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夜(二)
她还不想认,一旦她认,自己辛苦赚来的钱都要被汤智元吞走不说,以后就更难攒钱了,而且自己还要被园规伺候挨板子。
彼时明黛好不容易拦到了一辆黄包车到了督军府门外。
督军府门外照例有哨兵站岗,明黛在围墙的铁门外被拦住。
“什么人。”站岗的士兵厉声呵住她。
“军爷,我找你们少督军有急事。”
“少督军已经睡了,有什么急事你明日再来。”
“明日……明日便来不及了。”
明黛被严严实实的挡在门外,急得直跳脚想硬闯,可士兵的背上背着一把枪杆子,随时都能一枪嘣了她。
在兵卫休息室里喝茶的韩行听到了动静,探头透过窗看到是明黛,有些疑惑的走出去:“这么晚了,是出什么事了?”
明黛见到了从屋舍里走出了的韩行,一眼便认出来了是那个小副官,急忙开口求救:“军爷,裴湘姑娘有事相求你们少督军,十万火急会出人命的!”
韩行一听到是沈裴湘,眉便蹙在了一起:“裴湘姑娘么?那明小姐快随我进来。”
沈裴湘可是安抚他们少督军唯一的灵丹妙药了,要是她再有什么事,韩行只怕那个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发脾气的少督军又要回来了。
明黛被安置在厅堂里,督军府的恢宏壮丽她已然无暇欣赏,一直盯着楼梯,盼着席珏城从楼上下来。
韩行进卧房的时候,席珏城正在床上睡的安稳,呼吸声绵长,见过他辗转反侧,眼袋乌青的模样,所以如今这副“岁月静好”的样子搞的韩行都不忍心吵醒他。
但从长远的眼光来看,还是有必要叫醒他的,毕竟若是沈裴湘出了什么事,少督军就再也没得睡这样的安稳觉了。
于是他站在床沿轻轻唤了几声:“少督,少督军。”
床上的男人没反应。
他只得提高了音量:“少督军,沈小姐出事了。”
席珏城刚梦到自己小时候和席汶若在乡下的小院里和母亲一起种花的场景,母亲正和自己说着什么,他还没听清便被韩行活生生的给扯了出来。
他睁开眼,又是白墙与水晶灯映入眼帘,电灯泡里灯丝发出的光总是这样迫不及待的告诉他。
全是梦。
“什么事?”他用手撑着床垫爬了起来,皱着眉,那张周正的脸扭在一起。
“梨园的人跑来说沈小姐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相求,具体的属下还没来得及了解,少督军下去问问?”韩行垂着头毕恭毕敬的,生怕席珏城发脾气。
席珏城挠了挠睡的有些蓬乱的头发:“沈裴湘?”
“是的。”
“你先下去吧,我换个衣服。”席珏城睁着那双略带倦意的桃花眼下了床。
韩行默默的退出了卧室。
明黛在楼下急得根本坐不住,一听到楼上有动静便站了起来。
席珏城一边下楼一边扣着军装衣领上的纽扣:“沈裴湘出什么事情了?”
“少督军,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吧,很急,去迟一会裴湘就得多受罪一会。”明黛立在楼梯口,眸光焦灼。
“好,韩行你去把车开过来。”席珏城端着一张脸,下楼的步子迈的更快了些。
韩行点头疾步出门去开车了。
明黛等席珏城走下来后跟着他一并出了门。
“我们梨园有规矩是不能接私活的,裴湘今日回来被汤智元逮了个正着,现在被罚跪在雪里逼她认罪,少督军应该也知道,裴湘这人有多喜欢银子,若是她认了她就得把银子都交出去不说,还要挨板子,所以便想请您过去圆圆谎。”下半夜的冬日飘着雪冻的明黛差点说不出话来。
席珏城的那双剑眉不自觉的便扭在一起,这样的天气跪在雪地上,这还不得冻个半死。
韩行将车开到他们面前,二人上了开着暖气的车。
明黛被冻的止不住发抖,还好上了车。
“去梨园,开快点。”席珏城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表掐算着时间,“她跪多久了?”
“应该有一个时辰了。”明黛回答,都怪这一路上都没个黄包车,害她在路上耽搁了太久。
席珏城听到一个时辰眉心一跳,虽说他有时也会让那些新兵们在雪里背枪罚站,但那些可都是糙汉,沈裴湘这个女人看着便弱不禁风的,这一跪还不得半条命都跪没了。
韩行近乎将油门踩到了底,车子疾驰在空旷的大道上。
沈裴湘已经在雪里冻的没了知觉,耳朵从一开始的疼变成了现在她近乎感受不到耳朵的存在,只觉得肩头的雪越落越多,越落越沉,她却连抬手去撇走的力气都没有,任凭自己被这风雪埋落。
汤智元仍没有停手的意思:“沈裴湘,你还要拖下去么?”
他话音未落,门外便有汽车的声音透过梨园的木门传进来,随后便是一阵敲门声。
在这安静的只能听到风声的深夜里尤为清晰。
沈裴湘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力,用被冻的发紫的手掐着自己的腿。企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席珏城来了,她得好好把这出戏演完。
汤智元偏过头:“小五,你去看看大半夜的是谁?”
“是。”小学徒疾步上前开了后院的木门。
席珏城一身明晃晃的军装站在门槛前,帽檐压的很低,高大的身躯伫立在小五跟前,只让他觉得胆寒:“请问是?”
席珏城抬眸往院子里看,只见一个女子跪在雪地中的背影,他从小五身边略过,跨过门槛,径直走向沈裴湘。
沈裴湘也没力气回头看来的人到底是不是席珏城,只是若还不是席珏城,她只怕自己今夜是要冻成冰雕了。
一双大手忽而从身后附上她的肩,轻轻将她肩头上的落雪撇去:“还能起来吗?”
沈裴湘知道,是席珏城。
他身上气味太特别,淡淡的烟草味里还带着弹药味。
她试着从雪里起来,可腿早就已经麻了。
于是她只能摇摇头。
席珏城看着她那张刷白的脸,嘴唇被冻的已经没有血色了,搭在她肩上的手微微向下:“那我扶你起来。”
在他们对面的汤智元一看席珏城这副打扮便猜出来了眼前的人是谁,于是调高了音量,修正了自己的语调,开口道:“是席少督吧,这么晚了怎么还叨扰您过来。”
他并未得到男人的理睬,席珏城动作轻柔又小心的将女人从雪里扶起来,从始至终都没有抬眸看一眼站在对面的众人。
沈裴湘完全没了气力,腿勉强站起来几秒钟后便软了下去,整个人瘫倒在席珏城的怀里。
席珏城见状只得横抱起她,沈裴湘也顾不得那么多,只觉得席珏城身上好暖和,她忍不住便往他怀里钻,只想靠的再近一点。
席珏城有些僵硬的愣在原地,怀里的女人像一块软玉,她的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女人的肌肤隔着衣物也似乎能让他的心跳加速。
他本来想抱着沈裴湘便走的,又想起明黛的叮嘱,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台词,他像是唱戏的一样要把过场演完,对着汤智元道:“汤老板何故将裴湘罚跪在园里?”
“席少督有所不知,我们梨园有规矩,这梨园里头所有的人都是不准接私活的,裴湘今日被老夫抓个正着,若是老夫不小施惩戒,怎么给这些学徒们立规矩,您说是吧?”汤智元回答,言语之间义正言辞。
席珏城能感受到怀里的女人已然冷的在发抖了,他此刻只想赶快和这缠人的老头掰扯完便带她回去:“汤老板想必是误会了,裴湘刚才是陪我去一品居吃东西了,没有接什么私活,若不是她有东西落在我那,我过来送,她今日可不就要被这雪给埋了?裴湘姑娘是我的红颜知己,我见不得她受委屈的,希望汤老板好自为之。”
他的话还没被汤智元消解完,人已经带着沈裴湘出了园子。
明黛已经从正门悄悄溜了回来。
见到席珏城带着沈裴湘离开的背影总算是把悬着的一颗心给松了下来。
沈裴湘迷迷糊糊间听到了男人的话,沙哑着声音:“红颜知己?”
“诓他的,我给你预付了这么多薪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不白瞎了。”席珏城对着她低语,那双拧在一起的剑眉总算是舒展开来。
沈裴湘眯着眼笑,缓了好一会又说了一句:“席珏城,这回是真的要你的冻伤膏了。”
“管够。”他回,垂眸看在怀里的女人,纵使是这样一副憔悴的容颜,也还是好看,那双凤眸紧闭着,将她又长又密的睫毛尽显无遗。
后来的沈裴湘便没了意识,只记得席珏城有规律的心跳声像一颗定心丸,让她一下便昏睡过去了。
席珏城将车里的暖气开到了最大,又用自己的军大衣把她包住。
他把沈裴湘带回了小院,命下人用热水给沈裴湘擦了身子,又让厨房煮了姜汤,自己则拿着冻伤膏在床沿看着她那双被冻成萝卜一样肿的手,右手中指的关节处被冻成了深紫色。
他蹙着眉,用棉签取了一大块玉盒里的膏药而后涂抹在沈裴湘的那双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