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女妖且丽(二)
沈裴湘也咬了一口糖人,麦芽糖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很甜,好像能甜到心底一样。
她一边走着一边抬头看着京西城上的夜空,漆黑如泼了墨般的夜空里几颗星星遥遥相望,她又收回眸光,看着边上还再吃糖的席珏城:“席少督就不好奇方才抓着我的男人是谁么?”
“那个小白脸么?”席珏城将眉峰微微往上一挑,努力回想那个男人的模样,而后又努力在自己的记忆里找寻相似的人,终于让他想起来之前和柳正国打照面的时候好像见过:“啊,是那个柳家的女婿吧。”
“嗯。”沈裴湘淡淡的回了一句,眼里蒙上一层让人看不清的雾,略显惆怅,那张国色天香的脸一沾上这般的神色,总叫人真切的体会到了,何谓“我见犹怜”。
她原以为席珏城再问下去,而这个男人却什么也没再问,默默的把“柳梦梅”咬掉了大半:“不行,吃不了多,牙疼。”
沈裴湘忍俊不禁,笑弯了眼睛。
等到快要走到码头边上,沈裴湘觉得冷的不行,哆嗦着开口:“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早些回去吧,您不是还要听戏吗?”她今日的三倍酬金还没到手呢。
席珏城见她冷的发抖,又看着她这身打扮,的确略显单薄,随后将自己身上的军披风脱下来,手臂一挥就将披风盖在了沈裴湘身上,只是稍稍贴近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他便能清清楚楚的闻到她身上那股茉莉香。
清新淡雅又让人忍不住多闻一点。
别的女人都是脂粉味盖住身上的女人香,而沈裴湘则是用女人香盖住了脂粉味。
席珏城随即便觉得身上有些热,耳朵也热,本想着再给她系个披风带子的,也不敢再抬手了,低着头摸着后颈咳了两声:“那个,怕你着凉了到时候唱不了戏。”
沈裴湘裹紧了他的那件军大衣,冷的她完全没在意这席少督是不好意思了,只是道了声谢,便急急的往回走。
他的披风同他的军大衣一样,都有一股弹药味,还夹带着淡淡的烟草味。
等他们坐车回了小别院,和往常一样,沈裴湘没唱两句男人便呼呼大睡,她便拿着男人事先备好的银票心满意足的回家去。
这几日赚的钱可比她之前半年赚的还多,她一边数着自己存下来的钱一边盘算着,还要多少她就能赎了自己离开梨园这个鬼地方。
她总是望着院子里的四角天发呆,心驰神往外头的天,从小望到大。
她不想这辈子都做着旁人,演着话本里的人物,她想做自己,做沈裴湘,而不是梨园的裴湘姑娘。
冬日虽是难熬,但只要想到春光总会出来,也便不由有动力的过完这一个个冬夜。
席珏城这几日睡得安稳,气色好了许多,也多出了许多的闲情逸致,今日竟跟着简常跑到清水河钓起了鱼,平日里他压根对这种老头项目提不起任何兴趣。
“我明日生辰,打算把梨园包下来,你记得来啊,顺便帮我和席姐姐说声,让她百忙之中记得抽空赏脸。”简常手里抓着钓鱼竿,懒懒的坐在架椅上,那张脸清隽秀气,尤其是那双眼睛,瞳仁清澈,眼尾深邃,总是让人不由得想多看两眼,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贵公子的韵味。
“让我姐来作甚?你就不怕她把旁人都吓走?”席珏城也举着个鱼竿,托着脸缓缓开口,那双桃花眼始终盯着水面。
“欸,席少督这话可就是谦虚了,您这在外的名声也没比席姐姐温和多少吧,你们俩一来,我这生辰都不用请武生了,谁敢在你们两姐弟面前呲牙咧嘴呀。”简常勾唇,语气多带戏谑之意。
席珏城早已习惯了简常的嘴欠,抬了抬眼:“你不就在我面前呲牙咧嘴么?”
“那只能佐证我这般风流倜傥的男子太讨人喜欢了。”简常笑得愈发放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讨不讨人喜欢我是不确定,不过,这脸皮厚我是见识了。”席珏城忍不住撇了撇嘴,眸光落在鱼漂上,“不过为何你又要包梨园,生辰在戏园子里过也是别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那个老古怪,烦人多,给了我一大张银票,叫我出去办,想着在梨园,到时裴湘姑娘能对我说句生辰快乐,我就也算是值了。”简常打了个哈切,果然垂钓这事还是略显乏味。
席珏城听到沈裴湘的名字,神色微微一闪,脑海里便浮现她穿着戏服的模样,摇曳生姿,也总算晓得她为何是这京西城里近乎人尽皆知的梨园头牌了。
河面上泛着绿波,今日太阳还挺大,日光洒落河面形成粼粼波光,他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这副山河无恙的场景,只觉得虚幻,缓缓闭上眼,耳边便又开始回旋好几日未再出现过的炮火声,马蹄声,眼里又开始轮换那些个血肉模糊的场景。
他皱起眉,睁开了眼,刺眼的日光仿佛在警醒他,他带着些自嘲般的语气黯然了神色:“偷得浮生半日闲,果然,这悠闲不能随意偷,我最是不能偷。”
简常时常听不懂席珏城说的话,这句他也同样没有听懂:“什么偷不偷的?”
而席珏城则只是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直到日落,水面被镀上一层橙黄,他们的鱼漂也都没有动一下,二人才算作罢,悻悻的回了家。
这几日刚好到了年底钱庄大算账的时候,席汶若忙的晕头转向的,本便心情不好,季家的人还非要跑来凑热闹,说自己手底下的人不懂事,特地来赔礼道歉。
席汶若没功夫也懒得和这些人周旋,找理由给搪塞了过去。
手底下的小厮不解的问道:“既是来求和的,席姐为何要拒?”
“他要求和就求和么?为敌为友,主动权都得在我,这叫给这些蛮汉子立规矩。”席汶若懒洋洋的立在吧台前调了一杯薄荷味的鸡尾酒,这是前几年在日本留学时一个老外教她的。
小厮有些迷糊的点点头,而后又张嘴说着:“今日简家小少爷过生辰送了请帖来,少爷也派人说晚上接您一起过去。”
席汶若喝了一口自己调的酒,薄荷的清凉在喉间愈演愈烈:“差点忘了那小孩要过生日了,把我去年在英国买的那架战舰模型找出来包一下吧。”
“是。”小厮回答,低着头退下。
席汶若则一个人在灯光昏暗的吧台前饮着酒。
夜幕低垂,席珏城和席汶若便一同到了梨园。
来的都是京西城中的富家子弟,梨园外停满了小轿车,军车倒是只有席珏城这一辆。
他们入了梨园,简常正站在大门前和旁人寒暄着,见到他们俩,便急急走过来:“你们可算来了。”
席汶若将手里包好了的战舰模型丢给他:“你都二十了,我还是孤家寡人。”
简常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的接住了席汶若丢过来的礼盒,有些不敢直视她那双美艳的眼睛,那微微上扬的眼尾是会勾人的武器,可那双眼和浑身的气场又震慑的让人根本不敢靠近。
“席姐姐…席姐姐天生丽质,况且也比我大不了…大不了多少,不着急不着急。”他有些生涩的笑,笑得不自然。
席珏城常常觉得简常定是小时候被席汶若给吓坏了,见到席汶若别说是走不动道了,连舌头都捋不直。
席汶若撇着嘴笑:“欸,在外头听多了你那些风流事,可一见着你这般模样,硬是没法想那是你能干出来的,呆愣的比我弟还呆愣。”
席珏城戴着军帽,军装在身,那双剑眉总是给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却被席汶若指着笑是个呆愣。
“姐……”席珏城总觉得有人在听,难为情的微微蹙额。
梨园里聚集的人愈来愈多,席汶若也敛去了脸上的笑颜,和旁人礼貌的点头示意,而后忙着应酬去了。
席珏城本想去二楼找个位置坐下,却忽而被叫住。
“席哥哥,简哥哥。”是苏静乐,苏家的小姐,少时同他们相熟。
“静乐来啦。”简常笑着说话,那双眼睛又眯成一条弯弯的缝。
女孩穿着法式的花边小洋裙,模样生的可爱,手上牵着另外一个女孩,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洋裙,面容姣好。比起苏静乐,更显端庄大气。
“简哥哥生日我自然是要来的,知道简哥哥什么都不缺,也没什么可送的,就亲手做了些简哥哥小时候爱吃的绿豆糕做礼物,简哥哥莫嫌弃。”苏静乐将食盒递出,那张小圆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
“当然不会嫌弃,静乐你亲手做的那不比真金白银珍贵多了。”简常示意身后的小厮收下,而后将眸光落在了那个一直羞怯站在苏静乐身后的女人,“恕在下眼拙,这位小姐是?”
席珏城只是在旁边瞧着,听着简常端着架子说着漂亮的官话,听的有些无趣,只想快点找个地方坐下来。
“啊,这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万宝楼的二小姐,季照云,季姐姐,她们家刚来我们这不久,想着多交些朋友,想来简哥哥是个最好相处的,就带着季姐姐一同来了。”苏静乐一边介绍着,一边将她拉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