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亚特兰蒂斯
晨祷在一片颂赞声中结束。信徒们开始往大殿外鱼贯而出,说说笑笑的,仿佛只要他们沐浴了圣光、进行了祷告,便会容光焕发好运连连走上人生巅峰。
太阳运行的轨迹在晨祷结束的那一刻恰好离开了能直射圣殿的范围,随着不断拔高的颂唱戛然而止,就像是一场华丽的舞台剧在高潮后终于落幕,聚光灯被切断,一切恢复平静。
在整个仪式过程中,喻槐安都表现得无比顺从、熟悉,宛如这就是他的天职。
贺云曌的肩膀被人挤压碰撞,但他却只是用目光紧紧追随着阳台上那个身影,破开人群逆流而上。
然而,那位穿着圣袍的青年却自顾自地尾随教职人员回到内室,丝毫没有给任何人接触他的机会,更没有长老所说的“晨祷后会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云曌当然不会那么天真地认为这依旧是喻槐安的计划。从信徒的反应来看,假教宗的行为、姿态、说话的语调,都滴水不漏。至少所有人都没发现眼前的人是个冒牌货。这已经远远超出一个临时替身的能力范围了,要是随便一个人上去都可以流畅地主持祷告仪式,那还要教皇来干什么?
但贺云曌也不觉得这些信徒有那么蠢。自己每天祈拜的教宗会连换人了都不知道?
那现在就只有几个可能性了。
1:喻槐安的确跟上一任教皇长得十分相似。
2:有什么道具或能力坐实了喻槐安身为教宗的身份。
3:喻槐安被操控了。
贺云曌脑筋飞速转动,正要往前冲,一只冷冰冰的手臂却蓦然横在贺云曌身前,阻碍了他前进的道路。着急的青年跑得太快,注意力全在缓步离开的那个身影上,哐当一下狠狠地磕在盔甲之上,疼得他闷哼出声。
他猛地把视线从喻槐安身上剥下来,只见方才还守在‘教宗’身旁的侍卫已竖在自己身前,形成了一道冰冷的人墙。
“信徒不得进入圣殿内部。”那宛如冬日寒流的声音从盔甲内部传来,骤然看去,只觉有双闪着危险光芒的眸子,在黑纱之下直勾勾地盯着贺云曌,眼里一股嗜血的欲望正在蠢蠢欲动。
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不后退的话,便会被卫兵手里的电鞭一下子抽到地上。
再一抬头,阳台上的那个身影也早已消失不见。
“……不好意思,认错路了。”贺云曌随口扯了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话,就感觉身后的布料被扯住,试图将他整个人往后拽。
“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思齐用力地拧住他的衣服,一边口口声声向侍卫大哥道歉。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有点嫌弃般对一身盔甲的人抱怨。“不好意思啊,我哥他这里有点问题,就是想带他来沐浴一下圣光好得到救赎呢,撞到你真的不好意思了哈。”
谁脑子有问题了?!
贺云曌刚想抗议,却被思齐环住了手臂,就着宽松的衣袍,腰上被人在看不见的地方一拧。他吃痛地僵了僵身子,自己的‘好妹妹’乘机像亲闺蜜那般环着他的手,嘴里说着一套套连哄带骗的说辞,将其步步带离闯祸现场。
在两人离开后,那名武将依然竖在原地,眯起眼睛审视这两人远去的身影,歪头对扣在脖子上的装置呢喃了几句。
思齐拎着他钻进人流当中,悄悄溜出圣殿。其他几人早就在外面等着他们了。
“你这个傻子!不想活了你!”
圣殿外有条几十级的长梯,它由大理石打造而成,宽约几十米,足够容纳近百人同时在上面并肩而行,乍一眼看上去很是壮观。而台阶下则有碧蓝清澈的海水沿着搭建起来的运河,叮叮咚咚地往四方八面流淌而去。
高展红那个傻子正趴在运河边沿,直愣愣地往里看。他的脸面与水面贴得极近,鼻尖都快沾上水了。孟楠这个大块头只好在旁边死命地阻止他往下跳,来来去去的人流纷纷对其露出打量的目光。
还是唐铃先瞄到从圣殿里拉扯着走出来的两人。
她扯着那尖尖细细的嗓子,朝贺云曌跟思齐喊了一声。
“你们没事吧?思齐姐,贺……先生。”
“叫我阿曌就可以了。”贺云曌摆摆手,揉着被人捏疼了的腰侧。“我两倒是没事,就怕喻槐安那家伙出问题。”他抬眸仰视着那金碧辉煌的殿堂,默默在心底里盘算。
“可是我们第一个任务就是阻止教宗被俘,但现下要阻止绑匪的是我们,要拐人的还是我们?到底要不要去救?”孟楠终于把伏在水边的二愣子拽了起来,双手扣住不让高展红离开,点出了整个事件里的核心问题。
“你说呢?”贺云曌猛地向孟楠投去一记眼刀。
“……救,当然是救人了,怎么可以丢下同伴呢。”队里的大块头被贺云曌睹得缩了一下,仿佛记起这是个用于判定什么的系统,立马改口。“我的意思是……怎么救?”
思齐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孟楠,嘟嘟嚷嚷了些什么,才再次把声线抬高,用下巴指了指他们出来的位置。“我刚刚看到有个女生越进员工通道了,她没有穿圣袍,却没有被拦下。”
“你还认得她的样子吗?”贺云曌喃喃。
思齐摇摇头。刚刚可是一波一波的信徒从里面涌出来,要是她能记下每个人的样子那就有鬼了。不过那人的衣服倒是有点特别……
“绿色的发带?”贺云曌低头沉思片刻。这么一路以来,他们见得最多的颜色便是白色与金色,弄得整个城市都富丽堂皇的,很是高大上。其他的到不是说没有,但是连绿植都如此匮乏的地方,这个色调的东西倒也是格外稀少。
“行,把她绑了吧。”
反正无论如何都是要当绑匪,绑一个跟绑两个……好像也没太大区别。
“……”
晨祷是亚特兰蒂斯每日的例行公事,仪式结束后,人民便也开始各干各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上学去,男人壮丁开船出去捕鱼,妇女归家为接下来的一天做准备……
好一个男耕女织的景象。
但也就是说,他们每日至少可以见上一次喻槐安。
贺云曌跟思齐已经暴露过他们的样子了,何况那个守卫似乎也已经跟上头的人通风报信。唐铃建议说要不要他两先避避风头,让剩下的人去蹲守那位绑着绿色发带的女生。
贺云曌快速地扫过剩下的几人,唐铃小胳膊小腿的,像个一摔就碎的瓷娃娃。孟楠虽然比较壮,但他这块头,怎么想也不适合当埋伏类的角色,硬要说的话就像是躲树干后面的棕熊。而高展红……这会儿还想往海里冲呢。
他叹了一口气,礼貌地回绝了唐铃的建议。“其实现在他们的怀疑对象也就我们俩,万一他们知道我们还有同伙,把眼线都放下来了,大家的行动都被限制住,那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而且只有思齐看过那女生的模样,所以正面接触的工作还是交给我们吧,无谓再暴露多几个人。思齐你可以么?”
思齐不可置否地耸耸肩。
其他几人听着也觉得颇有道理,便转身去不同地方打探消息,留下两人在圣殿外侧伏击。
怎料这一等,却是直接等到了晚上。
两人窝藏在镂空的楼梯底,接近运河边的一个小空隙里头。在这里正好可以瞄到员工出入口。
贺云曌简直兴奋极了。在现实世界哪有这种当特务的机会啊?!想起自己在那边的兼职,贺云曌便有些头痛。希望那没良心的老板不会直接把自己开除了,他还存着几天年假没领呢,就这么净身出户,太亏了。
站在自己身后的思齐突然用力捅了捅自己,指向从圣殿离开的那名女子。
“就是她!”
贺云曌会意,试图冲上去擒住那人。早在等待的几个小时里,他就在脑海里将自己这些年来所看的特务电影快速缕了一遍。想着要如何压制对手,又该怎么不声不响地偷袭,贺云曌信心满满地离开瑟缩了半天的楼梯底……
草!脚压麻了!
他一个踉跄,连带着跟在自己后方的思齐,双双扑街。
巨大的声响无疑吸引了附近所有视线,一天之内被人强势围观两次,也是个成就。
贺云曌朝目标瞄了一眼,却发现她也正好奇地往这边探头探脑。
夜间的亚特兰蒂斯远没有现代城市那般热闹。纵使大街上点着星星灯火,大多居民依然秉持着日出而作日如入而息的习惯。路人也大多站在灯光能够照耀到的地方,三三两两地闲谈。余光往人群中一扫,一个熟悉的身影骇然跃入贺云曌眼底。
唐铃似乎正好路过此处,她疑惑地瞪着两只水灵灵的眼睛,眉头紧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仿佛在拼尽全力地呐喊:“你们搞什么?!!说好的交给你们放安心呢?!”
挣扎了一秒,腿麻了的青年决定将计就计,噗通一声倒在地上,颤颤地指着思齐,一脸惶恐惊慌地控诉。
“你竟然……你竟然背着我和我弟弟搞上了!”
被无端指控的少女愣了一下,下意识开始反驳。“哈?你在说什么?”
“你不用解释了,你喜欢他你就直说,何必要把我蒙在鼓里!”贺云曌不理会思齐眼里洋溢着的惊恐,继续骂骂咧咧,一脸孤寡怨妇的模样,大有要把镇上的所有人引出来的觉悟。
八卦与丑闻永远都是群众的娱乐话题之首。亚特兰蒂斯的生活环境十分悠闲富裕,而这种时不时的热闹,也成了人民的主要生活刺激。果然,经他这么一吼,越来越多人从屋子里探出头来,想要好好地吃上这个家庭伦理瓜。
贺云曌不停用眼神示意着,企图让唐铃注意到落单的狙击目标,一边继续大声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力。“快说!你肚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思齐被这么一说,恼羞成怒,恨不得将这人丢到运河里喂鱼,却又不好大声戳破,只好愤愤地低声询问。“贺云曌你什么意思?!”
贺云曌往暗处一督,唐铃竟然get到了自己的意思!躺在地上任人舆论的青年宛如看到了救星,竭力制止思齐的暴怒,让她向那边看。无奈思齐背对着目标,只觉得搭档在发疯,不然为啥他两只眼珠子到处乱晃?
唐铃趁乱潜到目标人物身后,绑着绿发带的女生还在朝这边张望。只见唐铃一手下去,少女便像个泄气的气球般倒在她怀里,任由唐铃吭呲吭呲地将人拉走。
扰攘了一番,见唐铃不负众望,功成身退,贺云曌才推开压在自己身上,高举拳头准备捶下来的那人。他一个鲤鱼打艇,顺势抓住思齐悬在半空中的手,对围观的街坊们来了一个深鞠躬。
“谢谢各位捧场!以后每晚八点,真人舞台秀‘回家的诱惑’,都将在这里上演!谢谢,谢谢大家的支持!”说完这句话以后,贺云曌便直径拉着她溜之大吉,一溜烟蹿进昏暗的横街窄巷,丢下一班摸不着情况的看客在那边面面相觑。
神tm回家的诱惑!思齐惊了,原来这位大帅哥是这种人设吗?
“贺云曌你疯了吗?!你搞什么!那个神职人员早就跑没影……”两人拐到一个小过道,思齐气喘吁吁地瞪着这始作俑者,刚想开骂,却被巷子里的另外两道身影堵住了嘴。
那人正是扛着圣殿工作人员的唐铃。她娇小的身躯背着另一个少女,脸上却丝毫看不出疲惫的痕迹。
身为在场的唯一一个男性,贺云曌正想义不容辞地替她接过那昏迷的人。唐铃却对他们喊了一声“快走!”,便承受着两人份的重量,轻轻松松地往他们房子那边奔走而去。
贺云曌一愣,顿时觉得自己早上应该是以貌取人了,这个队友恐怕也不简单。
天啊,这队伍里还有正常人吗?