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夜(一)
她本来还怕呆愣是真的呆了,不喜欢女人了,看到沈裴湘也总算知道,这呆愣是眼刁,要大美人才看得上。
沈裴湘被席汶若夸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回什么,又总觉得她的眼神意味深长的,只讪讪的回了句:“席小姐谬赞了,我就是个唱戏的,哪里能和神仙妃子比。”
“与我弟弟一起,别说是神仙妃子了,王母娘娘你也能做。”席汶若直直盯着她,语气里多带戏谑。
沈裴湘对上她的眼,只觉得席汶若的言语之间,不单单是戏谑,还有着傲慢与偏见。
就好像她是个心机深沉的狐狸精如今拉着他可怜兮兮的弟弟上位。
席珏城听着席汶若的话,眉心一跳,欲澄清些什么,却被沈裴湘出言打断:“王母娘娘不是靠玉皇大帝做的王母娘娘。”
席汶若眸色微微一暗,她没有料想到沈裴湘会回这样的话,转而又弯唇,梨涡浅现:“也是,再者裴湘姑娘这样娇滴滴的,还是做个神仙妃子好。”
“什么王母娘娘什么神仙妃子,念的我头疼,姐,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和沈小姐真的没什么。”军车发动上路的声音和席珏城的话语暂时打断了两个女人之间的电光火石。
沈裴湘也不再说话,将眸光落到了车窗外的景致。
席珏城先把席汶若送回了督军府再回的小院。
沈裴湘坐在车里透过朦胧的玻璃看到了女人的样貌与姿态。
雍容华贵,美艳的毫不掩饰,就仿佛是乍破天际的一道天光,叫人不敢直视。
沈裴湘极少看到这样夺目的女子,那种天生的气势,那张美艳精明的脸上偏偏又生了一对梨涡,笑起来时直叫人挪不开眼;不笑时,气势如虹的,好像姓席的都这样,似乎旁人都欠自己一套小洋楼,不对,大概是旁人都欠他一条命一样。
军车在大道上缓缓驶过,从城中心的督军府一路往郊外开,路上的风景从繁华霓虹到灯火阑珊。
沈裴湘眯着眼睛打了个哈切。
席珏城微微撇过头看她:“我姐有时候说话直了些,你别在意。”
“少督军也的确是有办法呼风唤雨嘛,但您放心,我对那些没实用的东西不感兴趣,我只对银票有兴趣。”她眯着眼,勾着唇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回答。
席珏城在这儿或明或暗的车间里,看着沈裴湘那似笑非笑眉眼间浸润着万般风姿。一时之间,好像懂得了,知晓了,所谓神仙妃子的风采,只可惜,这个女人一张嘴就是钱,多少有些煞风景。
“沈小姐放心,只要我睡得安稳,这钱不在话下。”
沈裴湘没再说话,点了点头便睡了过去,直到车子熄了火才醒过来。
还是和平日一样,她才把一出戏的开头唱完男人就倒在床上睡得就剩没打鼾了,当韩行把银票递给她的时候她多少觉得这钱来得太容易,轻飘飘的。
“这,这给多了吧。”她接过那张大面额的票子塞进了自己的包里。
“我们督军交代了,说每次给麻烦,这是一个月的。”韩行垂着头,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的回答,好像在汇报什么军政工作似的,“不早了,我送您回去。”
“有劳韩副官。”
又是深夜回的梨园,冬天的深夜冷的沈裴湘耳朵都要掉了,但一摸到包里的那张银票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
值了。
就这样过了小半个月,沈裴湘已然开始习惯了每天哄席珏城睡觉的工作,这钱赚的她做梦都能笑醒,她就掐着日子数,数自己哪天能攒够钱离开梨园这个吃人的地方。
汤智元最近被窑子里一个老女人迷了眼睛,每天都彻夜不归的,汤启星和他斗气搬到报社去住了好几天。
临近新春,京西城的街头挂满了红灯笼,繁华的商业街上满是有钱人家的佣人们出来置办年货,沈裴湘坐着军车看着窗外热闹的街头,纵使今天下了雪,纵使夜色渐浓,行人也不加少。
今天军车是在督军府停的。
沈裴湘下了车,韩行细心的给她撑了伞,奈何风雪太大,还是有雪花落在了她的肩头上。
督军府院中那座夺目的喷泉池今日没有流水声,许是太冷了,水已然结成了冰。
和初次来一样,还是那留着八字胡的罗叔带她进的屋,上的楼,席珏城则坐在床上,鼻梁上架了一副眼镜,手里拿着报纸。
“来了,我那里有唱片机,你放上碟唱吧。”他听到动静,收起了报纸。
之前沈裴湘和他提起过,说没个配乐,她难唱得很。
“好。”她环视了一圈,看到了放在窗台边的唱片机,缓缓走过去,洋皮鞋与木地板相撞发出声响,沈裴湘停在唱片机前,随便抽了一张黑胶唱片轻车熟路的划开唱针,再将唱片放进圆盘里,将唱针往圆盘上一按,悠扬的乐声便随着拾音器传出来。
席珏城有些意外,他以为沈裴湘不会用这玩意,毕竟连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这东西怎么使得:“梨园也有这洋玩意么?”
“没有,只是之前有客人家里也有。”沈裴湘回答,语气淡淡的,只是那双眼眸流露出的神色却给人一种黯然神伤之感。
席珏城神色也微微一转:“那个柳家的女婿?”
“嗯。”她回答,听着唱片里传来的乐声,总叫她想起初见宋彰明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冷的叫人汗毛直立的冬日。
“他也只是沈小姐的一个客人?”他也不知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沈裴湘转身,后背半倚在窗台边:“这世上,谁又不是个过客呢?”那双凤眸,说着便望向了席珏城,接着开口:“所以,少督军想听什么。”
“随你。”席珏城只丢下两个字,随后调整好姿势准备睡觉。
沈裴湘撇嘴,清了清嗓便随性来了一段《牡丹亭》。
席珏城睡着以后,她便像往常一般被人送回梨园。
只是今夜的风雪格外大,总叫她惴惴不安。
她下了军车,在雪里急匆匆的往梨园的后门走。
已是深夜,耳边除了风雪声便苍白的一无所剩,她被冻的发抖,用身上的披风将自己裹住,而后跌手跌脚的推开了沉重又腐朽的木门。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簇簇火把在这黑夜和雪地里显得格外刺眼与张扬。
是汤智元。
他就坐在后院的正中央,边上的学徒们举着火把照明,他穿着棉袄褂,手放在边上的火炉上取暖。
沈裴湘呆滞了几秒后反应过来,想必是败露了,汤智元这兴师问罪的架势让她不由得心里发毛,攥紧了手心不知该如何是好。
“哟,回来啦?可让我好等啊,裴湘。”汤智元开口,尖着嗓子让人觉得格外刺耳。
“师傅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再这儿等我。”沈裴湘硬着头皮往前走,站在汤智元身后的明黛满脸愁容的望着她。
“不在这等哪里知道你要演怎样一出好戏啊。”汤智元忽而吼出声,一脚踢开了火炉。
炉里烧的发红的黑炭被摔在雪堆里,火星四溅,沈裴湘连忙往后一闪,跪在雪地中:“师傅息怒。”
“好啊沈裴湘,翅膀硬了是不是,我说过,在我这唱戏,就给我安安分分的唱,别想着甩花招,你是名角,平日里我不说什么,你还敢蹬鼻子上脸了?我早说过,谁也别想给我接私活赚外快,要是被我抓到了,有你们好受的。”汤智元张着嘴便开始大声斥责,那张耷拉着的黄脸上的肌肉微微颤抖。
沈裴湘低着头不敢看他,这副凶神恶煞将青面獠牙□□裸的吐露出来的模样,她只怕自己看多了会做噩梦。
她嘴硬着否认:“师傅明鉴,我没有去接私活,只是出门了一趟。
“哼,笑话,天大的笑话,你当我是痴货么?”汤智元说着在尾后加上了一串诡异的阴笑。
明黛在边上手里揪着帕子干着急,忽而对上了沈裴湘求助暗示的眼神。
许是姐妹多年的默契,她一下便读懂了沈裴湘的意思。
去找席珏城。
沈裴湘继续开口和汤智元周旋:“师傅,我真的没有接私活。”
“那你倒是说说,你这么晚上哪里去了……”
明黛趁着众人不备,便绕到前门跑出去了。
沈裴湘看着她离开后,稍稍的松了口气,而后又睁着那双水眸开始上演楚楚可怜的戏码:“这我不能说,但是师傅,您要信裴湘,裴湘真的没有。”
她说着说着便有泪花从眼眶里逃出来,那张清丽的脸上挂上这两行清泪,这谁看了会不心疼呢。
果不其然,一个小师弟便开口求情:“师傅……师姐明日还要上台唱戏呢,不如今日便先……”
“怎么?我梨园没她就开不下去了?今日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想起来。”汤智元靠在自己的藤椅上,悠哉悠哉的喝了口热茶。
雪越下越大,雪水侵入她的披风,早已浸湿了她的鞋袜还有膝盖,寒风像刀子一般刮在她身上,耳朵疼得好像要掉下来。
她发着抖跪在地上和汤智元僵持不下。
汤智元又命人拿来了手暖炉,又叫小学徒给自己撑起了伞:“我今日就在这儿等你认罪。”
“我没做,我不认。”沈裴湘冷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但她还是不想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