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有女妖且丽（三）
原本一直站在苏静乐身后的女孩缓缓向前，将手中的礼盒递向前：“简少爷，唐突来访，生辰快乐。”
季照云笑容浅浅，那张白皙的脸上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她虽然是同简常说着话，眼波却已经流向了站在一旁席珏城。
男人立在一旁，站姿随性却愈显风姿绰约，那双桃花眼里露出几分消沉与阴鸷。
她没能与他四目相对，因为男人至始至终都没正眼瞧她们一眼。
简常再次示意小厮收下礼物，而后摆出那张标准的笑脸：“哪里唐突，季小姐这般美丽的小姐能赏脸来，已然是我的福气。”
席珏城是真的听烦了这些套话，打了个哈切和简常低语：“我先上去坐着了。”而后便默默离开。
季照云一边与简常礼貌寒暄，一边用余光瞥见男人上了二楼，于是勾着唇道：“简少爷快去招待旁的客人，我与静乐先上去。”
“好，那就招待不周，还望海涵。”简常也的确是着急要去招呼别人，匆匆作了揖便往外走。
席珏城坐在之前常做的那条红木椅上抿着龙井。
台后的戏班子忙着开场，沈裴湘刚化好妆，换上了一身行头。
今日要唱的是惊梦。
不知为何，听众们似乎都喜欢听这出。
许是人们都爱看情爱之初的那份欢欣又许是那些没走去花园外头的杜丽娘想看看外头的人间吧。
锣鼓生，唢呐二胡齐上阵，今日的梨园里坐满了显赫人家的子弟，一个个都望着台上，等着沈裴湘出场。
坐在二楼的席珏城看到了沈裴湘。
她仍是穿着那些宽大如云波的戏服，头上的珠翠发出夺目的闪光。
女人身段极好，膝盖微微一弯，水袖轻扬，张嘴一亮声，便引得满堂喝彩。
伴着丝竹古琴，女人的一字一句，起承转合的水磨腔每一个字都让人觉得这非为凡品：“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沈裴湘的那双凤眸，在夺目的眼影下仍是勾魂的利器，一颦一笑，摇曳生姿。
席珏城靠在木椅上，听着听着，眼神便迷离起来，尽管身边嘈杂，也打扰不到他半分想睡觉的兴致。
席汶若看着台上的女人又转眼看了看席珏城。
她很自然的便以为自己弟弟此刻那迷离的眼神是对台上女人的痴迷神色，不禁勾唇的吟诵出那句诗：“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这个让她弟弟这种榆木疙瘩都动心了的女人，的确配得上这句诗。
沈裴湘在台上看到了席珏城，他那身军装本便出挑，再加上他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的样子，和在他府中时一模一样。
她虽没法看清他的那张脸，但也能猜到他应是眯着眼昏昏欲睡了。
席珏城在差点便合眼睡过去了，忽而听到戏词中有“柳梦梅”，想起自己吃的那个书生糖人就叫这个名字，再仔细听了听内容，水磨腔将一字一句都拉的和水袖般长，所以他其实听的也是一知半解，只好开口问坐在身边的简常：“这柳梦梅是不是和沈裴湘一对啊？”
“和杜丽娘，什么沈裴湘，人戏不分。”简常盯着台上看得起劲，那双眼珠子偶尔收回来拿瓜子。
“所以杜丽娘和柳梦梅是一对？”席珏城继续问，眸光灼灼的盯着台上。
“对啊，席少督不要告诉我听了裴湘姑娘这么多的专场戏，连谁是主角都没搞清楚。”简常将一块果脯塞进嘴里。
席珏城耳根忽而发烫，抬手拿起桌上的碧螺春喝了一大口。
后半场他便睡意全无，还有些心不在焉。
等戏幕落下，台下的宾客也陆续离开，席珏城站在门口陪简常送客。
那张脸没什么表情挂着，那双剑眉总带着些攻击性，所以他只要脸上没什么神色时总让人觉得凶巴巴的。
简常看着他那张门神脸还有那些从他身边借过的宾客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在他耳边咬牙低语：“少督军，我让你陪我送客，不是让你陪我去砍人的，把你那副要吃人的样子给我收一收好不好，求您。”
席珏城听着他的话，有些不解的蹙眉，他这样哪里凶了，他压根什么都没干。
他无奈，只能舒缓一下他那对剑眉，极力想要做到和颜悦色的样子。
简常看着他那副样子，还是凶，没有办法，也只能让自己挤出来的笑容更亲切些，让宾客别这么尴尬。
好不容易人都差不多送完了，简常才把上扬的嘴角给放了下来，用手握住自己脸颊的两侧做按摩：“笑得小爷我嘴都僵了，没什么事了，我进去再打点一下，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席珏城点头，而后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军帽，站在原地看着门前的夜色，等着还没出来的席汶若。
仍旧是寒冷的冬夜，梨园门口的那颗枫杨树的树身雄壮，树枝藤曼盘根错节，即使是在冬天也不显得光秃。
“席少督。”忽而有人从他身后唤他。
是季照云。
她走到他跟前，那张红唇微微上扬，那双水眸直勾勾的盯着他。
“季小姐有什么事么？”席珏城其实记不大清楚她的名字，所幸还记得她姓什么。
季照云仍是对着他低眉浅笑：“没什么事情，就是看少督军也一个人在这风里，就想着过来打个招呼，少督军在等车子过来接么？”
“不是，在等我阿姐。”席珏城垂着眸，那双眼里总是透出几分消沉。
他还是没有正眼瞧她。
季照云微微拧眉，再次用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企图得到男人的回应。
而在此时，沈裴湘忽然也从梨园里头出来，身上的戏服还没脱，只是拆了妆发，颇有种出水芙蓉的感觉：“席珏她跑着出来略显急促，又看到有旁人在，忙摆起了谱：“那个，席少督，你过来一下。”
席珏城扭头便看到站在门槛前的沈裴湘掩着半个身子在藏在木门里，那双凤眸好像会说话般的直直望着他。
“怎么了？”席珏城问着，迈着长腿走到她跟前。
沈裴湘压低了声音踮起脚微微靠近他的耳边：“你将车开到后门等我一会，我换身衣服便同你一道回去。”
“好。”席珏城回答，那双桃花眼里的消沉之色一下子少了不少。
沈裴湘又急急的跑走了，像一只在撒欢的兔子，什么身段姿态在台下便连影子都抓不到了。
季赵云看着眼前这一幕，笑容不禁僵了僵，但仍旧是温言软语：“席少督，时辰也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改日再同少督军听戏。”
“季小姐慢走。”席珏城点头示意。
季照云前脚刚走，席汶若后脚便出来了，身上带着一点酒气，走路也有些踉跄：“那林家的小少爷真是会喝，愣是把我搞得也有些上头。”
“你和他喝什么？”席珏城伸手扶着她往台阶下走。
“你知道个屁，他家卖药的，这年头军队缺什么你不知道啊？”席汶若对着他便是一阵吼。
惹不得惹不得，席珏城赶忙闭嘴。
他将席汶若扶上了军车的副驾，自己坐在了后排。
席汶若被这冷风一吹一时间只觉得脑袋更疼了，想着赶快打道回府睡个好觉，却看韩行迟迟不发动车子：“怎么还不走？”
“等个人。”席珏城坐在后排出声回答。
只见窗外一个裹着军大衣的女人步履匆匆的往军车这边走过来，而后很是自然的开了后座的车门爬上了车：“这天气真的是太冷了。”
沈裴湘刚坐上车，喘着粗气，脸被如刀刃般的寒风刮的有些发红。
“日后要不让他们把车子停近点。”席珏城看着她那张被冻红的脸。
“不行，容易节外生枝，没事儿，这鬼天气也不是日日有。”沈裴湘往手心哈了口热气，而后搓了搓手。
“那……我那儿有冻伤膏，待会我让人找给你。”之前在军营的时候他也常被冻伤，已然了解了哪些冻伤膏有用哪些无用了。
“哟，席少督，什么时候这么会照顾人了，都知道送冻伤膏了，怎么不给你阿姐送一支？唉，还是裴湘姑娘好福气。”坐在副驾上的席汶若一直没出声，这一出声可把沈裴湘吓一跳。
她完全不知道车上还有别人。
沈裴湘愣在位置上，昏暗的车里她难以看清被车座挡住的女人全貌，但从席珏城所说的话里，她不难知道这个女人是谁。
席珏城的阿姐。
京西城里的风云人物，席汶若。
“你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要什么冻伤膏。”席珏城把玩着手里的军帽，微微挑眉。
“我和裴湘姑娘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席汶若在扭过头睨了席珏城一眼，又缓缓将眸光落在了沈裴湘身上。
“从前只是在梨园里远远看着你在台上唱戏，那时便觉得裴湘姑娘仪态万千，宛若天成，今日沾我弟弟的光能见你真容，一下子便知道了那些戏本子里说的神仙妃子是什么样子了。”席汶若细细打量着她，语气温和，那双眼眸里流露出别样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