那张薄唇忽而向上微微扬起,彻底扫走了他面上的阴霾:“就你这身子骨,在雪里待会都能把半条命丢掉的,在这照看我,是谁照看谁呀?”
沈裴湘微微努嘴,很是不服气:“那能叫待一会么?况且,哪里丢了半条命了,我第二日夜里可就登台唱戏了。”
“是啊,都能立马登台唱戏,就是不能来给本少督唱,是本少督面子不够大呗。”他故意用怪怪的语调去说话,一面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一面对着沈裴湘戏谑的笑。
说到这她便更有话讲了,也没多想,脱口而出道:“什么嘛,你不就叫了我那么一次,也没见你再派人来找我,你都不来找我,我怎么来?”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有一点点嗔怪呕气的意思。
屋子里的摆钟滴答滴答的来回摇摆,火炉里被烧的发红的炭滋滋作响,床头柜前的台灯散出姜黄色的光。
席珏城望着女人,在日暖般的灯光下,清丽的面庞,迷人的眼眸在朦胧之间叫人迷惘。
她说完才发觉哪里不对,只是已然来不及收回。
因为席珏城已经放肆的笑出了声,唇角上扬的弧度也越发张扬:“所以,沈小姐一直在等我来找你喽?”
这回换沈裴湘红了脸,白皙的面颊上泛出两朵红晕,叫她那张芳华绝代到像是那些志怪小说里说的妖精变得一般的脸上,多了几分在她身上极难瞧见的如同少女般的羞涩与纯真。
她支支吾吾大半天,讲眸光移向窗外:“才没有……我不过是好奇罢了,况且…况且少督军出手这么阔气。”可是我的钱袋子,再生父母……
席珏城只是笑,也不说话,盯着她,眼底泛出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暖色,那张周正的脸上终于散去了几分消沉:“前几日我都在军营里,所以没找你。”
“噢。”沈裴湘听着他的话,故作姿态的淡淡回答,抬着头看着窗外仍不看他。
而坐在床上的席珏城,只是眯着眼看她,低下头轻笑:“那……日后你来唱,我的钱袋子给你掏便是了。”
沈裴湘听到了他清脆又爽朗的笑,耳根被笑声给染红,窗外的风声沙沙作响。
她的双手不自觉握紧,指甲嵌进了手心肉里,脸颊上浮出红晕,她不敢转过身去看席珏城。
不知为何,她只觉燥热的很,伸手去开了木窗,才故作淡定的转过身用手扇着风:“屋里炭火太旺了,开个窗透透气。”
那是席珏城第一次见到红着脸的沈裴湘,那张清丽的脸上白里透红,神色飘忽,扇风的手也显得很是刻意。
那天夜里的风透过木窗吹到沈裴湘的脸上,却久久未能吹走她脸上的那两朵红晕,而那天夜里的席珏城看着沈裴湘睡着了,睡了一个无比踏实的觉,做了一个无比香甜的梦。
他梦到小时候,在蝉鸣的夏夜里与阿姐一起捉萤火虫逗母亲开心,母亲拿着蒲扇在水乡的那个小园子里给他俩唱童谣。
这是他的年少遗梦。
第二日清晨,韩行才回来将沈裴湘送回了梨园,汤智元见又是军车送她回来,便没好发难问诘。
而整个京西城里头,关于头牌戏子与少督军的八卦早已被说的天花乱坠,什么沈裴湘与席珏城夜夜笙歌,席珏城醉倒于温柔乡。
城里头的男人们皆恐这美人入了席府,女人们则皆巴巴的等着赏一出痴男怨女的戏码。
只有沈裴湘清楚,她不过是想赚点钱罢了。
汤启星带着一盒广记的桂花糕和一堆补药来见她:“裴湘,爹爹罚你的事情我才知道,伤势好些了么?”
沈裴湘刚想躺下补个觉,见着汤启星有些诧异:“哥,你从报社搬回来了么?”
“嗯,这不马上除夕了么,便先回来了,快给我看看你手上的伤,阿黛同我说你冻的惨不忍睹。”汤启星将东西放在了桌子上便拉住了沈裴湘想往后藏的手。
虽然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但这冻伤的淤紫还很大一块,叫人看着的确有些触目惊心。
汤启星心跳一滞,很是自责:“那日我若是在便好了。”
沈裴湘下意识挣脱开汤启星的手,将手往后缩:“已经快好了,我这钱也赚了,罚也总得受着,就算哥在也是一样的。”
“听阿黛说,是席少督来救的你,看来这少督待你是不错的,你们俩”汤启星试探性的问着,这几日关于沈裴湘和席珏城的是非都快被传烂了,他也不免听进去些。
“外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哥哥还真听进去了,哥哥最是知道我的,我怕这世上也就除了银子能叫我脸红心跳了。”她笑着打趣自己,伸手拿了块包在纸里的桂花糕便咬了一大口。
汤启星听着她的话也不由的低头笑了:“只是女孩子家的,总是要嫁人的。”
沈裴湘似乎没听见这句话,只是细细嚼着嘴里的桂花糕,桂花特有的甜与涩一并在嘴里迸开,那双眼尾微微上翘的凤眸里覆上一层悲色,很淡很淡,叫人不细看便难以察觉:“还是广记的桂花糕最好吃。”
汤启星慰问完她便又去报社搞文章的事情了。
沈裴湘好好的睡了一觉便起来梳妆打扮准备登台,晚上还得去席珏城那儿唱戏。
离除夕也就两三日了,梨园的生意更加兴隆,沈裴湘的场次更是一票难求。
台下多半都是旧面孔,只是一张在台前最好的圆桌中坐了一个她不想见到的人。
宋彰明。
她瞧着这一桌子的人,大抵是一家子出来听戏吧。
他身边坐着的女人,大抵便是那柳家的千金小姐,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吧。
她从前也差点成了在台下陪他听戏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默默的收回了眸光,不再看台下的人,自顾自的演起了杜丽娘的一生。
罢了,这台上台下,都不是属于她的。
台下的宋彰明只是闷闷的饮酒,身边的女人柔声细语的贴着他的耳边问:“怎么不看戏光在这喝酒了,我听旁人说这台上的裴湘姑娘唱的是极好的,夫君不喜欢听么?”
宋彰明低着头自始至终都未敢多看台上一眼,垂着眸淡淡的答道:“没有不喜欢,只是许久没喝这梨园里酿的梅子酒了,一喝便停不下来。”
女人勾唇,那双如柳叶般的眼眸里满是爱意与温柔:“那也不能贪杯,明日你还要和爹爹一同去码头清算年末的帐呢。”
“是啊,彰明,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蜜饯听听戏。”一声雄浑的男音盘旋在宋彰明的头顶。
“多谢父亲关心。”他仍旧没有抬起头,耳边是丝竹管弦之声,是沈裴湘的水磨腔,冬夜里落雪的声音,而他只得愈发用力的握着酒杯。
那日的戏唱完,沈裴湘在后台卸妆。明黛忍不住又开始骂起了宋彰明:“这狗东西是不是就会碍眼,自己一个人来碍眼还不够,怎么还要把全家带来恶心你不成,怎么,是要大家都好好看看他这个柳家的乘龙快婿日子过的有多舒服么?”
“能碍着我什么眼,我与他早便没了什么情分,如今我见了他,只会感慨当年自己的纯真而已。”她将头上的珠钗一一取下,语气淡淡的。
明黛见她并不生气,也便也没那么气愤了:“罢了罢了,这种狗东西哪里配惹我们不开心,姐姐快收拾收拾去找少督军吧,今日雪还挺大的,怕那小副官在外头要冻成冰雕了。”
“我看你对这小督军很有意思啊?面都没见几次,就开始担心人家会不会冻着了?”沈裴湘笑着调侃明黛,用清水洗去脸上的脂粉。
“只是觉着这小军官可爱的很。”明黛倒也不藏着掩着,她也难得看到这么俊俏还带点书生气的军官。
沈裴湘洗好了脸又忙不迭的去脱下了戏服,拿起包一边往外走一边又调侃了一句:“有机会我去给你说说媒。”
明黛从铜镜里看着沈裴湘离去的背影,努嘴娇嗔:“快走吧你,没个正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