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谁是那个女婴？
“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一名女子站在不周山之下，双手托着一卷竹书，凝视着山巅上的皑皑白雪若有所思。
相传，盘古开天辟地女娲造人之后，水神共工一向与火神祝融不合，这才有了后世所传的《共工怒触不周山》这一说。
不周山位于世间的西北角，终年寒冷，长年飘雪，非凡夫俗子所能徒步到达。
人间的凡人便妄自揣测这不周山是人界唯一能够到达天界的路径。这本是无稽之谈，但凡是有个坐骑的神仙都可随意下凡一趟，但凡是没这必要的，大都不会这么做。
这天上的仙山都望不尽，又何必眼巴巴地跑去人间寻觅烟火气息呢。更何况，对于大多数仙人而言，凡间并非是个消遣的好去处。但无论如何，还是有不少渴求得道成仙的凡人，抑或是带着君王命令的凡人踏上了这条寻仙之路。
王宫西北脚下的守卫兵为他们打开西北城的大门，他们沿着隔绝邻国的长城，一路向西北，历经黄河、长江，历经不计其数的遭遇，鲜有人能达到不周山之下的，即使是真有幸运之人到了，最终也只能止步于不周山，因为不周山的严寒非常人所能忍耐。听说不周山下的积雪里躺着许多失守。
不周山上的雪刮在人身上，便会流血；而当不周山的雪落下一片，那些尸骨就往下陷一寸。下陷的尸骨无迹可寻，传说尸骨最后都陷入了不周山的海底。故而不周山的海最是苦涩，最是绝望，因为海水里都锁着无数的魂魄。死者生前的执念、痛苦、欲望皆化入海底。
没有人敢饮这不周山之海，哪怕是神仙。
方才那声音如林籁泉韵的女子想来必定是个仙气通灵的仙女。她身上所穿只有一件雪白色的内衫，外罩一件紫红色的罗裙。面如鹅蛋，眉不画而翠，又于大雪之中，两颊绯红，唇红齿白。
“你让我好找啊！”不知为何，女子身后忽然又出现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男子手持长扇，额头上涔出细细的汗珠。
女子一回头，看到男子，却是没好气似的，扭头就走：“喂，你怎么跑来了？”
“听说花族的人都在寻你，我担心你，便来看看你。你倒是跑得快，方才还在苍梧之山祭拜帝舜和帝丹北，这会子要跑到这不周山，你到底想什么呢？”
“没什么。”那女子垂下手里的竹卷，一脚把石子踹入不周山之海，忽地海里发出一阵狞笑声。女子忽然受惊，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仰，白衣仙人眼疾手快，接住了她。两人面面相觑，目光距离彼此三寸，一时周围的气氛变得些许暧昧。
女子双颊羞红，垂下眼睑，忽然看见不远处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娃娃。
“喂，你看！”女子一拍白衣仙人，从他的怀抱里脱落，站定，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过。
白衣仙人循着女子的视线，赶到那女娃娃的身边。
“真是奇怪。这不周山如此严寒之地，有谁会特意跑这里丢孩子呢？如果是人间的孩子，想必才三岁吧。若是神仙的孩子，想必才三百岁。真是可怜。“女子说着就俯身要去抱。
“慢着。这不是人间的孩子。不要碰她，能在此生还，自有她在的缘故。“白衣仙人拦住女子，盯着弃孩的面庞若有所思。
却见那弃孩身下铺垫着不周山脚下的尖石，身上却无任何创伤，肤白如凝脂，面如桃红。她身下压着一袭华美的青丝，那青丝泛着微微柔光，许是这青丝的作用，这才庇护了她不被尖石所伤。
“好美的青丝啊！”女子不由感叹道。
“好了，我们走吧。”
“我不走。”
“你此番出走，本是为了逃脱花族长老为你安排的婚事，却到处游山玩水，引得花族四处派人寻你。你父亲都央求到我这里了。”白衣男子莞尔一笑，手中的长扇一点女子的下巴“我刚刚还在宫殿里烤沙棠吃，拜你所赐，跑这严寒至极的不周山来了。”
“哼，我不去。花族的长老一贯是顽固至极。我是纍花一脉，横竖和他们不相干，不过是落个花族的名分罢了，又要拖了我去，嫁予那我不认识的什么神仙。好容易打发了那些个上门讨亲事的人，现在又跑出个三株树族的太子要娶我，我真是头疼死了！”
“怎么说你们纍花也是花族里德高望重的一个神族。长老自然操心你的婚事，给你安排的对象竟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大抵非富即贵。不过你这番游山玩水，你们纍花族现在都跑去责备花族长老了。桃红娘气得都发誓以后再也不管你婚事了。”
“真的啊？”女子“扑哧”一笑，“那敢情好。”
“所以和我回去呗？这会子回去，火里的沙棠刚刚烤熟。”
“你呀你，亏世人称你为白泽，若被世人知道你这般贪吃，指不定信服你的后辈怎般笑话。“女子抱起那女娃娃，站起来，”那好，走吧。“
“欸，你这是？“
“这孩子，我捡了。便是我的。“
“你还未婚嫁，出去游玩，平白无故抱一个孩子回去，你知不知道族里会怎般非议你……”
“哼。“女子冷笑一声，不理会那叫作白泽的男子，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说：”丫头呀丫头，你生来可怜，又生得美貌，便唤你……“
那名叫作白泽的男子跟上去，两人渐行渐远，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少顷，不周山颠的雪下得更大了，再过一会儿，竟然下起了“劈里啪啦“的冰雹。不周山之海渐渐被冰冻住，海里发出了无数的狰狞声。
而此时大荒山系的章尾山正陷入了史无前例的茫茫黑夜中。那大荒山的黑暗之气都往章尾山奔涌而去，在山巅之上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旋。没有闪电，没有雷声，这座山只是无端地陷入了永恒的死寂，所有的生灵与仙人都在这死寂中沉沉睡去，再也没能醒来。
黑夜终于包裹住那座青山。于混沌黑夜中，忽又见一缕烟雾袅袅飞来，一名女子的脸庞在烟雾中若隐若现。虽看得不甚明朗，然而那容貌自有气质，可知女子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那女子的声音仿佛集齐了世间蛊惑、魅惑，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仿佛一掐就能露出鲜艳的血。而这流出来的毒血是具有毁灭性的。“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走得越发得近，不断靠近着我。等等，我在哪里？
我不是和阿遥被满娘的三魂七魄带走了吗？我们现在在哪里？我感到自己还在不断地下落。身体的每一处都是伤痛，肝肠寸断的疼痛。
我在下落，可是那女子却也渐渐跟过来，她不疾不徐地走来，仿佛离我很近似的。阿遥在哪里呢？满娘她又在哪里呀？我张嘴想要喊，隐隐约约却还记的阿遥说的那句“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喊”。于是我咽了下喉咙，却感觉到火烧般的疼痛。
“对，说出来啊，说出来就好了。”那女子忽然走到我的面前，这时我才发现她没有双脚，她曼妙的下半身是一条蛇的巨尾，尾巴上密集的鳞片让我不由心生厌恶。她从红袖中伸出一只苍白又纤细的手摸向我从肩膀吹落的长发，两瓣玫瑰花似的艳唇徐徐说道：“有五采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
“啊——“我大叫一声，惊恐地张开双眼。
眼前的世界竟是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半空中，无数的黑气在上蹿下跳，地下血流成河。还有黑压压的小鬼拿着锁链、沸汤向血流里的尸骨淋下去。有些尸骨旁边还有奄奄一息的小人。忽听见身旁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转头却看见阿遥身上被小鬼系上了千斤重的枷锁，而护着我的满娘被长着鼠头的小鬼扑闪着翅膀在吸食魂魄。
“阿青，快闭上眼！”斜眼里突然飞来一只小鬼，阿遥迅速地伸出手为我挡下，在那一瞬间，他手臂上的枷锁又绞深一寸，破碎的衣服里露出模糊的血肉。
茫茫的黑气忽然包围了我，我什么也看不清，那方才带我入环境的美女蛇也消失了。同时，我也只感觉身子仿佛变轻了，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
可怖的黑夜中，从天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一阵又一阵，哭得人心碎，哭得人惶惶。不知从哪处，又飘来一缕幽幽的熏香，那熏香似是故人来，惹的我的心头直痒痒，从眼眶呛出几滴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