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晚餐的确有鱼,但是也只有鱼。
除了倒霉的鱼之外,其他生灵皆全须全尾地度过了在坟场义庄的第一个晚上。
这样“有且仅有”的情况大家像是早有了共识,因此对于菜品没有丝毫异议,只有邱灼一人在此之前满心以为会是鸡兔鱼全齐的盛宴,一时之间心里落差还真有些大。
山溪鱼虽然味道不错,但并不能消减邱灼脑子里愈发浓重的疑惑。
所以那满后院乱跑的兔子和鸡被抓回来的价值是?
难道他们真想在这儿开个农场,自给自足以便常住吗……
虽然这想法起初不过是个玩笑,可邱灼忽然觉得越想越心惊。
这群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还有个领头的蔚泽,天生就跟这系统套路反着来,万一他们真当这是场“返璞归真之旅”玩嗨了,不愿意走了怎么办?
关卡惩罚都是在关卡内进行的,对辅助执行者的惩罚也是一样,出了本关卡的控制范围则会失去效力。
但这也意味着不出去就不会停。
每晚头疼还力度越来越大强,这谁受得了!?
自己吓自己的邱灼忍着内心的小崩溃默默扒拉了两口饭,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得稍微提点一下。
怀疑就怀疑去吧,反正没有证据又不能真把他一个大活人怎么样。
于是邱灼停了筷子道:“我们下午抓紧把围栏做出来吧,不然要是明天商队来了,满院子活野味都丢给老大爷抓,太不厚道了。”
“嗯,半天够了。”蔚泽居然是最先表示赞同的,这也让邱灼顿时安心了不少。
至少这说明蔚泽并没有流连此地之意。
蔚泽话音刚落,邱灼抬眼扫了一圈,别人倒是还好,唯独苗湘湘神色有些落寞,连吃饭的动作都慢下来了,显然是一想到要走有些舍不得。
这也难怪。
苗湘湘之前说过,老大爷让她想起了家里生病的爷爷,撇开这样慢节奏的舒适生活不说,她对独居的老大爷也是真心担忧的。
刁义和于划策都不擅长安慰人,便没有开口,端着碗专心致志地吃着,而于划策的眼睛一直往季节那里瞟,明显对他寄予厚望。
季节乐观活泼,怀揣小孩子天性的同时也很细腻,几天相处下来早已明白苗湘湘的担忧。“老人家念旧,住惯了这里不愿离开也是正常的。我们给他留了野兔,总好过他一个人孤孤单单。”
“嗯我明白,我们还得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好找办法回去,肯定不能一直停留在这儿什么都不做。”苗湘湘识大体地点了点头,扯着嘴角勉强给了一个笑,让众人放心。
邱灼看着苗湘湘那勉强的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着埋头吃完了碗里最后两口饭。
记得某次公休时他曾听主系统说过,有不少跟他一样成为了辅助执行者的人在闲暇时会自我调侃,说这是一份披着高端外皮的导游岗。
同吃同玩同住,却不同心。
也不知道是哪位同仁总结的,真是很形象。
从前带队时,他确实挺像个“导游”的。队伍里都是些一眼便能看出点端倪的人,骨子里就藏着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私心,全然没有能相互产生羁绊的真情实意,因此整套流程走完一队人依旧如同陌生人的情况也屡见不鲜。
而他也只是个强拖着一盘散沙奔赴固定目的地的人罢了。
可系统这次bug一出,拉人进来的标准一下子变得飘忽不定了起来,首先就为辅助执行者“识人”带来了很大难题。
如果说从前是开卷考试,直接公布了答案框架,剩下的就是套用而已,那么现在就是闭卷严考,队伍中人的秉性好坏都只能由辅助执行者自己判断了。
范围的不确定也就使得每个人背后都有了更多可能,更加难以琢磨。
其次,羁绊深了。
作为资深工作人员,邱灼早已适应了工作节奏,一向都能很好地脱离队伍看问题,尤其他事先知道队伍中都是因犯了恶意罪过而应该受罚的人,心理防御等级自会相应提升,当真像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扮演着“一切都是为了工作”的冷酷角色。
不会心软,更没有同情。
可如今他倒像是被逐渐模糊了内心界限,脱离了系统的立场开始和另一方共情了。
这不是好事。
……
又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邱灼没有跟上山,怎么说也是比另外五个人少干了不少活的。
于是他便主动揽下了洗碗的任务,一个人在后厨忙活了起来。
鱼作为常被端上人类餐桌的种族,虽然看上去好下手些,但对于“斯文人”来说终究太为难,因此全交给了刁义来处理。
而这位刁大哥秉承着豪放不羁的做事风格,凭一己之力把以砧板为圆心的方圆两米内弄得惨不忍睹,气得邱灼边收拾边在心里把他从头骂到了脚。
出了厨房邱灼没有直接回屋,而是绕路拐去了后门。
老大爷昨天没擦完墓碑,今天肯定会继续。
本来邱灼早上就想去看看的,可他实在太困了,难得其他离开了他能安静补会儿觉,一沾枕头就迷糊了过去,再醒来大家都已回来,他也就没逮到偷偷去看一眼的机会。
饭后正是容易食困的时候,他在厨房忙活了那么久,屋里那几个说不定已经睡过去了,正好是个机会。
要说为什么非要去看上一眼,又为什么非要偷偷摸摸看,邱灼自己也说不清,不过思来想去,总归还是愧疚的吧。
相比蔚泽,他其实心里更称得上五味杂陈。
毕竟他和老大爷同属系统,是真正的“队友”。
其实老大爷这样年迈的角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生命中的某些人。
就像苗湘湘会想起她爷爷,他也有会想起的人——那个有些唠叨的邻居大爷。
而同样,蔚泽的担忧他也有。
老大爷原本的那抹魂灵便活得通透,因此即使悲痛欲绝,却到底不曾真的对大家做些什么,甚至面对众人的帮助时也并非一味排斥,只在最初情绪上头时抱怨过几句。
有情却压抑,这不是一句遵守系统规则可以完美解释的。
所以蔚泽在尽量避免见老大爷,免得人家“触人伤情”。
他也是如此。
邱灼计划地很好,可正走背运的他显然又高估了自己的运气。
当他迈着大步转过最后一道弯,抬眼看向那个拱形的山庄后门时,正好撞上了季节看过来的目光。
不仅如此,季节边上还有苗湘湘和刁义。
真可谓重量级阵容。
其实都不必提苗湘湘和刁义了,季节一人就能顶仨。
果然,一见到邱灼,季节就操着大嗓门叫了声“邱哥”,穿透力之强,让邱灼毫不怀疑即使是远处那位有些耳背的老人也能听个一清二楚。
余光里老大爷的动作果然顿了一下,不过并没有转过身来。
想要悄悄来看一眼的邱灼忽然觉得很想原地消失。
不过来都来了,再说季节跟个太监首领似的,把他的名字都通报了,现在扭头就走岂非更是“大不敬”。
邱灼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两天没有这样近距离见到过老大爷了,邱灼总觉得他的背影又瘦弱了些,由于总要弯腰去擦拭那些低矮的墓碑,他的后背也更加佝偻了些,再没有初见训季节和于划策时候的那股子精气神了。
老人家没有回头,仍旧在专心做着自己的事,方才那一瞬间的停顿像是邱灼的错觉,他便也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停在了季节他们身边。
季节已经打过招呼,苗湘湘也跟着展现了友好态度:“邱哥辛苦了。”
她年纪和季节差不多,一看就比其他人都小,和大家还没有熟到“忘年交”那程度,总觉得直呼名字不太好,便跟着季节叫起了哥,显得乖巧而谦逊。
“没事。”邱灼客气地轻声应了句,“你们怎么在这儿?没睡会儿?”
季节:“睡不着,上了趟山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呢。”
可以,这理由很“季节”。
邱灼哭笑不得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发现另外两个居然也一脸赞同,看来半个队伍都已经在朝着逐步“季节化”的方向发展了。
作为一个没有跟上山且一点都不兴奋的人,邱灼感受到了格格不入的心酸。
邱灼:“他们俩呢?”
蔚泽和于划策都不在,这让邱灼嗅到了一丝不寻常,他慵懒地单手撑着拱门望着远方成片的山,状似不意问道。
“蔚哥去山上打坐了。”季节道。
邱灼:“打坐?”
季节:“嗯。”
这回答再次超出了邱灼的预想,奈何季节这死孩子光说不解释,一副happy到逻辑不清的样子,邱灼只好看了眼边上托着大脸发呆的刁义。
不过显然,那人更没有为他解惑的意思。
关键时刻还是苗湘湘靠谱,这两天聊得多了妹子也放开了不少,虽然说话时还是有些拘谨,可到底主动了不少。
“我们今天上山发现了一条溪流,蔚哥说很久没有亲近大自然了,所以去打个坐。”
“他原话是‘许久没有吸收自然之灵气’。”一旁坐着当背景的刁义突然发言,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粗犷,可其中隐含的情绪就比最初复杂多了,透着一股子崇敬还带着点儿淡淡的调侃。
这话确实是蔚泽会说的,苗湘湘会在复述时翻译成“人话”也很正常。
“于划策也一起?”邱灼问。
季节摇了摇头:“于哥说四处逛逛,累了再回去睡。他走了挺久了,可能是已经回屋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邱灼忽然有种直觉——这两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