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亚特兰蒂斯
“你这么快就没事了?”凝雨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她被锁在椅子上一整晚。就算是评核员,也觉得额外憋屈。
喻槐安抬手,轻轻松松就把扣得死死的面罩推了上去,露出那双宛如能看透人心的眸子,端详着眼前那人。“你觉得它能锁我多久?我昨天半夜就已经想起来了。”
披马甲的审核员看着喻槐安,不可置否。毕竟她也没妄想能拴住这影帝。‘教皇’从旁边拽过一件外衣罩上,遮住了单薄得近乎透着光的睡袍,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凝雨,满脸都写着‘你在质疑我?’。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还颇有几分权高位重者应有的痕迹。
凝雨并不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免得到时候又要听自家上司叨叨,只好生生地转移话题。“……你说的那个人也挺有趣,我昨天前脚刚出去,后脚就被他们劫走了。”
“哦?这是他的作风。”喻槐安垂眸轻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格外耐人寻味的往事,整个人的气焰瞬间消下去一大半。“也多亏了你提前淘汰了一个人,要不然我也不知道可以用什么借口闯进来。”
审查官张了张嘴,想要出声询问两人的关系,却又讪讪地闭上双唇。这位洒脱不羁张扬神气,走到哪里都一身傲气的小祖宗,也就只有提及那个人的时候才会敛起羽毛,变得温温顺顺。
‘贺云曌’这个名字凝雨从小到大都听得耳朵起茧了,反正只要有任何人惹喻槐安不满,他便会拉着白无常嘟嘟嚷嚷好几个时辰,一一叙说着那个人的好。她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曾经问过上司,白无常却让她别捅破那层窗户纸,大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好。
当然,也有不长眼的小鬼调侃过喻槐安,让他别再炫耀自己的对象。可喻槐安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两人的关系,只是变法子拐着弯怼回去,而且每次都会怼得人遍体鳞伤。久而久之,也没有人愿意自取其辱。
他俩的关系始终是喻槐安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见凝雨呆呆愣愣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喻槐安喊了她一声,把评核员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回来。“愣着干嘛,快来给教皇更衣。”
小祖宗早就收起了那副温柔的嘴脸。他张开双臂,琥珀色的眸子眯成一条线,俯视着凝雨,心安理得地准备享受‘教皇贴身女仆’的照顾。
教你妹……毁灭吧,她就不该自讨没趣地在这里闲晃,这人就是恃才而骄!凝雨暗自腹诽,方才对喻槐安的怜悯之心瞬间灰飞烟灭。“我迟早有一天要戳穿你的面具。”
“你放心,无论我变成怎样,他都会陪在我身边的。”喻槐安像只骄傲的小兽一般仰仰头,翘着的二郎腿满不在乎地晃了两晃,似乎在表达主人此时的愉悦。
“那你现在就出去跟他坦白啊?”凝雨死死气地替他拿过放在一旁的繁杂圣袍,层层曡曡的,重得她胳膊都快断掉,穿个衣服真是麻烦死了。
“你活腻了是吧?”晃荡着的脚踝骤然停下,小兽乖张地呲呲牙。
凝雨翻了个白眼,心想反正自己就没活过,任剐任宰悉随尊便。
又是一次无聊的晨祷。贺云曌在确认‘教宗’平安无事后,便有些懊恼地伴着人潮离开。今天也是只能遥遥地看着喻槐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到什么不公的待遇。
贺云曌迷迷糊糊地在人海中浮沉,扳手指算了下时间,自己昨天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困倦的青年蓦然感觉到异样的视线,连忙提高警惕。在环视一周后,他发现今日圣殿的守卫布局似乎比之前更为森严,隔几步便是一尊冷飕飕的铠甲。他们的目光都被黑纱阻隔开来,令人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卫兵眼皮底下的猎物。纵然没直接证据,但贺云曌就是觉得那几十具盔甲都在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己,激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青年突然就不困了,只感觉自己是非洲大草原上的一只兔子,附近都是虎视眈眈的捕猎者。
小兔子装模做样地伸了个懒腰,一边嘟嚷着好困好困,一边在人群中穿插,决定暂时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昨天所有时间都用来蹲人了,这个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贺云曌竟还没走多远。
他沿着石板路一步步往前走,街边布满了各式各样行人,一副歌舞升平的光景。贺云曌留意到在运河边奔走的小孩子手上偶尔会发出一两点星光,而群众里时不时也有大人在利用这种神奇的力量办事。
从未看过如此景象的现代都市人放缓了脚步,目光专注地盯着壮丁用几团荧光帮忙将海产拉到岸上。他想要靠近一点观察,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小船那边走去。
扑通。
随着一顿落水声,贺云曌自己也被绊倒在地,摔了个底朝天。
这是怎么回事,凭什么自己来到这里以后就一直诸事不顺??一直倒霉的青年忿忿地挠挠头,这才注意到被自己踢进水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男人。他满脸稀稀拉拉的胡须,一看就是许久不曾打理。刚刚他似乎是蹲在河边研究些什么,这才被贺云曌得逞,一脚踹进河道里头。
贺云曌见状不好,立刻蹲下去把人给拉起来,点头哈腰地赔不是。男人也是个爽快的人,见闯祸者并非刻意,自己亦无什么损失,就摆摆手将这件事翻篇。
“没事,我本来盯着河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跳下去也是迟早的事。”
听罢,贺云曌好奇地往运河里头瞧了一眼,心想莫非这就是高展红那个小傻子一直趴在河边张望的原因?却发现只有澄澈见底的水流,除了海床上的小鱼与海草,并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你看什么,我都捞上来了。”见这傻小子还在张望,男人扭干身上的衣服,把捡到的东西往贺云曌眼前一送。
贺云曌心头喀哒一声,立刻否定了刚刚关于高展红的猜想,他应该就只是纯粹的傻。
金属在阳光下闪着银光,那是一个吊坠。准确来说,是喻槐安身上戴着的项链。晶莹剔透的墨蓝色晶石仿佛在诉说什么,与水滴一同折射着太阳的光线,一眨一眨很是漂亮。
“哟,这小石头跟你眼睛的颜色还挺像。”男人把吊坠对准贺云曌,感叹道。
“……这是我朋友的东西,可以麻烦您把它还给我吗?”青年蹙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那人向贺云曌头来一个怀疑的眼神。
见男人不相信,贺云曌急忙反驳道:“它可以发声,你转一下那个银环试试。”
“哈?”男人似乎对于他的这番说辞感到非常不满,凭什么自己找到的宝物要随随便便给出去?还是给一个刚把自己一脚伸进水里的人?
可当男人遵从贺云曌所说的那样,握住银环一扭,吊坠上的水晶果然开始转动,清脆而微小的音乐声从项链里流淌出来。那只是几个简单的音符不断循环,却莫名地听得贺云曌心脏一抽一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得知那不起眼的项链竟是个八音盒,只是面临男人的质疑,一时冲口而出的话语。然而,看似单调的旋律却听得他心如刀绞。那是种无尽的悲痛,像是有什么与自己骨肉相连的东西被活生生刨去,目光之处皆是鲜血淋漓,一片狼藉。
青年愣愣地盯着那饰品出神,冷汗沾湿了他额前的碎发。呼吸渐渐变得厚重,仿佛是一只脱水的鱼儿,正拼尽全力吸氧。
“嚯,还真是。”男人随手一丢,把项链还给主人,尔后又颇有兴致地端详起贺云曌。“小伙子,别说我不提醒你。这种不靠精灵就能发出声响的部件,最好还是收紧一些,幸亏这次是我捡到。要是被国会的那些人看到,你就准备被丢去喂鲨鱼吧。”
贺云曌堪堪把思绪从游离边沿收回来,决定等喻槐安回来后好好质问一下他这东西的来历。
“大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见这小年轻一脸迷茫的样子,也忍不住低声提点。“现在国会严打机关造物,他们决定大力推举精灵的使用咯。这些目前可都是违禁品,你自个儿小心一些吧。”
男人又说了几句,便决定转身离开。可贺云曌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放过一个知情人士?于是大哥走一步他便跟一步。在好几次驱赶与试图甩丢失败后,男人忍无可忍地冲尾随者怒吼。
“你上辈子是狗皮药膏吗你?!”
“大哥您对机关造物很有研究……”贺云曌故意大声嚷嚷。
“你闭嘴!!!!”大哥一个箭步就想堵住青年的嘴。他真的是受够了这人,早知道会惹上这种麻烦,他打死都不会平白无事蹲在那边,现在浑身湿透了不说,战利品没了,还多了个混蛋一直在污蔑自己!
趁还没引起群众的注意,男人猛地把贺云曌拽进身旁的木门,翻进一座空荡荡的房子里。
这屋子是镇上少有的高顶建筑,门一锁,里头便回荡着落锁的咔哒声。这里楼顶很高,在天花附近打着几个气窗,其余的窗户都被紧紧钉上,透不进一丝光线。空气里洋溢着一种温暖的感觉,贺云曌仔细一嗅,这……有点像是木头的香气?
他回头一看,高耸的书架整齐排列在这个六角形的屋子里,一个曡着一个,围成一个不断往里靠拢的圈。每个架子上上下下怎么数也有个十几层,要是想拿取上边的东西,还必须自己搬个梯子。而重点是,这些书架,全都是实木做的。这正正说明他们的第二个任务还是有可能完成的,不是吗?榕树树藤编成难过的幸运符,或许这个任务的答案就藏在此处。
贺云曌正感叹这里的宏伟,却察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架子,洋洋洒洒上百个书架,上面竟然连一本书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