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新年(二)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筷子和餐盘相碰而发出的声音。
席珏城夹了一块松鼠桂鱼放进嘴里，他记得从前母亲最是喜欢吃这道菜，他抬眸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席振军，他正在给坐在她边上的五姨太夹菜：“毓茹，快尝尝这个，我记得你是喜欢吃螃蟹的。”
女人用碗接过螃蟹，低着眉“嗯”了一声，却并没有动手吃螃蟹。
席珏城黯然的收回眸光，低头看着自己碗里的松鼠桂鱼。
坐在他边上的席汶若自然知道席珏城这是怎么了，她刚刚也尝了一口那松鼠桂鱼，但不知为何，那酱汁看着是那么的诱人可口，可却再也没了儿时的味道，反而在嘴里发苦。
她见席珏城这呆愣还呆着，有些心疼，给他夹了块红烧肉：“发什么呆呢，我不和你抢着吃这红烧肉了，你就不喜欢吃了？”
“喜欢吃，但更喜欢母亲做的。”他将席汶若夹过来得红烧肉塞进了嘴里，细细品味，企图从里头吃出母亲做的滋味，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席汶若的那双明眸也沉了下去，觉得有些酸涩。
坐在餐桌主位上的席振军听到他们在嘀咕，却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你们姐弟俩再开什么小会呢。”
“没什么，我们正说这红烧肉没有母亲做的好吃呢。”席汶若用汤匙舀了一小碗桂花圆子。
“那可不，我记得三姐姐之前在水乡是有名的厨娘吧。”佟梦勾唇，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哪里像我们，游手好闲的只等着像三姐姐这样的人做好了端上来给我们吃。”
席振军神色微微一僵，准备给周毓茹添菜的手微微一顿。
席珏城不自觉地握紧了筷子，还好这筷子的质量不差，不然恐怕便要被他捏断了。
“欸，我母亲当年可都是给声名赫赫之人做菜的，再不济也得是个乡绅，像姨娘这种花街柳巷里出来的歌姬，我母亲怕是不会给做的，因为她说过她这干净手做干净菜给干净人吃。”席汶若倒是不慌不忙的刺了她一大段话，笑靥如花的对着佟梦，其间还不忘垂眸搅着碗里的桂花圆子汤。
姜雏菱在一旁看着戏。
佟梦气的脸都红了，握紧拳头便要发火，却被席珏城一个眼神给呵住了，这个男人虽一言未发，可却长了张和席振军一样不怒自威的脸，这样不说话沉着脸更显阴鸷可怖，那双桃花眼里透出的寒光与狠厉硬是将佟梦吓得只能瞪着他俩却不敢吱声。
这顿团圆饭就在这略显焦灼的氛围下结束。
饭后，佟梦便气呼呼的抱着猫回了房，姜雏菱带着儿子上街看花灯，周毓茹身体不适也回了屋。
会客厅里只剩下父子三人。
“听说你前不久又遇到暗杀了，伤势如何？”席振军坐在沙发上点上了老烟斗。
“无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席珏城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席振军将烟斗叼进嘴里，深深的吸上一口后吐出烟雾来：“何人所为。”
“是个士兵的哥哥，那个士兵前不久吸鸦片被我下令枪杀了，想必是仇杀吧。”席珏城回答，随后又补了句，“还有这鸦片的事情，父亲怎么看？”
“没那么简单，一个市井小民如何知道在哪里埋伏你，这背后定然还是和鸦片这事情有关，我们家管着城里不许做鸦片生意，这自然便是断了卖鸦片那人的财路，他想要你的命，只是方法蠢了点。”席振军又吸了一口烟，缓缓道来。
席汶若在边上一面默默听着一面削着苹果。
“父亲觉得这幕后之人会是谁？”他想过这城里头许多人家，只是城中各个家里都有产业，赚的也都不是这鸦片的钱，况且各个都是老狐狸，根本不会用这样蠢得办法得罪他们席家。
“城中势力交错，上头器重我们一家才叫我们管着京西城守一方安宁，这禁鸦是势在必行的，处理不好，只怕有损你的前途，我老了，打算年后找个机会递辞呈，举荐你为新一任总督，至于究竟是谁在搅弄风云，你且去好好查着，明日的宴会上，也无需同他们客气。”席振军将嘴里的烟斗取下，放在手中把玩着。
席珏城应声，眸色深了深：“是。”
席汶若倒是没有张嘴说话，夜里和席珏城上楼的时候才说了句：“明日的宴会可是万宝楼老板请的客？”
席珏城回答：“是的，他将城中的权贵都请去了，说是初来乍到想着过年一起热闹一番。”
“他似是也有派人给我送请柬，不过之前他家的人在我的地盘上闹过事，我不太想给他脸，所以我大概是不会去的，你自己一人应付，可得小心些，季家野心勃勃，不容小觑。”
“我知道的，阿姐放心。”他虽说常年在外金戈铁马，可沙场上的勾心斗角也不比这城里少。
席汶若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回了自己的卧室。
席珏城也回了卧室，从卧室的窗户往外望，寒冬除夕之夜，街上灯火通明，还有爆竹鞭炮声不停歇的响起。
而偌大的督军府却是一片死寂。
他也不知怎得，忽而便想起了沈裴湘。
许是窗台边上的唱片机作祟，叫他一下便联想到了沈裴湘，又许是这样的夜色，这样的静谧，叫他开始想念她的水磨腔。
他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却没有一丝睡意，越躺越是清醒，满脑子都是沈裴湘。
听着满城的爆竹礼炮，他才明了，原本他的夜都该是这般寂寥冷清，只是沈裴湘的出现才多了那么一些欢愉与安稳。
想着明日总能见着，他才打消了除夕夜叫韩行去把沈裴湘找来的想法。
只是今夜是注定无眠了。
沈裴湘刚与年纪小的学徒们一起放了鞭炮，整点时，梨园的人都聚在一起听汤智元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等汤智元说完大家才能动筷子吃年夜饭，沈裴湘自顾自低头吃饭，汤启星给她夹着菜，这都被汤智元看在眼里。
吃完了饭，这个年也就算是过完了，大伙都回了屋子准备睡觉，沈裴湘原本还想和明黛一起去一品居喝点小酒的，又想起和席珏城的约定，怕明日起来头疼没力气应付什么宴会，只好作罢，回屋睡觉。
第二日，她是被鞭炮声吵醒的，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她便起床吃了早饭，汤启星一早便同报社的人去山间赏雪去了，汤智元也不知所踪，明黛和小学徒们在院子里玩着鞭炮，沈裴湘便在一旁看着。
午后，她刚想着睡上一觉，小五便来敲了她的门，说有人找她。
她应声，换上新年刚做的一套双襟旗袍配上老裁缝绣的几多朵精致的合欢花衬的人更加水嫩，她还很是破费的买了一件米灰色的羊绒大衣搭在外头。
她穿着这一身出了梨园，才发现席珏城竟将车停在了正门，半点避讳也没有，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全都看着她和军车上的人。
席珏城看着愣在石阶上的沈裴湘有些不解，摇下了车窗：“愣着干嘛，快上来。”
沈裴湘只得硬着头皮上了车：“你怎么不停后门，停这指不定明天城里又要多出些什么荒谬话来。”
“什么话？”席珏城挑眉，略带戏谑的口吻。
沈裴湘将那双好看的眉拧在一起，觉得席珏城这是在明知故问：“少督军神通广大，想必总是知道的。”
“欸，那沈小姐真是高看在下了，我还真是孤陋寡闻的不知道是什么话。”席珏城仍旧挑着眉，调侃之意更盛。
沈裴湘看着他那副得意的模样，瞬即松下了眉，勾起朱唇：“既是这样，也不妨与少督军你直言，这京西城里头的人都以为咋俩有一腿，懂了么，少督军？”
席珏城一时之间表情凝固，那双桃花眼也不敢再在沈裴湘身上驻足，因为那张周正的脸上已然微微泛红。
他万万没想到，沈裴湘会说的这样直白：“你你一个女儿家，怎么怎么这么口无遮拦。”
“那没办法呀，这城中的流言便是这个意思，我不过便是说的白话些。”这回换她洋洋得意的看着席珏城。
席珏城垂着眼眸，仍然不敢看沈裴湘：“我现在知道了，行了吧。”
“行，当然行，不过，少督军你这么早便来接我干什么？这宴会不得晚上么？”沈裴湘望向窗外，日头很是不错。
“带你去买件礼服，你这些衣服都太素了。”席珏城回答，将眸光流转至沈裴湘身上那件大衣外套上。
沈裴湘不禁审视起自己，这还朴素，这可花了她不少钱呢，但有个问题她更在乎：“那报销么？”
“”席珏城一时语塞，“你说呢？”
“好嘞，少督军放心，我定然来个艳压群芳，不叫少督军丢脸。”她扭过头对席珏城笑，笑得略带谄媚。
席珏城看着她那一脸假笑，不由的唇角上扬，弧度很小，不易察觉：“收起你那副做戏的姿态，还没到你上台呢。”
“哦。”沈裴湘吃瘪，嘴巴向下一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